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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暖阳升起,季秋穿了身玉兰色纱缎宫装坐在琴案前弹拨梨落。她只弹了曲的前章,追音进来禀报道“夫人,王上请您去凤鸣宫见驾。”

之前追音在完成任务后便紧随懿夫人回到王宫,按照旧例做满月宫掌事女官,而思音则回到暗卫队伍,奉太后娘娘之命总领鹰队事务,严加管教副队远尘嚣。

懿夫人停下手中动作,抬首看向追音道“你先去回禀陛下,说本宫马上就到,不必准备轿撵,本宫走着去。”

“是,奴婢告退。”

季秋路过树屋、穿过杏树林,来往宫人见到她皆下拜行礼。

她用右手遮了遮正直射而来的阳光,左手抚着宫墙上肆意生长的“爬墙虎”缓步前行。一路走来,她感觉到这些花草的勃勃生机,她是它们的主人,每日自得其乐地充当园丁浇灌它们。

姬辰命人为她在满月宫种了各式各样的花卉,待到春日这里便又是花团锦簇的好模样。最“贴心”的还属太后娘娘,在她卧寝宫殿门口一左一右刨了大坑种上两颗石榴树,寓意——多子多福……

愈到凤鸣宫愈觉得荒凉,她与姬辰回来时王后娘娘就不在宫中,据说与小西戎王回西戎去了,而穆谨,现在大概在鲁国罢。

推开凤鸣宫沉重的宫门,这里似是很久未有人踏足了,姬辰正坐于主位看向季秋。

季秋入殿,上前行礼,“臣妾拜见陛下。”而后她看到了姬辰示意她上前坐到他的旁边,季秋施以浅笑,坐到了主位边上的侧位,聆听天子陛下的吩咐。

皇后规制的凤鸣宫,一切饰物摆设规规整整,不见一丝紊乱。天子坐的凤纹案几上放着一卷未拆的卷轴,姬辰看向一边恭敬候在身侧的懿夫人,着实被她这副正经模样逗乐了,她的秋儿此时在想什么?

“这是大概是王后留给寡人的书信,秋儿要和寡人一起看吗?”姬辰的神情未如季秋般严肃,而是用话家常般的语气与她打商量道。

“妾身不想看,您看吧,妾身在这里陪着您。”季秋并不是低头唯诺道,而是直视姬辰投来的目光,浅笑摇头与他说的。

姬辰回头展开卷轴,摊开在案上,季秋如她自己所说,目光并不曾朝卷轴望去,而是平视前方。

“犬戎十公主侨氏,受戎、狄九方臣民敬拜,八年前嫁予大周宸王殿下为正妃,后荣登王后位。

感谢陛下让臣妾成为无上荣耀的大周朝王后,即使臣妾知道大周朝臣民是如何看待我的,知道言官御史是如何蠢蠢欲动要弹劾我的,知道陛下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

臣妾与陛下成婚八年,陛下对臣妾的一应周全臣妾深感君恩,向来政治联姻无需强调感情,臣妾一直以为陛下是个决绝没有感情之人,所以愿意陪着陛下出入庙堂,演好每一出‘戏’,可等来的是陛下可以托付真心之人,原来陛下一直只对臣妾冷血,臣妾承受不住。

臣妾侨氏,是大周朝王后娘娘,是景王临崩前,执陛下的手对太后娘娘说‘寡人佳儿佳妇,今以付汝‘,此言虽是对太后娘娘说的,陛下可还记得,陛下当时作如何感想?

臣妾侨氏,身份尊贵,不容谁来诋毁,就是陛下也不可以。

臣妾此次与九哥小西戎王去三哥领地处理庶务,此信也许陛下不会看或是装作没看到,所以这信不是写给陛下看的,是臣妾些给自己看的。

愿陛下安好,无问。”

姬辰看完此信鼻息一沉,接过季秋递来的为他烹的茶。

“秋儿,回满月宫喝茶吧。”这里是王后的宫殿,不知秋儿是作如何感想,他也不想多问,他只觉得季秋一进来就会莫名地严肃、矜持,想来她是不想涉及到这个敏感的身份。

“这也是臣妾亲自烹的茶,与满月宫的并没有区别。”季秋坚持道。

天子有些搞不懂他的懿夫人,所以他又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追音说你早上正在弹琴,被寡人的传召打断了,走秋儿,回满月宫听曲。”

追音还是改不了做某天子“细作”的毛病啊,某夫人感慨道。

天子携着懿夫人回到满月宫,果然,季秋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松活跃,她贴心地为姬辰出去衣袍,见他的衣带松了,耐心地上前给他重新系了一遍。

姬辰顺手将季秋往自己身上一带,把脸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秋儿今天穿得有点多,寡人也替你外袄脱了吧,嗯?”

季秋耳后根又不自然地红了,她推了推姬辰抓紧衣襟委屈道“陛下好没道理,早晨出门的时候还说外头天气冷让秋儿多穿点,还特地挑了件放在床前命令我穿。”

季秋穿着那件金边琵琶襟外袄,看着足足“富态”了好几圈,天知道她从满月宫走到凤鸣宫再随姬辰一路小跑回到满月宫有多热,她现下还没喘匀气呢。

不过她与天子讲理向来是讲不过的,季秋不给姬辰说那句“所以寡人说得没错,热了要脱”这句话,她一把把自己的外袄扯开,扔到了床上,这,好像哪里不对?

“陛下,你听臣妾说,臣妾要给您弹曲子听的!”

……

大漠草原

自从侨王后的三哥过世后,他的领地就没有一天的安宁。

三王没有嫡子,又是突然去世,没有继承人的草原陷入混乱,长子的妾室家族建议“立长”为宜,族中的长老们却喜欢幼子,因为幼子好操控。再是三哥的妻妾们封封开始找“下家”,搞得整个家族乌烟瘴气。

三王的部族不是这家踏平了那家,就是因为妻妾间相互排挤大动干戈,草原一时间战火四起。临近的部落趁火打劫,已抢占了三哥好多地盘。

三王、小西戎王与侨王后同出嫡系一脉,三王部落出现混乱,小西戎王本想自己去平乱。他见侨王后郁郁寡欢,劝她回娘家散心未果,顺带着向妹妹提及此事,妹妹果然就应允与他一同回去。

侨王后与小西戎王快马加鞭感到草原部落,首先带领了所有将士收回原本三哥的地盘。

侨氏在草原威望极高,她与三王、小西戎王是嫡出,所以犬戎王将戎、狄最肥沃的土地交于他们掌管,这其中包含了水草肥美之地、犬戎王庭腹地。而两个哥哥的封地,侨氏有权利直接接管,这是犬戎王立下的遗嘱,不仅如此,他赐予所有儿子的地只要不是他们后头自己打的,她都有权管辖。她是骄傲的犬戎十公主,犬戎臣民无不对她俯首称臣。

不出半月,三王草原部落的将领在侨王后的带领下同仇敌忾收复失地。之后,侨氏立了三王的长子为太子,待她考察完再把位置传于他,至于那些妻妾,按照规定该嫁的嫁该娶的娶,嫁妆她都命人备好,并不少她们的。

看到侨氏在大漠草原中鲜衣怒马的英姿,小西戎王好像觉得他的妹妹又回来了。他命人煮了马奶酒与骑马归来的妹妹一同品尝。

“妹妹被人留在这里,替三哥做了这个王,没人敢不服。”小西戎王建议道。

她的妹妹从来就是属于大漠草原的,她生在此地就应长在这里,就像那枣红马儿一样,一到中原就水土不服,无法生还。

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坐在草原宽广辽阔的土地之上,侨氏心中在想,也许哥哥说的是对的。

突然,她眉头紧锁按住了心口,这种好久没来的痛突然到来。

小西戎王一看,就知道是妹妹的心悸又犯了,他慌不择路地大喊医师过来。

纫佩用颤颤的手抓住小西戎王问道“哥哥,有药吗?”她疼得都留出了泪。

小西戎王俯下身,看着痛苦万分的妹妹心如刀绞,对了,药,他四下翻找在自己身上找到了药,拿出几颗塞给纫佩。

没曾想,侨氏不屑地将药扔了,她深吸了口气坐在地上,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我,我是问哥哥,有让人忘记事情的药吗,吃了能抹掉所有回忆的药吗?”

她并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坐在原地痛苦流泪,她真的好苦,好痛,她的心真的好痛。她又不要命地开始捶打自己的心口,“噗”,一次腥甜从她口中涌出,她吐了一大口血。

小西戎王知道此时骂他的妹妹就是徒劳,还很有可能让她丧命,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帐中取出那顶妃冠,绿萝石制的橄榄枝妃冠。

果然,侨氏摸到那头冠呼吸开始平静下来,不过她还是没有停止流泪,改为低低地啜泣。

小西戎王的心也很疼,她妹妹这是着了天子什么道?那么骄傲的公主,从不言败从不掉泪的她竟然狼狈如此。忘掉回忆的药?要是真的有他早拿来给妹妹灌下去,让她彻彻底底忘记天子,结束这段“孽缘”。

“妹妹,你真觉得那些回忆这么重要吗?那男人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你,何提爱你?你那些回忆太痛苦,你得试着将它们统统忘掉。”小西戎王自知自己的话没有多少作用,因为他妹妹此时正紧紧地握着妃冠,似在想些什么事。

“我留了封书信放在凤鸣宫,你说陛下会不会看?”纫佩在回忆着那封信的内容,斟酌着用词,想了很久她还是觉得那封信语句太强硬,她开始责怪自己爱面子,千方百计地想要将那个称为“自尊”的词体现得淋漓尽致,那她现在想又是怎么回事?

她又问“哥哥,若我放下自尊,对天子态度不那么强硬,对他客气点、顺从他,他会不会喜欢我?”纫佩笑着问道。

小西戎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妹妹,他真想找个巫师来为妹妹驱驱魔。

接下来,小西戎王对纫佩道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她与天子的婚事本来就是个错误。

中原人向来对戎狄人不待见,她在那里没人仰慕她,没人支持她,她受到的只有冷嘲热讽与无尽的弹劾。

再者,天子不会维护她,她现在也没有被天子“利用”的价值。

小西戎王不忍讲下去,这些恐怕妹妹早已心知肚明,他不想再揭她的伤疤,所以他换了个角度道“哥哥庆幸天子没有爱上你或者是想利用你的心。”

纫佩听闻激动道“为什么哥哥为什么,啊,我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哪怕被他利用一回,我也心甘情愿。”她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哀泣道,她从未将这种情绪展露人前,眼下她已几近崩溃边缘。

小西戎王咬牙坚持往下讲,“假设,假设他利用你,你深爱爱着他,那只会是一个莫大的悲剧。”

“他会不择手段利用你,利用你掌控犬戎,把你吃干抹净,到头来,他会用犬戎的势力成全自己,而我们,我们将会被灭族啊!我的傻妹妹。”小西戎王透彻地分析道。

灭族?纫佩在意识到这个可怕事实的同时,同时又反问自己若是我倾尽全力帮他得到天下,他又会如何待我?

满月宫

懿夫人为姬辰弹奏完一曲平淡而又恬静的曲,岁月静好。

“秋儿,或许,寡人问你你想当王后吗?”姬辰不知季秋心里作如何感想,所以他问出的话也有些语序错乱。

季秋忆起当年在树屋发生的种种,她清楚记得姬辰说过,他的心可以给她,其他的不能再给她更多了。直到如今,姬辰从未食言。

王后是他明媒正娶之人,废后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天子定会落得个“不义”之名,何况她从未动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没有多作犹豫,季秋淡淡摇头“秋儿不想为后,秋儿已经有你的心了,并无别求,秋儿只想做你的妻。”

姬辰后悔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问题本就不应该问出口,名利富贵从不是季秋所图的东西,若是要这些,她大可去做高高在上的蘭长公主、正卿女儿,她大可寻门好亲事当别人的妻,那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

无问,才是对他的妻——季秋最好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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