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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次的察气觅魔,池棠事后也询问了乾冲,而乾冲给出的结论,那大湖的景象分明便是鄱阳湖,而那一处荒瘠的山峦景色倒和两国交界的边境之处极为相似,这两处和望月谷乾家庄的距离足有七八百里,恰好是一个相等的半径,也就是说,池棠的察气觅魔之术现在已有近千里的修为。
在那个下午良好的开端之后,又经过一连几日的潜心修习,池棠已然通晓了一些伏魔秘术,察气、观气、嗅气的法门已运用的极为纯熟,用乾冲的话说,池棠哪里像刚入伏魔道的新人?简直就是经年降妖的伏魔宗师。
这就是乾君化人的能为,一旦摸到伏魔术的门径,那其后的修行玄力便是一日千里,池棠的成长令乾家众弟子们叹为观止。
不过这样的修行不得不暂时告一段落,因为新年就要到了,辞旧迎新对于乾家来说,似乎不仅仅是一个以待来年的节日,而是有更深刻的意义。
丙辰年的最后一天,一众乾家弟子便早早的起了床,穿戴齐整,先来到英魂冢前。
按照本门的排序,乾家弟子排成两行,乾冲当头,甘斐紧随,池棠则和其他弟子居在后面。英魂冢的坟茔以及那些斑驳生锈的兵刃前都已置放了祭祀品案,品案上除了果蔬三牲,还烧起了三柱祭香。乾冲微闭着双眼,唱着一首奇怪的歌曲,歌声显得悠扬而又庄重,歌词的吐字发音短促,池棠却一句也听不懂。
再看看其他乾家弟子,都听着乾冲的歌声,一脸肃穆的裾坐于祭案之前,便连董瑶和姬尧两位新弟子也慑于现场的气氛,正襟危坐,决不稍动,只有甘斐,虽然也和大家保持着一样的坐姿动作,可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有些不以为然。
“是一个重要的仪式吧。”池棠心中想着,也端正了裾坐的身形。
歌声毕,乾冲对着英魂冢匍匐而拜,乾家弟子也都跟着乾冲的动作,向英魂冢行起叩拜大礼。英魂冢前升起一层淡淡的灰气,不知是朝晨起雾还是焚香罩烟。
乾冲口中兀自念念有词,两下里的乾家弟子却已明显放松了很多,池棠这才找到机会,悄声问身边的嵇蕤,乾冲所唱还有大伙儿这么庄重的大礼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乾家的规矩,辞旧迎新之际要对先人前辈进行一次祭奠,以求先人魂灵庇佑,至于大师兄所唱的歌曲,也是乾家立派之时所创的招魂曲,那歌词都是古楚语,意思已经弄不大清楚了,只是每一位乾家家尊都记得发音罢了。”
原来如此,池棠心道难怪听不懂呢,看来这是乾家家尊世代流传下来的,乾冲虽然还不是乾家家尊,但却是现在乾家家尊的亲子,早晚必是家尊之位,况且在家尊乾道元不在的情况下,乾冲将整个乾家打理的仅仅有条,一众弟子对他也是既尊且敬,已然有了家尊之相。所以主持这祭祀大典更是顺理成章。
“看到这层雾气没?”嵇蕤指着那层淡淡的灰气,“这就是乾家先人的魂灵涌动,是那首歌起了作用,唤出了先人魂灵听后辈祷祝。”
池棠心念一动,灵力悄悄运转,想以察气之法来感受这先人魂灵所形成的雾气,但灵力运转几周天,却全然探测不到那层雾气的究竟。
嵇蕤显然看出了池棠再做什么,轻笑道:“池师兄别费力了,我以前也常想用察气术去感知先人的魂灵,但每次都什么也感知不到,到最后我就想明白了。”
池棠奇道:“想明白什么?”
“阴阳两隔,幽冥难通。我们的察气之术是察觉作恶生乱的妖鬼的,却怎么能用在乾家先人的魂灵之上?”
是啊,察气觅魔是感知那些血灵道的妖魔鬼怪之踪的,岂能与斩魔除妖的乾家先人魂灵相混同?想明白此节,池棠也不由哑然失笑。
“况且,这层雾气究竟是不是先人魂灵并不重要。”身前的甘斐听到两人的对话,转过头来眨眨眼。
池棠一怔,甘斐已经笑着接道:“只要你相信这是先人魂灵就行,信则有灵,心之所安。人,总是会乞求有什么神灵先人来保护自己,这样好像自己会更好受些。就像大师兄总念叨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的命运都是天安排好的,碰到艰难困苦,自会有神灵先人庇佑的力量来使你逢凶化吉。所以,别想着运用灵力去和这些先人的魂灵进行感应,你只要知道他们会保佑你的,这就足够了。”甘斐又放低了声音:“我反正不信,我不认为世上有神,能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而不是什么神灵先人的力量。每年过年的礼节都如此繁缛,比较起来,我对今晚的年夜饭更感兴趣。”
甘斐的声音很小,只有池棠和嵇蕤两个人能听见,池棠还在思忖甘斐的言语,嵇蕤却赶紧捅了捅甘斐:“二师兄又胡说呢,小心大师兄听到,呀,大师兄快念好祝词了。”
甘斐急转过头,正好是乾冲停止了口中的念念有词,再次向坟茔施礼下拜的时候。
一众乾家弟子也照着乾冲的姿势,再次拜倒,甘斐自然也在这行列中,池棠看着甘斐拜倒的模样,心中莞尔:“这是个离经叛道的斩魔士,不信神鬼却又做着神鬼之事,当真有趣。”
英魂冢的祭祀结束,乾家弟子又开始了对修玄谷的祷祝仪式,看着乾冲虔诚而又一板一眼的动作,池棠能够深深感觉到他身上传出的甚至带着点神圣的宗师气质。乾家立派八百年,看来日积月累下来的各种旧俗和传统极多,除了有专门的姿势来表达各种礼节,还有的,就是这些带有很大隐喻意义的仪式了。
修玄谷隐隐现出几个人形,池棠看的分明,正是那美丽的濯泉女仙施姒己和玄山竹海的永兴公主,她们微笑着向举行仪式的乾家弟子挥手。
“修玄谷多是成仙得道的精灵或已成飘渺的魂灵,这两位美女属于后者。”甘斐看着她们,似乎若有所思,同时悄声对池棠介绍道。
池棠点点头,修玄谷测灵之试他还记忆犹新,不管怎么说,过年时能看到这两位令人心情舒畅的佳人总是值得开怀的好事,总比出现那枯瘦的八足大仙或只剩半拉焦黄胡子的隐雾居士要好。
到了下午,却又是前往悬灵室的烮灯仪式,所谓烮灯仪式,便是乾家弟子运用自己的灵力在新年将至之时在悬灵本命灯上再加上一道灵光的仪式,也是为来年许个良好的祝愿的意思,这方面,被难倒的就只有九师妹董瑶了,最终还是池棠用当初点燃她本命灯的老办法,执着她的手,将灵力传输过去,董瑶的脸早已羞成了红苹果一般。
当晚的除夕之宴异常丰盛,一桌子的鸡鸭鱼肉,这是李氏带着仆妇家人一整天准备的成果,乾家满门十数口人围着方桌,宴会的气氛十分热烈。
伤体初愈的莫羽媚坐在李氏和董瑶之间,对于这位大司马府的剑客来说,死里逃生之后,还能够参与伏魔乾家的新年盛宴,实是恍如一梦的奇遇。其实今天乾家祭祀和预备年饭的场景莫羽媚都看在眼里,除了觉得新奇,莫羽媚也不禁大感有趣,能够斩妖除魔的门派,却又如同寻常乡闾人家一般做着过年的准备,就好像本该是飘逸出尘的仙子却在眼前喝的脸红脖子粗还不经意说出几句俚语来的感觉。
当然,现在坐上就有一位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了,那位救了自己的褐衫大汉,这个现在自己看来很有意思的男子,他正大口喝着酒,和他的师兄,那临昌负剑士正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说到开心处,便是裂开大嘴的哈哈大笑。
莫羽媚礼貌的和几位乾家弟子碰了杯盏,这样的围坐一桌的宴席也是她首次经历,新奇之余却也颇感亲馨,不过,她敏锐的感觉到,那位褐衫大汉是在回避自己,坐了这许久,除了一开始大家的共同举杯后,他便再也没有过来。
回避代表心中有事,心中会有什么事呢?莫羽媚不是未脱人尘的懵懂少女,她很清楚男人的心理。还是那句老话,他害怕被自己诱惑,害怕被自己诱惑就说明自己对于他很有诱惑之力。
想到关节处,莫羽媚忽然像羞涩的女孩一样,在自顾自念中不自禁的咬着嘴唇一笑,然后,为了掩饰这出乎意料的一笑,她开始频频举杯,和身边的李氏、董瑶、还有那些欢声笑语中的乾家弟子们畅饮起来。
“甘兄,敬你。”终于转到那褐衫大汉了,莫羽媚现在英姿飒爽,江湖剑客的气质显露无疑。
甘斐朦胧着眼神,似是意外却又很快的举起手中的酒盏:“啊哈,莫姑娘康复的真快,干了!”
“谢你救命之恩。”莫羽媚直视着甘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甘斐哈哈笑着,也将酒送入口中。
事实上,自从莫羽媚刚醒来,他直视着送过去一个共历生死的笑容之后,他就再也没敢正眼瞧过莫羽媚。
“救命之恩,一杯哪够,至少三杯!”一边的薛漾立刻起哄。
大家哄然笑声中,莫羽媚又斟满一杯,直视着甘斐,乾家的美酒酣醇清冽,莫羽媚即便伤体初愈,却也自信还能再饮一大觥。
池棠带着会意的笑容,看着甘斐红着脸,再饮下美酒,他知道,这位豪迈勇烈的斩魔士一定和那位美艳的大司马府剑客之间产生了点什么。
真好啊,刀光剑影的斩魔屠妖之间,还掺夹着人世间美好的事物,能够感受快乐,而后直面作祟人间的妖魔鬼怪,对于伏魔之士岂不是更有了别样的意义?
池棠感叹着,没有注意身边也递过来一个酒盅。
“师兄,我也敬你,谢你一再救我,还要教我剑术武艺防身。”是董瑶,脸上红艳艳的,不知是不是喝了几盅的缘故。
池棠看着眼前俏美可爱的面容,想起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这是多大的转变,对于自己,对于她,这位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自此开始的,都是和原有轨迹再不相同的人生。
“新年在此,老夫人该想你了。”池棠和董瑶轻轻碰了下杯盏。
董瑶仰起头:“这么些年,过年都是一个样子,唯独今日,比往昔大不相同,我可欢喜得很呢。”说着话,她的手却不自禁的摸了摸胸前放着的,那薄薄的一片云龙之骨。
池棠大笑:“欢喜便好,这几日快快乐乐的过个年,再往后可就要练剑了,那可苦得紧,千万要坚持住。”
董瑶坚定的点点头:“我知道,我一定能坚持住的,我要像师兄一样,剑术高明,也要像那些师兄弟一样……”董瑶指了指欢声笑语的乾家弟子们,“……有降妖伏魔的本领。”
是的,这是与过去再也不一样的人生历程,池棠往年多半是在同为江湖豪侠的大户朋友家中过的年,畅谈武艺和江湖中事,聊得投机了便是推杯换盏的一饮而尽,可现在,自己已经是一个斩魔士了,从此之后,自己的对手将是那些能够呼风唤雨,飞沙走石的妖魔鬼怪。
池棠步出正堂,抬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董瑶也跟着走了出来,静静的站在池棠的身旁。
虽然是虚空存境的所在,但这里的夜空和外面的夜空也应当是一样的吧,池棠想着,看到空中明月,自然而然的又想到了那一夜刺君的情景,自己是劫后余生,可那些同样身怀绝技,勇烈豪迈的同伴们,却都成为了妖魔口中之食。
“敬你们,死去的弟兄们。”池棠对着夜空,将杯中酒洒到地上。董瑶一声不吭,也对着夜空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敬我那家中的父亲母亲,兄长家人。”董瑶见池棠望向自己,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
池棠忽然觉得月光下嫣然一笑的董瑶充满了一种别致的美,心中轻轻一动。
继续看天吧,池棠对自己道。
姬尧和邢煜聊得异常投机,两个人笑起来都现出可爱的酒窝来;甘斐和嵇蕤、栾擎天喝的兴高采烈;郭启怀已然不胜酒力,伏在桌上呼呼的睡着了;薛漾夹在颜皓子和无食之间,开始了别有趣味的斗嘴,宴席上充满了笑声。
乾冲看着这情景,淡淡的笑了,他悄悄拉起李氏的手,轻轻捏了几下。
过完这个年,就要继续斩魔屠妖的历程了,父亲和三师弟至今未归,可越来越多的妖异之事已经使乾冲感觉到时间的紧迫。
需要吸纳更多的有灵力的人进入伏魔道,需要尽快找寻到另外几位乾君化人,要赶在那场惨烈的战争开始之前。
乾冲感受着妻子手上传来的温存,闭上了眼睛。
满室的欢声笑语渐渐化作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嘶吼声,怒喝声,还有……惨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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