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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拖着长长的曳尾,在晚空中交汇成瑰丽绚烂的魅光。红色、紫色、绿色、黄色、白色……人类对于火的运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或许就是上古的那一次偶然,天雷击木,从而引燃了那一丛带着热力并且能发出光亮的炫影,再经过燧人氏的捉摸和尝试,人类终于将火作为自己种族的标志,从此在这苍莽大地上,彰显出支配世界的力量。
现在,这些火焰如同艳丽的精灵,在黑暗的天幕上闪耀奔舞,铭示着人类对于新年的祈祝和欢乐。
建康城的烟火盛会在新旧之交的时刻已经达到了高氵朝,新春的夜晚现在亮如白昼,人们的欢呼声夹杂在烟花绽放的噼啪声响之中,即便是在数十里开外,都能辨别分明。
只是在这数十里开外空旷的小山丘顶之上,另有一种怪怪的亮光闪现。这是青绿色却又带着些白气的亮光,隐隐的围成一圈,而在圈中的,却是一个形态佝偻的老妪带着一个年幼的女童。远方烟火产生的光亮将她们脸上的表情映照的很清楚,那是惊恐和畏惧的神色。
白袍胜雪,鹤氅如仙,站在圈外的俞师桓背负着双手,英俊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圈中的老妪。
青绿色又带着白气的亮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禁锢之力,老妪带着女童几次想要走出圈外,却都被那圈亮光给逼了回来。
“清平世界,公子无端困我祖孙,是何道理?”老妪终于放弃了出圈的打算,而是紧盯着俞师桓,干哑的喉声带着江南本地土话的口音。女童紧张的靠在老妪身边,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俞师桓身上滴溜溜的打转。
俞师桓的语调平静:“好一个清平世界。既然知道是清平世界,你们这些不属于这世界的邪物却又为何现身搅扰?”
老妪满面皱纹顿时挤成了一堆:“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俞师桓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的意思,你自然清楚。不是邪物,又怎么会惧怕我所布下的锁妖阵?”俞师桓一指那一圈青绿色带着白气的亮光,“其实从你飞出巢穴的时候,我就能嗅到你传出来的血灵道妖气了,老兔妖。”
最后的三个字使那老妪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慌,她不再说话,眼睛死死盯住俞师桓,惨白色的眼眸忽然发出红光,夜色之中,分外诡异。
俞师桓嘴角扬起一层淡淡的笑意,腰间的佩剑发出嗡嗡的鸣响,缓缓的从剑鞘中移出。
忽然,老妪带着女童化为一道灰气,嗖的一声斜飞出去,灰气碰撞到那圈青绿色的亮光,顿时一黯,直坠而下,灰气散去的时候,就看到老妪如同一滩软泥一般,趴在地上呼呼喘气,而那女童着急的拉着老妪的衣襟,口中不停的喊着:“奶奶……奶奶……”
“化身为气也逃不脱这圈锁妖阵的。”俞师桓似乎是好心的提醒,佩剑却已自动移出了剑鞘,悬在半空,剑尖直指倒地难起的老妪。
“公子……为何这般苦苦……相逼?”老妪的嗓音更加涩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才想要突出圈外的举动已经使她受了内伤。
“你是血灵道的妖孽,你吃过人,而所有吃过人的妖魔,我必除之。”俞师桓的语气很平静,却隐含着一种决绝。
老妪呜呜的哭了出来:“我……我就是修炼成人身时,受那些妖魔的强迫,跟着吃了几块人肉,我也不想的,这几百年来,我从没害过人呀……”
“可你毕竟还是吃过人了。”
“呜呜呜……公……公子,哦不,上仙,饶了我们祖孙吧,我不害人的,我这孙女身有灵性,也没害过人的,我们只是在新年想出来看看人世间的烟花之景,没存半分害人的心思啊!”老妪眼中的红光已不如先前强烈,涕泪横流,那女童靠在老妪身边,呜呜咽咽的道:“奶奶……奶奶……都是我不好,呜呜,我不该让奶奶今天带我出来看烟火的,呜呜……”
一个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光芒四散飞出,恍如夜空中繁星点点,隐隐能听到城中人群的欢呼。
俞师桓不为这祖孙二妖的哭泣哀求所动,仍是轻轻的道:“既种其因,便得其果,你毕竟还是吃过人了。”
悬在半空的长剑发出晶亮的光芒,围成一圈的青绿色之气缓缓的向剑尖流动。
“我最恨吃人肉了,上仙,请你一定相信,我之前没害过人,之后依旧还是不会害人,我们只是修成人身,贪恋人间凡世的小妖精罢了,没什么法力,就算看到孔武有力的凡人,我们也只会惊慌而逃,真的不是那些专修血灵道的妖魔呀!”为了求生,老妪不顾身上的内伤,哭诉的极为流畅,并且支撑着爬起身,连连向俞师桓叩首讨饶,女童茫然的跟在老妪身后,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畏惧和懊悔的泪水。
“可你毕竟还是吃过人了。”俞师桓第三次重复这句话,其实就是这一句话,就足够宣判这老妪兔妖的死刑了。
半空的长剑疾飞而下,划过一道白光,穿透了老妪不住顿首的脖项。
老妪的哭诉哀恳声戛然而止,长剑带着一道弧度自己飞入了俞师桓腰间的剑鞘之中。
女童怔怔的看着伏地的奶奶,她还没反应过来,刚才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泚……”老妪的脖项上现出一道暗痕,颈血猛地喷涌出来,溅得那女童满头满脸,紧接着那老妪白发苍苍的头颅骨碌碌的滚了下来,几缕淡淡的灰气从颈腔散出。
女童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哭叫,扑到了老妪的尸身上。
“奶奶!奶奶!”
俞师桓面无表情的看着女童的哭喊,缓缓伸手,将那几缕灰气吸入掌心。
“你没有吃过人,身上没有血灵道的血腥气。”俞师桓对那女童说道,“我可以不杀你。”
女童的哭声没有停止,但是缓缓抬头而射出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愤怒。
俞师桓自顾自的从怀里取出一丛竹简,在竹简的尾端又轻划了一道。
“第二个……”俞师桓自言自语,又收起了竹简。
地上老妪的头颅已经变成了一只灰色的兔子脑袋,黯无光泽却还微微睁开的眼睛似乎还带着一丝怨怼。而原本的身体也已经萎缩,只留下软软的一滩衣裳铺在女童怀里,可想而知,衣裳中裹着的必然是一只没有头颅的兔子尸身。
俞师桓轻轻将兔头踢到了女童身边。
“既然修成人身,就好好做个人,不要去害人。”俞师桓的话语既是训诫也是警告,话只说到一半就已经转身迈步走开,剩下的话语只管向身后抛去:“你要是敢害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有办法铲除你。”
女童死盯着俞师桓远去的背影,抽泣声未止,可眼瞳里已经闪现出赤红赤红的光芒。
俞师桓的声音远远的又传了过来:“要为你的祖母报仇自然也可以,修成了法术来找我就是,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俞师桓---鹤羽门俞师桓。”
“布奴莎!”女童的眼瞳殷红如血,用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对自己哽咽的说道。
※※※
“当当当”栾擎天强壮的身躯在炉火映耀下更显得肌肉虬突,铁锤击在锻造的兵刃上,飞绽出点点火花。
池棠闭目冥思,片刻之间,一丛火焰从肩头浮现,火苗闪烁,又顺着肩头臂膊,直蹿到手掌之上,池棠睁开眼,看着手掌上的火焰,欣慰的笑了,将手掌一握,掌心中的火焰寂然而灭。
院中的杨树下,董瑶一遍又一遍的将长剑拔出,横斫,而后收入剑鞘,长剑横斫的准头越来越接近杨树树干上的印记了,而收剑入鞘的动作也越来越干净利落了。
姬尧快步疾奔,如同旋风一般穿过庭院,一旁的薛漾还在不住的击掌催促:“再快些再快些!”姬尧绕过庭院,又奔回了出发地,没有休息片刻,再次奔跑向前,如是几次,忽然,只看到姬尧穿着褐色短襟的身影一闪,一阵风声荡然,人却又出现在了原地。边上观看的无食和颜皓子惊诧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什么速度?薛漾已经兴奋的拍手:“漂亮!”姬尧嘻嘻笑着,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
新年才过了几天,乾家的弟子们就已经开始了修行,乾冲负着手,从后院走向前院,欣喜的看着师弟妹们的刻苦练习。
拔剑、横斫、入鞘;拔剑、横斫、入鞘……董瑶重复着这动作,这还是在紫菡院池棠教给她的,修习剑术的基本之道,董瑶牢牢记住了池棠的话,将这些动作完成的一丝不苟。她练的是如此投入,以至于乾冲经过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无食和颜皓子发出的怪笑吸引了乾冲的注意,当他走过去看时便发现了无食和颜皓子怪笑的原因,姬尧在这短短几日之内已经修炼出瞬移之法,在转眼之间就有了移形千步的能为,这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会瞬移的乾家弟子,当然,这全拜姬尧妖仙之子的血统所致,谁让他的父亲念笙子是麋鹿得道呢?
乾冲微笑着摸了摸姬尧的头:“小师弟当真天赋异禀。”姬尧一笑,乾冲只觉得摸着他脑袋的手下似乎略空了空,眼前人影一晃,风声一紧,好像有了什么变化,可是再看手下,姬尧依旧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我看清楚咧,乾老大你摸少主的时候,少主已经从院外绕了一圈回来咧。”无食摇头晃脑的道。
乾冲大笑:“当真好脚力!”乾家是伏魔道的名门大派,可一直学不会伏魔道流行的御气凌风术,虽说所修各有不同,也难说谁高谁下,但乾冲总未免有些心下耿耿,现在看到姬尧这番本领,不禁大感欣慰。
拔剑、横斫、入鞘;拔剑、横斫、入鞘……董瑶练的极为专注,汗水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她依然恍如未觉。
“哐当哐当”,栾擎天抡起大锤,奋力的砸铸,助手的伴当卖力的拉着风箱,口中嘿呼嘿呼的喊着号子。
听到屋外乾冲说话的声音,池棠站起身,任由火焰灵巧的在身上飞舞,推开窗格。
“大师兄。”池棠微笑着招呼。
乾冲看向池棠,点头道:“池师弟,练得如何?”
池棠笑而不语,身上跳动飞舞的火焰倏尔消失,就在乾冲微感诧异的当口,池棠的背后突然出现五道火柱,火焰缭绕,汇接成一只振翅飞翔的禽鸟之形,围着池棠飞了三匝,而后立在池棠肩头,发出“喳”的叫声。
乾冲和薛漾姬尧几个看的瞠目惊舌,无食惊诧的张大嘴巴,口水顺着舌头滴了下来。这个形象被颜皓子看到,立刻很照顾的帮无食合上嘴巴。
“这才几日?池师弟竟然能有这般修为?”乾冲叹道。
池棠翻掌侧身,微微一躬,这是乾家敬谢的礼仪手势,他对自己突飞猛进的伏魔修为也极为惊异,如果说在落霞山紫菡院时的自己面对那时的日灵鬼将只能稍占上风,那么现在他自信,可在百招内击败那时的日灵鬼将,这灵气运用之巧当真妙不可言。池棠的礼节一了,肩头的火鸟又神奇的消失不见。
仿佛有了感应,董瑶适时的中止了苦练,远远望向池棠,嫣然一笑。
外院中,郭启怀和邢煜各施兵刃,和甘斐斗得正紧,兵刃交击,发出一连串的叮当声,郭启怀使的是双刀,但这双刀的形状又极为古怪,刀柄歪曲,倒似是把手一样握在手中,刀身却沿着手臂反向而制,锋刃贴在手臂上向外突起,看起来就像螳螂的前肢;而邢煜虽然形貌稚小,可使的却是一柄粗大的狼牙棒,狼牙棒银光琤琤,似乎极为沉重,邢煜提在手中却浑不在意,两人现在都是进手的招数,攻势如狂风暴雨般压的甘斐连连后退。嵇蕤叉着手,雄气赳赳的站在一边,而风致楚楚的莫羽媚则半靠在树干上,大有兴趣的旁观。
甘斐眼看招架不住两位师弟的联手进击,宽刃长刀及地一卷,身形向后一缩,郭启怀和邢煜看出破绽,揉身欺上,甘斐忽然一声大喝,长刀横里一转,正好击中郭启怀的双刀,同时粗壮的身体借势斜撞向邢煜。
郭启怀只觉得一股巨力涌到,双刀堪堪架住甘斐长刀,身体却禁不住甘斐神力,被生生震退一步,邢煜就更不好受了,甘斐的身体如有千斤,正撞在自己瘦小的身躯上,胸中气血翻腾,身形再也抵受不住,眼看就要被撞倒。
甘斐急忙抛下长刀,环抱住邢煜,使他免于跌倒,而后大笑:“哈哈,我说如何?真真是痊愈了嘛!”
邢煜调匀内息,郭启怀则揉揉酸痛的双臂,都是哈哈大笑:“二师兄好厉害,竟被你胜了一招。”
莫羽媚笑的很甜,她看出来了,这个甘斐的武艺不依常理却又自成一派,每每能使出不可思议的招数化险为夷,这样的武学天赋或许真的不在人间武林双绝五士之下。
甘斐意犹未尽,又指指嵇蕤:“老四,你来!”
嵇蕤无所谓的耸耸肩:“你先歇一会儿,免得被我打败又说我车轮战你。”
甘斐正要嚷嚷,嵇蕤忽然侧耳倾听,做出个噤声状。
“怎么了?”甘斐和郭启怀邢煜几个都有些奇怪。
“庄外有人喊话,你听……”嵇蕤向虚空之外举指示意。
果然,一阵轻轻袅袅的女声飘了进来。
“落霞山紫菡院秦嫔求见乾家家尊,还请开此虚空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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