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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舞晴?甘斐以为自己听岔了,啊了一声,侧了侧耳朵。
“没错,就是云舞晴,这是我的名字。”镜中佳人的身影满是一种淡金色的光华环绕,朦朦胧胧的几乎看不真切。
“姐姐……”原本的云舞晴咬着牙,似乎是想阻止她再说下去,可是淡金色的光华从镜中轻飘而出,尽掩住了云舞晴本身的蓝色光气。
“你叫云舞晴?那她是谁?哦,她喊你姐姐的,可是,她怎么也用的是云舞晴这名?”甘斐奇怪的问道。
一直站在边厢的韩离此际也在耸然动容中缓步走了过来,看了看镜中人又看了看镜前一脸紧张的云舞晴,一时竟觉得恍如梦中。
而俞师桓,自从那镜中人说话后,便是表情迷离,眯起眼睛,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望向镜里。
“这是我的妹妹,南海云泣珠……”说话间,镜前的气流汇集,隐隐形成一个渺渺淡淡的人形,尽管如此,甘斐仍然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人形美丽精致的五官轮廓,若是实体当前,还不知是何等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呢。
“我的妹妹怜惜我,不忿我之前的遭遇,所以还是用了我的名字,我才是云舞晴。她本想用这名字为我阒水主上立下大功,也是全我声名的意思,只可惜,现在看来……虽未曾蹈我覆辙,却也终是功败垂成了。”真正的云舞晴在一片淡金色的气流中,竟显得有些哀伤。
而那位曾自称云舞晴的女子,则轻轻靠在她姐姐的那片淡金色光华之间,满脸的落寞之色,光华本应形无实质,可偏偏她就这样斜身依靠,看起来分外诡异。
甘斐可顾不上看那云泣珠出人意料的女儿家情状,而是抓住了云舞晴话中的源头:“阒水?啊哈哈,果不其然,你们是阒水妖魔的一支,你说她要立下大功,却是什么大功?是想对我乾家尊君做什么?从实说来,或可饶尔等不死!”
韩离涩然看着一脸怅然的云舞晴,不,不是云舞晴,她叫云泣珠,这时候的她,多像过去那温婉秀雅小鸟依人的舞晴……
云舞晴没有理会甘斐的威吓,而是将目光转向正歪着头看向自己的俞师桓,淡金色气流中忽的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柔荑,指了指俞师桓手中的竹简:“此物向在鲡妃处,却怎会在你手中?”
俞师桓淡淡一笑:“非我之能,实是另有高人所得,借我一载之期,这事说来话长……”忽而面色一正:“南海云舞晴?”
这不能算反问,只是一种确认,甘斐看到俞师桓这般神态,不由暗暗称奇,难不成这俞师桓和这镜中女妖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云舞晴的目光在竹简上流连良久,忽然双目一闭,泪水潸然而下,金气流转中,几颗浑圆晶烁的小珍珠骨碌碌滚落于地。
“织水为绡、坠泪成珠,南海鲛人,果如是言。”俞师桓的手指又在简牍的篆文上轻轻划过,看着落在地上的珍珠,缓缓说道。
这俩鲛人姐妹怎么会是这般的情状?甘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出于斩魔士降妖伏魔的本能,他手中的长刀一直举着,刀头的暗红色刀芒也一直没有消散。
俞师桓将手中的竹简一合,扬手举起:“是的,便是此《降妖谱》指引,使我来到这里,找寻这似曾相识的气息,就是你……南海云舞晴。”
“五百年了……”云舞晴幽幽一叹,语调有些哽咽,“即便是现在,我似乎都能感觉到,他的轻声低语,他的款款柔情……是我……是我对不起他……”
云泣珠突然收回怅然的眼神,低声轻叱:“姐姐!你不能这么说!”
“不要总欺骗自己的内心,爱便是爱,你也说过,当一个妖懂得人间的那种爱恋的时候,妖就成为了仙,可是……在我真正懂得的时候,心爱的那个人,却在我眼前生生被撕裂,连尸首都没有留下,而我,也只能作为阒水一族的罪人,被禁锢在碧寒潭之底……”
甘斐听到了这里,忽然想起伏魔道上一个流传甚久的典故,不由一怔,然后看向俞师桓手中的竹简,口中指认:“这是……《降妖谱》?”
“余知其以妖魅而惑,吸融元阳,致余神智昏昏,无复灵明,或为其族所驭……”俞师桓不答,而是对着竹简上的篆文,大声的读了出来:“……余当奋威,可破其魅惑之术。”
云舞晴愕然,听着俞师桓继续念下去,俞师桓却开口解释:“你以为他不知道?他很清楚你对他做了什么,对于南海鲛人之术,他也早有克制之法,尽著于此谱之上。”
金色的气流募的亮了亮,云舞晴和云泣珠都骇然睁大眼睛,云舞晴甚至还以手掩口,这是极度震惊的表示:“什……什么?他……他怎么可能都知道?他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俞师桓低头往下念:“然舞晴余卿,卿之谋,是为计哉?或有情耶?余不忍,思携手笑语,耳鬓共诉,岂巧意逢迎可为之?族类虽异,灵思可通……”
云舞晴还是捂着嘴,目中泪光盈盈,云泣珠紧紧靠在姐姐若有若无的形体边,却是一脸担忧之色。
“……余已决,纵其负我,我不负卿。余若先觉,致卿何地?阒水一族,岂有恕卿之道?故,余愿从卿,元阳既损,余亦有神通,当可鼓勇而出……”
随着俞师桓一字一句的念完,一个男子痛楚悲壮的心曲历程已然剖省而出,甘斐总算恍然大悟。
这是个悱恻哀婉的故事吧,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是竹简中这位自称“余”的男子。
南疆开山子。
五百年前,方当汉时武帝盛朝之世。举国上下竭尽民力,对草原上的匈奴开始了旷日持久的连年大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位伏魔道不世出的奇才横空而现,他是个不过二十来岁的雄壮男子,自称南疆开山子,不知师从何人,也不知技源何处,可是偏偏许多盘踞深山,修炼千年的狠魔厉妖,都被他轻而易举的的剿除。一身震烁古今的绝强修为,使妖魔鬼怪闻风而逃。
伏魔道称叹之余,奉其为伏魔道第一高手。
然而他并不因同道的推崇而变得飘飘然,也不因技高一筹而对同道中人有任何骄矜之意,他还是独来独往,像个孤独落寞而又放浪形骸的游侠。
所以,他的事迹渐渐成为同道传颂的故事,故事成为传说,传说又成为了神话。伏魔道都认为,有他的出现,那么在虻山妖王和阒水魔帝甦醒前,所有害人的妖魔都将被剿除,那么那三千年一轮回的惨烈大战就会提前被终止。
现实和愿望往往背道而驰……
那一年的春天,他在南越深山的清溪边,见到一位清丽绝俗的女子。
英雄和美人,像每一个俗套的故事一样不可避免的结合到了一起。他和她成了热恋的情人,且看群山旷野,且闻鸟啭莺啼,时而携手撷香集芳,时而共眠枕石漱流。她沉迷在他威武雄壮的体魄间透出的柔情蜜意中;他陶醉在她秀美绝世的容颜下显现的缱绻依恋里。
这本该是个甜蜜而完美的故事,直到他发现,深爱的她原本是个精灵,是个深宿在南海的人鱼所化,一个异类的精灵怎么可能躲得过一个除妖天才的眼睛?不过,他只想好好爱她,是人也好,是妖也罢,他不在乎。但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她其实是受了那些被他杀怕的妖魔所命,用美人计来销蚀他的心志,并打算用人鱼的术法将他变成妖魔的同道。
只需要在完全打开了他的灵力关窍之后,来一次交合就行。
他很痛苦,他当然有能力从这个设计的局中走出来,可是他总是难以相信,那个和自己这样深爱的女子仅仅是因为暗藏机心而和他在一起,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对自己有真的感情,而另一方面,如果他从这局中幡然而醒,那么她就会因为没有完成使命,而受到同族妖魔的惩罚,他不忍心。
所以尽管他获悉了所有的图谋,可是他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在灵力大放的情况下,和深爱的她开始了最后一次的结合……
这些过往,开山子都写在了他用心编著的《降妖谱》上,一个伏魔奇才,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来验证了他所期望的爱情。
妖魔改变了策略,他们最终不敢去尝试控制一个他们没有能力去驾驭的神人,于是选择了开山子在交合之后短时间的虚弱之际,发起了致命一击。
就在一杯茶从烫到暖的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开山子被阒水群妖生生撕裂吞食。这部《降妖谱》也就落入了阒水妖魔之手。
五百年后,又一位异士为了爱情,从阒水鲡妃处夺得了这部《降妖谱》,几经转折之下,《降妖谱》现在落在俞师桓的手里,变相的成了开山子的传人。而在这江南国都之地,这部带着开山子残存灵知的竹简却又再次感受到了五百年前,那熟悉的气息。
命运设定了一个兜转五百年的轮回,她的妹妹要再次诱惑一个有着伏魔神力的奇人,而他的传人却为报师仇在这里苦心修炼,现在,他和她,再次相遇了。
云舞晴面上的泪珠和缠身的金气交织一处,发出璀璨的晶光,她在痛哭,滚落在地上的珍珠越来越多,伴随着她的哭声,珍珠美的令人心碎。
俞师桓手上的竹简浮起一层淡淡的青气,缓缓飘向云舞晴虚渺的形体。
“我……我不知道,他竟……”云舞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当无数的妖魔破门而入,撕食他的时候,她就是声嘶力竭的哭喊,而他,在看到了她流出的泪水化作珍珠之时,却欣慰的笑了。
现在,云舞晴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死前那样一笑了……他至少证明了,她真的是爱着他的。
竹简上飘来的青气缭绕着云舞晴,和她周身的淡金色气流混在了一起,云舞晴举起手,在青气间轻轻穿过,泪迹未干的面庞露出追思的神色。
一道蓝光募然一盛,冲散了这层淡淡的青气,紧接着就响起云泣珠的怒斥:“愚蠢!姐姐,你难道还要这样错下去?你难道忘了,你因为爱上一个敌人而遭受到的罪罚?到现在,你的真身都被锁于碧寒潭底接受鲡妃每日的折辱,而我们鲛人一族,至今没有在主上面前抬起头来!你难道忘了,主上本是要立你为后,嘉奖你除去开山子的功劳的,可你呢?倒让鲡妃现在高高在上的对我们颐指气使!我为什么在这里?不就是要用相同的功劳来换取你真身的自由?来换取我们鲛人族在阒水的再次崛起?你这样子,就为了这个什么……狗屁的爱情?”
韩离心中再次一紧,凝视着云泣珠,他当然并不知道伏魔道开山子这段过往,可也深深被这种哀伤的气氛打动,但是现在看着近乎有些歇斯底里的云泣珠,他不由更为悲伤,原来,相恋的深情,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像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
云舞晴哀伤的表情却没有因为云泣珠的发作而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泣珠,知道你为什么流不出化作珍珠的眼泪么?因为,鲛人的眼泪只有发自真情,才会化作珍珠。”
真是讽刺,一个名叫泣珠的人,却流不出化作珍珠的泪滴。
云泣珠忽然止住叱喝,凝视着云舞晴,冷声回道:“是吗?”两道泪水缓缓流下,滑过娇嫩的脸庞,坠落于地。
“骨碌碌”,泪水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化作了晶莹的珍珠,顺着地板滚动开去。
云舞晴惊诧的看着云泣珠:“你……你也……”
“那是因为,我的真情,只源于对姐姐你的怜惜啊……”云泣珠现出一个惨然的笑容,眼角斜睨过一边的韩离。
我的这滴珠泪,或许也有一点点,是为了你,璜剑。我承认,在我故意浪笑着要离开的时候,我的心中忽然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真可怕,姐姐说的情感就是这样的感觉,我差点就变的像姐姐那样失败了。这是我第一次流下这样的泪水,但,也是最后一次。
蓝光裹住了云舞晴虚渺的身影,在云舞晴诧异的表情中,倏的向铜镜中缩去。
“姐姐,回去吧,这里由我来应付。”云泣珠一挥手,蓝光已然全部涌入了铜镜,“谢谢你,姐姐,你现身本是想用元神来救我的……”
“泣珠!不要!”云舞晴像是明白了什么,在镜中大呼。
云泣珠捧起铜镜,猛力向下一摔,“砰”,铜镜已然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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