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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绝门人此刻也脱下了以荆棘树皮所制的伪装,从怀里掏出一个水袋,咕咚咕咚的对着口中猛灌了一气。池棠看他内里穿着一条敝旧的毡布直裰,足蹬一双沾满泥浆的狗皮大靴,体格雄健,而在他手腕处,池棠还看到两支兵刃的器柄,只是器柄倒置,只露出一个端头,大约是刀剑之属,刃身很可能贴着臂膊束在袖中,由此也可知,他的兵刃必然是短刀或短剑,不然刃身只要过肘,手臂略一屈动,刃身便会破衣而出。
此刻已变回羊头人模样的书生递过来几条绳索,薛漾一声不吭的接过,将自己和池棠缠在了一起,在准备打上活结时才想起还有身边的那地绝门人,于是重脱了绳索,再将那地绝门人一并缚上。
一切准备就绪,羊头书生才做了个手势,黑风卷地,裹住几人身形。
风声在耳旁呼呼作响,这是池棠第一次经历妖风挟身,感觉和伏魔道上的御气凌风术大不一样,想那时在落霞山紫菡院,秦嫔带着自己不过转眼间就抵达了目的地,而这妖风听起来势大,自己也确实悬于半空,可是总觉得耗时极长,半空中的狂风吹在脸上,像是被小针扎着一般的疼。
“到了,记得不要出声,低头。我提示动手时,你们再行发难。”羊头书生的声音轻轻的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池棠只感到双足一震,显然是踏到了实地之上。
混蒙眼前的黑风散去,立刻就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嬉笑之声,池棠抬头看去,只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妖围了上来,挤眉弄眼的看着自己这三人,一脸馋涎欲滴的模样。
“好哟!今天是新鲜肉可以吃了。”一个长着鹿头的小妖流着口水,伸手就要抓过来,瞧情形是来探一探膘的模样。却是作怪,鹿不是吃草的么?几时对吃人肉这般感兴趣了?池棠没好气的想着,下意识的就要侧身以避,略一动身,才想起现在是三人假作被捆在一起,运转却是不灵。
还是那羊头书生挥手打开了那急吼吼伸过来的妖爪:“急什么!好容易寻到好嚼头的肉来,先给大王过目,少不了你个崽子的一口肉。”
显然提出大王的名义很有效,那鹿头小妖讪讪的摸了摸被打的生疼的手,陪笑道:“白胡哥,可给大王美言几句,赏我口肥的。”
池棠注意到那羊头书生现在说话的口音已经变成粗着嗓子的巴蜀土白,看来他寻常心机极深,不仅隐藏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便连说话口音也是伪装随众。
不过有他带路,自己这三人倒少了很多烦恼,两边众多小妖只敢干看着,不然以他们饥饿发绿的眼神,只怕当场就要一拥而上,把自己三人给撕了。
现在池棠有余裕看一看当前情形了,没错,自己所在当是半山偏西之地,和薛漾当时手指的方向一致,暗黄色的草木环绕四下,前方草木深处,可以看到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洞口边全是些枯骨堆积,池棠仔细辨认,内中不仅有人的骸骨,也一样有飞禽走兽的。
一个小妖捧着个笸箩,蹲在一边拾捡,箩里尽是些暗红色的干肉片,池棠心中一凛,转过了眼神,他不愿去多想,那些干肉片究竟是什么肉。
羊头书生牵着绳子的前端,径直走入洞口。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池棠微微皱眉,不舒服的侧了侧头。
这里应该就是拂芥山桀须大王的洞府了,洞里没有想象中那么昏暗,尽管入内极深,可在洞缘边也都掌着灯火,灯具却是五花八门,有寻常乡闾人家的草灯石灯,间或也有几个铜灯,必然是从村落里劫掳来的。
正因为洞中并不昏暗,也让池棠将内里看的更为清楚,这一看更是触目惊心。
从洞口开始直延伸向内,洞壁上都钉着开剥好的人皮,很多人皮并不完整,可以清楚的看出残破处利齿撕咬的痕迹。并且,显然是刻意而为,有些人皮的胸前被垫高,仿佛女人高耸凸起的ru房,这是在彰表每一张人皮的性别。
池棠心中暗痛,这残虐的妖魔,不知令多少无辜的人遭受了惨绝人寰的毒手。
走了总有一炷香的时间,羊头书生终于停住了脚步。
骨骸,白森森的骨骸堆成了奇怪的图案,这不是随手抛洒的,而是另有用意的排列,人的骷髅头骨以六个为数按上一中二下三的顺序摞成了一个三角形,如是形成一个拱卫中心的骷髅之圈,每摞骷髅头骨的第一个头顶上,都盘着一条乌黑的小蛇,而在中心,却是个极大的牙床,牙床上一个硕大的身躯背身向里,可以看到身躯一起一伏,隐隐传出鼾声来。
羊头书生单膝跪地,对着牙床上那硕大身躯行礼:“大王……”
这便是那桀须大王了吗?池棠强忍怒火,用含着深刻杀机的眼神直视过去。
鼾声一顿,硕大的身躯翻了过来,接着伸了个懒腰,然后满足的坐起。
“正梦到舔女人的**,这一睁眼就闻到了肉香,哇哈哈,甚好!”那硕大的身躯说着粗鄙不堪的话语,站了起来。
这是皮肤泛绿的怪物,尽管有着人形,可是脸上手上露出的肌肤都是粗糙带着棘皮的暗绿色,看起来极为丑怪可怖,他的双目血红,颌下一丛颤巍巍的像胡须一样的物事。池棠本以为是触须一类,细细观察后才发现,这哪里是触须,而是一些粘液凝结成块的恶心玩意,桀须大王之名想来就是源出于此。
这桀须大王竟然还穿着衣甲,这种衣甲池棠还是认得的,这是成汉国普通军卒的甲胄号坎,也许是某年某日,一个战败溃散的成汉**卒逃入深山,遇见了这个魔王,血肉定然是被其所食,便连身上穿着的衣甲也成了这魔王的饰物。
“大王洪福,小的们下山巡视,正闻着生人气,恰好擒了这三人来。”羊头书生还是维持着跪倒的姿势。
桀须大王嘿嘿笑着,兴趣盎然的打量着三人,同时伸手示意羊头书生起身:“女人的肉嫩,男人的肉劲,虽然这许久没抓得女人,但有这三个有咬劲的来,也是极好的了。”
桀须大王走了过来,一个一个的仔细端详,一边看一边不住点头:“都不错,不是那种饿的面黄肌瘦的,膘厚肉肥。可惜在外头太久,身上太脏,直接生吃不太合适,吩咐小的们,煮沸了水,拿他们先去洗净。”
有小妖远远的答应,而那羊头书生在桀须大王身后站起,对着三人投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池棠没有注意到那羊头书生的眼神,他满含怒意的双眼正和桀须大王血红的眼眸对上,想吃人?就拿你作为我第一个手刃的妖魔吧。
桀须大王从池棠的眼中似乎看出了一丝异样:“嗯?不对啊,凡人到了这个时候,要么是哀哭求饶,要么吓的不省人事,怎么会像他这样凝然不惧的神态?”
羊头书生紧张的注视着桀须大王的举动,喉结滚动,作势欲喊。
“等等……”桀须大王从池棠脸上又扫到了薛漾和地绝门人的脸上,忽然出声。他看到的都是满含敌意,并且跃跃欲试的眼神。
羊头书生刚想发作,此刻立时止住,转为恭敬的应声:“大王……”
“这些是什么人?你抓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做了什么?”
“不过是行路客商,穿山旅人,小的施法弄风,只一下便都擒了来,不曾见他们做了什么。”羊头书生小心翼翼的答道。
“你一看到他们就弄风擒攫?”桀须大王转过身,这回是用灼灼眼神盯住了羊头书生。
“正……正是。”羊头书生露出了一丝紧张。
薛漾心下暗叹,不可否认这羊头书生是个聪明而有心机的妖精,但是行大事前心绪不稳,终至百密一疏,他已经听出了羊头书生话语中的破绽,不知道这桀须大王听没听出来。
“既然一见到这些人就抓了来……”桀须大王的语调忽然放慢,“……那他们身上的绳索却是何时所缚?”
羊头书生心下巨震,慌退了一步:“这……这……小的是先捆缚了来……”
薛漾知道这个破绽也被那桀须大王看破,显然,这个桀须大王最少是第三个层次的妖魔,心思缜密,现在可不能再束手坐视了,
“哼哼,我就是问一问,你慌什么?”桀须大王忽然道。
薛漾已经想暴起发难,可是一瞬间,只觉得浑身一紧,身体竟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定身术,自己什么时候中的定身术?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是如何胁迫我的手下,让他这个怕死的家伙把你们带到了我这里,可我从你们的眼神中看到了玄灵之力,你们是伏魔道的吧。”桀须大王转过身,并在转身的同时,甩手给了那羊头书生一个耳光,“下次,你们最好装的像些,别用硬汉子的模样引起我的怀疑。”
羊头书生捂着脸,惊慌失措的跪倒:“大王饶命,小的实是迫不得已,他们一出手就杀了长舌狼和老猿……”
“稍后再整治你,不过你也算有功,把他们带到我的面前。现在,不管他们是什么伏魔道的人物,一样还是我口里的肉。”桀须大王得意洋洋,他知道自己的定身术使面前这三人在一时半会之间还难以挣脱,“是想来诛除我这个妖魔的吧,说实话,我从没吃过伏魔道人物的肉,今天还得多谢你们奉身到此,让我有了这个机会。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是那个什么五老观的道士吗?……哦,我忘了,你们中了定身术,说不出话来。那就让我一口一口啃掉你们的肉,你们会求我快点杀了你们的,到那时,你们什么都会说的。”
“呔!”池棠一声怒吼,桀须大王骇然色变,不仅仅是因为这声舌绽春雷般的怒吼,而是在他眼前立刻涌起一团熊熊烈焰,这扑面而来的炽热几有弥天之势。
强如血泉鬼将,他们的定身术一样对于灵力远在他们之上的池棠无效,眼前这个小小的野路数妖魔又能济得甚事?池棠根本不以图谋被看破为意,巧取不成那就强攻,事实上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神力焕发的火焰炙断了绳索,玄灵激荡,薛漾和那地绝门人也因此破解了定身之厄。
甫一脱身,地绝门人便飞速的反方向冲出,口中怒喝:“一个不留!”手腕处翻出两柄锐利的短刀,对洞中的小妖们开始了杀戮,而薛漾身上青芒一闪,锈剑已在手中,当先直刺桀须大王。
池棠的云龙剑一样散发着火苗,刺斜里狠劈下去。
环绕牙床的骷髅头骨上,原本盘做一堆的黑蛇们倏的窜起,吐着舌信,飞噬向池棠,但转瞬间就在烈焰炽炽中化为灰烬。
桀须大王没有想到眼前竟是有这样神通的伏魔之士,黑蛇相阻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利用这短暂的一瞬,立刻现出本相,这是只极为巨大的绿蜥,双目发出血红色的光芒。
对手太强,他必须用暴烈之姿来抗衡,桀须大王颌下那丛如同胡须一样凝固的黏液开始流动,并在喉下结成了一个圆球。
圆球发出诡异的绿光绚烂夺目,巨大的绿蜥两腮鼓起,这就是津涎丸,看看你这个浑身火焰的奇人有什么法子抵挡。
池棠的视线和那发光的圆球稍一触及,头脑顿时便有些晕眩,动作也不禁为之一滞。
津涎丸的妙处就在于此,敌手自然知道我这法宝要发射而出,你不注意它,你就会被它击中;可你一旦注意它,就会被它摄住心魄,难以动弹,一样还是被它击中。看来我高看你了,你空有如此强大的神力,却没有防范我法宝的玄术。
现出绿蜥本相的桀须大王得意的想着,接下来,就该让津涎丸射中他,把他变成焦黑蚀朽的腐尸吧。至于他身边那泛着青芒的家伙,显然比他要好对付,先除去最厉害的这个。
薛漾的青芒结成气墙,他看出这个桀须大王的津涎丸确实不凡,但求气墙能阻得一阻。
圆球的绿光越来越强,而绿蜥的两腮也越来越鼓。接着,一道白气划过绿蜥的头颅,绿蜥的脑袋顺势被分为两爿,一蓬腥绿色的液体喷涌而出。
绿蜥的身后,是现出人面模样的羊头书生,他的食指突出着一个泛着白光的锐器,用大功告成的眼神注视着绿蜥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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