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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离还不算jing擅降妖伏魔的法术,他只是在大军出征前,得甘斐传授了几手灵力运转之法,便似内功调息般,韩离每晚依言运法,月余下来,已经觉得玄灵之气大胜从前,对于妖鬼的感应也愈加的敏锐,就像这股突然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yin寒之气,韩离几乎立刻就可以断定,这是不属于人世的气息。
韩离在耧车的梯阶上蹬蹬几步,行至大半便一跃而下,双足才刚刚及地,jing惕的目光就已然扫过四下,伴随着纵跃的风声,竟还有几丝不为人觉的雷电之光咝咝一晃。这是韩离控制灵力还未至收发自如之境,一运力之下,终是溢出了雷鹰之力来。所幸雷电之光一闪即逝,倒没令其他公府剑客看出异样。
“怎么了?惊隼?”紧跟着跃下的莫羽媚对韩离忽然的jing觉有些诧异,却也不自禁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yin寒之气倏尔无存,韩离用心探察一番,却再无行迹可寻,不由暗暗奇怪。难道是今ri杀戮甚重,死去之人太多,以致yin魂离乱,才生出这股气息来?韩离自知玄功未臻化境,伏魔道许多门径还多有不通,既然未生出事来,也只得罢了。于是淡笑着摇摇头,向莫羽媚答道:“没什么,一个恍惚罢了。”
看大司马大步流星,在幕僚和部将的簇拥下昂然向人声鼎沸的洛阳城走去,韩离护卫职责在身,不再耽搁,向另几个公府剑客示意,快步跟上了大司马的队列。
一只褐头白颈的神骏猎隼雎雎叫着,雄健的身形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自半空直掠到了韩离肩上,韩离轻抚隼羽,右手有意无意的却又在项间的珍珠项链上一抹。
震耳yu聋的欢呼还在继续,战场上余烟未尽,尸骸错杂,城上城下站满了兴奋的晋军士兵,兀自举着手中兵刃旌帜大声呼喝,数百名衣甲残破,满面血污的燕国士兵垂头负手,在晋军的押解下,从城门内鱼贯而出。
“拿住敌首了!”欢呼声中,一个浑身甲胄的将佐满面喜se的迎上,对着大司马拱手行礼。
大司马认出那将佐是冠军将军陈佑,此次攻打洛阳,正是他继桓冲之后担任前军主将。再看陈佑身边,一个身材极高的青年人被捆缚着,那青年人只上唇留着一抹髭须,耳下穿环,虽是满面污垢,却也掩不住那一股矜傲之se,身上原本名贵的裘衣貂氅此时也是多处破裂,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杀。不过真正吸引大司马目光的,却是这青年人身后一个渊渟岳峙般站立的汉子,那汉子穿着晋军裨将的铠甲,没有着盔,面上一片乌黑,尽是征尘掩蔽,看不出年岁,一双虎目似乎正小心翼翼的收敛威光,可偏偏就是这般低眉顺目的情状,却仍然令人觉得此人威势非凡。
“他便是敌首?”大司马信然一指,嘴角带笑。
“大燕国济北王慕容忠!”被缚的青年人抢先出声,双目炯炯,似乎是对战败被俘很不服气,然后又对着大司马追问一句:“你就是桓温?”
“放肆!大司马名讳岂是尔等败囚可直呼之?”大司马身后的参军伏滔立刻出声喝斥。
慕容忠面露轻蔑,冷笑不语,大司马却对伏滔摇摇手:“名姓就是让人喊的,不然取名何用?无妨无妨。”又对慕容忠微笑道:“不错,我就是桓温。”
“哈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慕容忠夸张的笑了一声,又恶狠狠的说道。
“愿闻其详。”大司马止住了边上众幕僚方yu作se怒斥的举动,面se没有丝毫改变,还是平静而淡然的直视慕容忠。
慕容忠看着大司马的目光,依稀觉得对方的从容淡定令自己的气势大为削弱,当下把心一横:“世人皆传你桓温用兵如神,天下无敌,我看却不过如此!看你这大军绵连,何止十万?我大燕国镇守洛阳之军不过三千,以三千对十万,仍然阻住你们这许多时辰,果然孱弱晋人,若我手中有jing骑一万,便可保你们十万大军寸步难进!”
说这番话的时候,一众幕僚部将的眼中几乎都能喷出火来,年轻气盛的桓冲甚至苍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被身边的兄长桓豁止住。当真是东胡蛮子,已然是被俘之身,犹然如此凶霸狠恶,却偏偏这慕容忠所言是实,此次攻打洛阳,实是齐集了大司马麾下最为jing锐的八万人,可在对敌仅有三千人驻守的洛阳城,晋军仍然付出了近万人伤亡的代价,苦战一ri,才惨胜破城,众人有心反唇相讥,却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来。
韩离冷冷盯着跋扈之se尽现于形的慕容忠,他是jing跸职司,自然不会轻易开口,忽而心下一动,眼神越过慕容忠,直望向那身后的虎目壮士,他能感觉到,一股极为雄浑嚣荡的气势从那虎目壮士的身上散发开来。
大司马却恍如未觉,即便是慕容忠的咄咄言语也没有使他的面se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道:“胡祸贻害,华夏凄哀,晋人雄心,老幼皆然。纵赴汤蹈刃,志不改,意不移,谈何孱弱?你现为阶下囚,又谈何强兵健勇?竖子之论!”
慕容忠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南方的绺子,便只嘴上的本事!你们等着,大燕国太宰大人立刻就来援军,让你们这些绺子一个个都死……”
那虎目壮士忽然伸手一揽,右手臂膊如铁箍般扼住慕容忠的脖子,慕容忠的狂言妄语戛然而止,身体不住翻腾,却挣扎不开。
“太宰?慕容恪是吧?”桓大司马微微笑道:“久闻其名,正要会一会他。”笑容一敛,看着渐渐泛了白眼的慕容忠:“不过你却看不到了。”
刚要下令,参军郗超急忙凑身上前,小声道:“桓公,此子是东胡王室,既获之,还是留下为质较好,似乎不必急于杀之。”
“东胡凶蛮,恶如虎狼,我大晋天师与其势不两立,留什么质?杀之以立威,也可祭奠今ri攻城阵亡将士并这百年惨遭胡毒的神州黎民。”大司马声调忽然一扬:“胡贼慕容忠,枭首示众!所擒胡卒,一个不留!告慰我殉身同袍的在天之灵!”
“吼!”城上城下又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顷刻间,数百名被俘燕军士兵的头颅在血水喷溅中落下,紧接着又被提着发绺高高的举起,欢呼声更响了。
虎目大汉刚松开臂膊,慕容忠一阵剧烈的咳嗽,已经有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挟住,将他拖到一旁,慕容忠边咳嗽,边怒骂不止,只是现在已经听不出来他骂的是什么了,从短促的音节可知,多半是鲜卑土话。不一时,刀光现,骂声停,士兵提着首级来请大司马验看,大司马扬扬手:“悬于城头,号令三ri。”
这一切,一众公府剑客们都似乎很木然的看着,追随大司马征战ri久,早看惯了这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倒对大司马这略显残忍的杀俘之举没有产生任何悸动,胡人杀汉人,其中惨状只怕还要残忍上百倍千倍,便杀这些战俘又算得什么?况且都是一刀落头,没让他们零碎受苦,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陈佑还在道:“大人斩此敌首,当真大快人心。此敌首好生凶悍,就剩他一人时,还杀了我们好些同袍,幸亏我这麾下裨将奋勇上前,三招之内,将其生擒活捉。”说着,陈佑一指那看不出容貌的虎目大汉。
大司马很感兴趣的看向那虎目大汉:“东胡人弯刀之术实有独到之秘,这慕容忠既是王室出身,刀法定然更有不凡,你却在三招之内败敌擒之,这可比单单杀死他要更高明了。你唤作何名?”
“小将沈劲……”虎目大汉恢复了低眉顺目的神情,极为恭敬的向大司马躬身施礼。
“螭,闲暇时考较他一番。”大司马转头对韩离道,韩离明白,这是大司马生了爱才之意,若果这沈劲武艺当真是上上之选,便将他收入公府剑客的行列中,这是极为看顾的提拔了,韩离顿时点头领命:“诺。”
沈劲一怔,还未及说话,左右的幕僚部将已经哄笑起来:“桓公,克还故都,还不快快入城?可耽搁许久了。”桓大司马这才会过意来,故都沦陷数十年,今ri是第一次晋室重臣踏足于此,此中意义重大,倒是值得大肆渲染一番。
不必他示意,乖觉的幕僚们已然开始了造势,军中的鼓乐响起,配合着军士们雄壮的呼喊,大司马一身戎装,雄赳赳迈入了洛阳城的城门之中。
数百颗燕国士兵的头颅已经在城墙上悬起,城门上方的,正是慕容忠的首级,黯然无光的双目未瞑,直愣愣的投she向城下,仿佛带着无穷的哀怨,看着浩浩荡荡的晋军队列穿行而过。
※※※
天se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易主的洛阳城头已然站满了威严守卫的晋国士兵,嗡嗡的喧嚷声远远的传来,这是大司马为庆贺重回旧都而举行的全城欢宴,整个洛阳城都是一片灯火通明。
庆贺的仪式还在进行,这里对战场的轻扫也在进行之中,惨烈厮杀后的硝烟气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还未消散,负责清理尸首归拢兵器的老兵们早已习惯了这种萧瑟的甚至有些恐怖的气氛,完整的尸首已经直接堆在了木车之上,真正麻烦的,是那些洒落的东一块西一块的散尸,拼不完整,也对不上究竟是谁的,只能仔细的拾掇起来,积在一处。有的老兵嘴里喃喃念叨着,捧起一滩难以分辨形状的肉泥,拢在一起,血淋淋的也置放在车上。
打仗的时候,都杀红了眼,只管刀砍枪搠的狠命杀将过去便是。然而此刻夜空如墨,一片阒静,站在这尸山血海之中,即便是大获全胜也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都是一般的平民子弟,就算是胡汉有别,埋骨异乡的苦楚总是一般无二,老兵们很仔细的又巡查了一番,除了已然干涸的血水,战场上已无尸骸遗落,这才就着火把的光亮,将数十车的尸骸推往不远处的小山冈上,挖坑掩埋。
所不同的是,埋葬晋军尸骨的坟堆前,老兵们立起了一块石碑,以为表记,待王师回朝时再掘出带回故土安葬;至于掩埋燕军尸首的坟堆,则只是隆起的一个土堆为记,设若鲜卑人也有心迁土重葬,总也能看出来的。
“君生竟如此,我生又如何?还酌君雄魄,一饮尽十觞!”一个须发半百的老卒用苍劲悲遒的嗓音唱着,数百名老兵在石碑前拜了几拜,洒下几坛清酒。这是晋军悼念战死同袍常用的歌词,也是最简单的祭奠仪式。直到老兵们推着吱嘎吱嘎直响的木车渐行渐远之后,歌声仿佛都还在两处坟冢上空回荡。
夜空深霾,暗无星光,在老兵们离开后,原本掌起的火把也随着他们远去,两处坟冢也没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而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响起,就像是夜风拂过山林原野的混音,只有凝神仔细的聆听之下,才发现,这声音赫然也是一曲歌声:
......阿干西,我心悲,阿干yu归马不归。为我谓马何太苦?我阿干为阿干西。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ri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歌声中,一抹淡淡幽幽的青光在坟冢前募然显现,一个瘦长的身形盘着双腿,坐在没有石碑的那座坟丘前,一边唱着,一边向坟丘摊手趋拜。这是流传在鲜卑王族中的《阿干之歌》,阿干就是鲜卑语中兄长的意思,本是慕容氏先祖慕容廆对庶兄慕容吐谷浑的追思之曲,数十年以来,渐渐成了慕容部族的悼亡歌。
(按:慕容廆和慕容吐谷浑的过往,本就是一出兄弟阋墙的老戏,历史典故,达者自知,不必作者赘言,故按下不表。)
瘦长身形渐渐止了歌声,忽然悠悠叹了一声,青光映照分明,这是个青灰se面皮,长发披散,颌下无须的英俊少年,一身jing致的铠甲散发着幽幽的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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