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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太紧,一众人已经来不及去客舍憩息洗漱,德修道人在录完名后,便径自带他们直往集会之地而去,估计不多时,众多伏魔同道亦皆将汇聚于此。
和在落霞山紫菡院参加的那次赴援之会不同,尽管所见到的道舍观宇雕构精美,气势磅礴,可是集会的所在并不在庄严肃穆的上清宫内,而是穿过了上清宫,来到了山背后的一块极为旷大的平台之上。
平台中央伫立着一个硕大的青铜香炉,青烟缭绕,几个道人正在香炉前收拾忙碌。平台东侧另筑了几层梯阶,梯阶上桌案齐备,席位置放着绣锦软垫,显见是上首尊位,池棠留心数了数,共是八个软垫,也就是说,届时坐在上首尊位上的共有八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乾家的人物在内。..
自东侧尊位梯阶往下,直至向西的两边,已然铺就了无数坐垫,不过这些坐垫便只是寻常麻布缝合而成,自然不比上首位的绣锦软垫尊崇。有些坐垫之后还立着旗幡,而坐垫前却都是一壶一杯,两盏点心,看起来极为简朴。
德修道人还在一迭声的致歉:“五湖四海的同道来了千余位,上清宫内着实安置不下,这便安排在了此间天师台,只是招待的未免鄙陋,还请见谅。”
池棠当然不会在意,操办超过千人的集会,即便富贵如王室豪族,亦是大费周章,耗赀伤神的累事,更何况这样一个清净道门?事实上,这样的安排池棠反而喜欢,坐的自在,也显得轻松随意。..
还有不少杏黄色道袍的道人在坐垫后安插旗幡,旗幡也是一样的杏黄色,想来不是寻常扶乩作法所用,池棠留神看了看,旗幡写着字,池棠看的这个上面写的却是:庐陵铁衣门。
这旗幡竟是各伏魔门派的宣号幡,池棠立时省悟,下意识的环顾台上,找寻乾家的旗幡。很快,在离尊位梯阶不远的左侧,就看到了荆楚乾门四字,看来这便是今日乾家弟子的位席了,池棠正想回头招呼董瑶姬尧落座歇息片刻,忽然想到,刚才四顾时唯觉旗幡林立,怕不有百多之数,那岂不是说,有百多个门派参加这次伏魔盛会?可伏魔道哪来这许多门派?池棠好奇之下,又抬眼一个个看将过去。
不休山鹤羽门、落霞山紫菡院这些熟悉的宣号一一落入眼中,而鄱阳覆水庄、湘东鹰愁涧、庐陵铁衣门这些名头倒也听说过,不过什么临川天青会、东河飞剑门等等之类的却是闻所未闻,而当看到崔嵬山地绝门几个大字后,池棠心中一动,想起况三那矮壮敦实的身形来,暗道:他果然也来了。
在右首往后的一圈旗幡最密,几乎是一席一幡,池棠初时以为是一些更小的门派,看了之后才知道,这里是伏魔道中闲云野鹤,游侠散客的宣号幡,童四海的名字便在其中,看来天师教操办此次集会倒是极为细致,不漏过任何一个与会之人。正想着,就见到一个道人腾腾的跑了过去,又插上一个旗幡,上面写的是“百舸帮刘骥”。
刘骥哈的笑了声,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些旗幡,在看到自己的宣号名列其中之后,刘骥抄起两手:“这么快?我这也算是在伏魔道录名了?”
德修道人早引着众人到相应的位次坐下,只有将岸、陈嵩和烨睛三个,德修道人带着他们坐在最靠近上首尊位的地方,身后却没有任何旗幡安插,或许他也不清楚该怎么宣示这几位出自虻山的妖灵(他并不知道陈嵩不是妖灵),便只能当观礼嘉宾安置了。
池棠在荆楚乾门的宣号幡下落座,董瑶一坐下就更觉得困顿,又担心自己真睡了未免太过失礼,还是晓佩揽着她,笑嘻嘻的劝道:“小睡一会儿,没事的,养养神,稍后开始了,我再喊你不迟。”听晓佩这样说,董瑶放宽了心,口中咕哝着:“嗯,便只歇会儿……”话还没说完,臻首一低,已然睡了过去。
池棠微笑看着,有晓佩多陪陪她,可少却了自己许多尴尬处,不然,恐怕便是自己揽着她了,届时众目睽睽,可不是让人笑话?
几个道人端来早膳和盥洗盆具,这是对他们远道而来,一路风尘未洗的特别关照,池棠掬着盆中温水抹了把脸,颇为感谢天师教道人照拂周到。
早膳很简单,几块裹薤蘸酱的面饼,一碗热腾腾的麦粥,倒是不脱道家清俭本色,只有无食在发现没有自己喜欢的肉食后,摇摇尾巴在一边趴下了。
渐渐的,各色衣着的伏魔道中人在天师教道人的延引下步入了会场,他们互相招呼着,彼此或笑谈畅语,或交头接耳,并且很快越聚越多,场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三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在邝雄位前躬身施礼,然后坐在邝雄身后,他们的衣服和紫菡院中所见的曾氏昆仲的服色一样,必然也是庐陵铁衣门中弟子了;一个形貌威武的青衫大汉坐在了覆水庄的旗幡下,池棠并不认识这是覆水庄庄主苑天南,然后这青衫大汉身边的少女他却是认得的,不正是那在紫菡院中和自己并肩力战鬼将的覆水庄女弟子吗?叫什么来着的……啊哈,想起来了,苑芳菲。
想到紫菡院力战鬼将的过往,池棠又不禁想起那位定通神僧来,自从紫菡院一别,再无音信,便连锦屏公子也寻他不着,说起来,自己被茹丹夫人所伤的吸髓妖力也正是定通消解,若能再相见,定然要好好拜谢,只不知,今天他会不会来这里。
正沉思间,就听身边的姬尧欢呼道:“大师兄,四师兄!”池棠一喜,顺着姬尧呼喊的方向看去,只见乾冲和嵇蕤一身褐衫短襟,正并肩走来。
“大师兄……”和乾冲一别数月,他倒是还是老样子,脸上宽和温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池棠站起身,正要施礼,乾冲却上前一步,执住池棠双手,目光直视着池棠半黑半白无复旧貌的颜容,语带欷歔:“池师弟,这一遭做得好大事,却也生生苦了你……”
池棠笑笑:“不过面上多了些东西罢了,算不得什么。”
乾冲已经从薛漾口中知晓了池棠辗转长安巴蜀的经历,很是为池棠这数月来的突飞猛进感到欢喜,只是当真看到了池棠现在被妖魔毁容的形象,心里却又止不住有些慨叹。
“几时到的?”嵇蕤笑问。
“刚到,才坐下不多久,百舸帮的刘二当家,还有陈寨主他们也都一起来了,坐那儿呢。”池棠朝将岸陈嵩的方位一指。
无食早迫不及待的蹿到乾冲面前撒欢了,这下子董瑶也醒了,急忙和姬尧一齐上来相见。
“九师妹和小师弟这一趟没白来,我都听说了,豹隐山你们可和妖魔好一场恶战,我看,都快出师了,哈哈。”乾冲和师弟师妹热情的见了礼,爱惜的抚了抚姬尧的头,待看到笑盈盈上前来打招呼的晓佩后,乾冲先一怔,而后恍然大悟的笑道:“我知道你,薛师弟说起过你,说你曾是个极有见识的魂灵,而锦屏公子给了你一个再世为人的身体,你好,晓佩姑娘。”
听说是薛漾介绍过自己,晓佩心里终是有些甜甜的,不过再一想现在薛漾和翩舞的情形,却又止不住的一酸:“那家伙会说我什么好话。见过乾大哥嵇大哥。”晓佩福了一福,她看见乾冲这般的气度,不由也暗自称许,真是没错,乾家的子弟都是这样的良善之人,风家妹子若是投入他们门下准是个好归宿。晓佩忽然想了起来,按时间推算,风盈秀一行该当已经到了建康城大司马府了,不知那娟儿姑娘可遂了心愿?
笑谈了几句,池棠忽问:“可有甘师弟的消息?不是说他孤身犯险去了阒水妖魔之境了么?”他还是挂念着甘斐的安危。
这一问却使乾冲和嵇蕤的笑容一窒,面上不自禁的现出凝重的神态。
“死胖子怎么了?”无食怔住了,语气有些紧张,而同样的问题池棠和董瑶也都想问,只有姬尧眨了眨双眼,疑惑的道:“甘师兄不是应该和一个着白衣的大哥哥在一起?还有个很厉害的老爷爷呢。我看的清清楚楚,甘师兄一点事也没有,难道不是这样?”
“唉,说来话长……总算保住了性命。”沉默了半晌,嵇蕤长叹一声,替乾冲答道。
至少甘斐性命无忧,池棠听到这里顿时放下一大半心来,可为何师兄弟这般欲言又止?刚想追问,忽听背后一人喊道:“池师兄。”
池棠循声转身看去,只见一人满面笑容,正快步迎上来。看见他,池棠顿时知道那德修道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在长安的事迹了,此人鹤氅白衣,俊眉朗目,却不正是鹤羽门文字门的祁文羽?
祁文羽却在看到池棠面容后一怔,脚步也有些迟缓,看情形似乎是在仔细辨认的模样。
池棠一摊手,浅浅一笑:“祁师弟,这可久违了。”
在听到这声招呼后,祁文羽才算确定了眼前之人正是池棠,忙赶上来,给了个热情的拥抱,一个炼气修行的鹤羽门弟子会做出这个举动,可是极其少见。
“本是看见师兄这一身服色和背后的剑,这便出声相认,果然便是池师兄。只是,池师兄面上却又怎么成了这样?”祁文羽关心的道。
“小伤,不妨事的。祁师弟怎么来了?魏兄和景略兄他们呢?对了,还有七哥呢?”池棠不想再多解释现在这丑怪模样的由来,便转换了话题,当然,想起在长安的日子,想起魏峰王猛和那些河洛好汉,以及那可爱的护商师罗老七,池棠不禁也颇为心潮澎湃。
“哈哈,都好都好。王先生现在做了大官,尽是操心国家大事,魏大侠和七哥他们都当上了将军……”祁文羽故意顿了顿,“……专门对付妖魔鬼怪的将军。”
对付妖魔鬼怪的将军?难道氐秦国新君苻坚有了对付妖魔的军队?池棠一奇。
“此事我正要在共盟大会上细述,所以我特地从长安赶来了过来,而且许掌门也吩咐了,要我将家师殉身和长安城铲除暴君的过往公示于众。”
“许掌门也来了吗?”乾冲忽然发问。
祁文羽这才刚反应过来,自己只顾和池棠叙契,倒疏忽了旁人,急忙恭恭敬敬的向众人施礼:“鹤羽门祁文羽,见过诸位乾门高士。”
池棠一一介绍,祁文羽又再次一一施礼,这么一位谦和温厚的鹤羽门弟子倒是令众人都生好感,而听到祁文羽称呼自己为师姐时,晓佩更是格格笑个不停。
叙礼方毕,祁文羽才接着问话答道:“许师伯早就到了,只是带着立字门的师兄们单住在后山,只等大会开时自然现身。”
鹤羽门掌门许贯虹,池棠知道他的名头,只不知比那孤山先生如何,不过好在很快就能见到了。
“哎,如何未见薛师兄?”祁文羽发现没有薛漾的身影。
“咦,你也识得他?”晓佩突然冒了一句。
祁文羽颇为腼腆的缩缩头,在这个秀丽娇美得如同明月的女子面前,他总是有些紧张,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把话说完:“如何不识得薛师兄?在长安若非池师兄和薛师兄搭救,我早就活不成了。我还和薛师兄一起对战虻山千里生的呢。”
“薛师弟留守本院,未曾前来。”乾冲微笑补充,他喜欢这个年轻人。
“嘭…嘭…嘭…”绵密的鼓点声响起,打断了众人的交谈,祁文羽立时转头:“呀,时辰到了,我可得回本门位上了,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祁文羽先行告退。”
“恁地多礼,祁师弟先回,找闲暇时再叙。”池棠笑道,看着祁文羽身影一晃,转眼消失,很快又现身在一群鹤氅白袍的鹤羽门弟子之中。
池棠这才发现天师台上的席位已经坐的满满当当,鹤羽门弟子约有十余人,坐在梯阶下最靠前的位置,恰和将岸陈嵩的位置相对;而白裙遮面的紫菡院女子则坐在鹤羽门弟子边侧的方位,约有五六人,看不到颜面,所以也不知道认识的秦嫔或杜嫚等人在不在其中;淡青色道袍的天清子道人带着玄瑸子等三四名五老观的弟子坐在将岸陈嵩位置的边侧,极目所见,唯见人头攒动,不过在鼓点声响起后,场上原本的喧嚷嘈杂顿时一止,人人安坐,侧头望着梯阶上还空着的八个上首尊位。
“开始了……”董瑶拽了拽池棠衣襟,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兴奋,先前的睡意荡然无存。
就在池棠刚刚坐下的时候,梯阶上募的一阵光影闪耀,两排天师教道人随着光影倏然现身,按着左右方位齐齐侍立,一个宽袍大袖,如同名门士子装扮的清癯男子立在尊位之前,抬手一举,绵密的鼓点戛然而止。
场上一片寂静,寂静的仿佛那鼓声还在耳边嗡嗡回响,清癯男子对着平台上落座的所有人一个团团揖,清越淳和的嗓音就像是近在每个人的身前:“隅中巳时之刻已至,伏魔共盟之会即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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