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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通仔细观察了一番,殷虞正自叙说,安婼熙媚笑不止,可以确定这股杀气绝不是从他们身上散发而出的,显然,还有其他人窥伺在侧。
夏侯通面露警惕之色,双眼迅速的在四周环扫而过,这番神情落在殷虞眼里,只道夏侯通谨慎小心,不愿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多加涉及,当下微微一笑,再不多说,向夏侯通长揖为礼。
“将军是缜密仔细的性情,倒是殷虞唐突了,放心,此间所述,再无第四人知晓,便有人见之,也只道是殷虞结交大司马幕下新贵,于澜沧王大计无碍。”殷虞刻意压低了声音,若非就凑在夏侯通近前,只怕极难听清。
夏侯通点了点头,没有作声,那股杀气令他心神难安,只想早早脱离这是非之所。
见夏侯通如此神思不属,殷虞和安婼熙对视一眼,安婼熙目光盈盈流转,在夏侯通面上一扫,噗嗤一笑:“夏侯将军怕是另有要务,我们这可是打搅了呢。”
殷虞也轻轻笑了起来,再复一躬:“韶岭殷氏,荥方安氏将是将军最好的后援,言止于此,将军保重,告辞!”
“已知同侪,不胜欢喜,他日有暇,再聆高训。此地绝非详谈之所,夏侯通不敢久留,失礼之处,尚请原宥。”夏侯通最终还了个礼,向两人微微欠身,目送着他们上马,轻声呼叱中,双骑并辔,直往长街之外驰去。
蹄声渐去渐远,夏侯通长长吁了一口气,灰蓬客的手下竟然直接找上了自己,这还是令他颇为意外的,不过现在他也没心情思忖刚才与殷虞的短短交谈,举头望天,但见夜空如墨,星光点点,这街闾一角更是显得益发的阒静起来,那股杀气竟也似乎在突然间隐入了长夜的黑暗之中。
邪门!夏侯通冷冷的再次环视一番,察无异状之下陡然身形一纵,却是跃到了街旁屋舍之上,踩着屋顶的青瓦,双足几如无声,快速而矫健的飞跑起来。
这是墨家的独门轻功,以陷地的身法,掌握起来自然是驾轻就熟,他看似是急急行于归途,却是另藏机心。因为他清楚,如果那股杀气真是冲自己来的,那么在自己往回赶的这段路上,便是那杀气所源出现的最好机会,他要引他出来,看看对方究竟是弄的什么玄虚。所以,他并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虻山移形瞬隐之术。
当十里长街的最后一爿屋顶跨过后,夏侯通的浊气方消,身形一沉,稳稳的落在了青石地面上,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城楼上寥落的灯火了,那预料之中的杀气竟然一直没有出现,夏侯通站直身体,心下暗自诧异。
忽然间,那股久违的杀气再次如惊雷电光般袭入心头,而这一次,伴随着杀气而来的,还有一层浩然博荡,肃杀凛冽的浑厚剑劲罡风,笼罩住夏侯通的周身上下,令他不敢轻动。
夏侯通看到一柄刃身宽厚的铜纹古剑直直的指住了自己,剑身透着寒森森冷厉的暗光,纹丝不动,然后,就看到了那个持剑之人---短衽麻衫,双足尽赤,硕大的斗笠之下露出了一双灰蒙蒙却锐利如枭隼的眼眸。
这就是那个身怀杀气的人,夏侯通维持着僵直站立的姿势,眼角余光也不知打量了几遭,他可以肯定,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跣足剑客,对方身上并没有斩除妖鬼而遗留下的戾气,是以也不是伏魔道中人,这便奇了,何至于对自己怀有如此杀意,并且当真现身而出,执剑相向?
“尊驾……”夏侯通用自己学习到的人间江湖惯用的口吻欲待发问,可话刚出口便被那跣足剑客冷冷的打断。
“天何所恶?”
夏侯通心中一动,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天恶不义,天正不义!”
“顺天之意何为?”
夏侯通做了个双手环抱的姿势:“兼爱非攻。”
这是墨家流传千年的切口,多用于各地墨家弟子之间的相见礼仪,彼时墨家子弟众多,分列五门,除门中首脑人物,其余寻常弟子之间大多不识,也是靠这切口,验明墨家弟子身份的,其中所言,皆为墨子要义,非本门中人概难知悉。
如今墨家势颓,无复昔年声威,这套切口礼仪却完整的保留了下来。陷地自化身夏侯通之后,以墨家大子的身份,倒是谙熟墨家典籍,这也是模仿的必要手段。想不到这个跣足剑客竟也知此墨家切口。
“哼,白墨中人倒也没忘了祖师教诲!”跣足剑客说话时,手中的铜纹古剑依然指的笔直,剑上透洩而出的罡风劲气也是丝毫不减。
“尊驾何人?”夏侯通还是反问道,他对这个跣足剑客没有丝毫印象。
“嗯?夏侯大子当真不认得邓某了么?忘了十三年前那一剑?”跣足剑客冷声道。
我到哪知道这夏侯通十三年前做了什么?陷地心下暗骂,他固然可以化身为夏侯通,可假的倒底是假的,他只具有了毫无破绽形貌和声线,甚或惟妙惟肖的武艺身法和学识操守,却偏偏没有真人的往昔记忆,看着跣足剑客只能愕然以对:“请恕夏侯通眼拙,不识尊驾颜范。”
跣足剑客略显奇怪的看了夏侯通一眼,确定眼前之人确是夏侯通无误,不由又冷哼一声:“夏侯大子,邓某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识得我邓禹子也罢,你假作全然忘却也罢,总之邓禹子见到你,便再无善罢甘休之理,你今天不会像十三年前那么幸运了。我只问你,矩子令交是不交?”
夏侯通前面听的一头雾水,邓禹子的名字也是无比陌生,直到听他说出矩子令三字,心下一怔,顿时豁然而解,看向那跣足剑客,口中惊道:“你是赤墨虎师邓禹子?”
这是夏侯通苦读墨家典故方才知晓的情事,墨家流传至今盖分为白墨与赤墨两大流派,亦即柏夫氏之墨与邓陵子之墨,夏侯通所在的墨家流派,便为白墨;而赤墨向来讲究以暴易暴的刺杀之学,因赤墨祖师邓陵子曾执掌墨家五门中最擅技击搏杀的虎门,故而赤墨之后的掌门皆被称作虎师,而其门下弟子亦被称为神杀剑士。传至今日,赤墨虎师邓禹子,乃是邓陵子嫡系第十七代孙,执掌赤墨门户也有五十余年,早该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可夏侯通几番端相之下,虽说对方被斗笠遮去了大半颜面,但这一派龙行虎步的矫矫之态,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任何苍老的痕迹。
赤墨嗜杀,便被素来自视为墨家正宗的白墨所不齿,却偏偏昔年墨家矩子墨翟流传下来的掌门矩子令正由白墨大子所持,这番墨家正朔的地位更是名正言顺。赤墨自是不服,这白墨矩子令也使他们如鲠在喉,必欲取之方得心安,几百年下来,白墨赤墨为此也不知明争暗斗了多少次,可白墨虽不如赤墨神杀剑士高手众多,但凭借着他们精擅奇门遁甲和机关锻造之术的优势,每每转危为安,令赤墨神杀剑士铩羽而归。这种争斗的局面直到近五十年来才算稍稍转缓,那也是因为时局动荡,赤墨南徙,而白墨子弟隐身于中原的缘故。
陷地想起来了,和颜蚝、郭昕几位师弟曾经聊过,好像是夏侯通在十三年前行走神农大山墨家旧址之时,和赤墨虎师邓禹子照了面,那邓禹子觊觎矩子令,与夏侯通大打出手,夏侯通不是对手,却是仗着机关遁地之法侥幸脱身,饶是如此,身上也被邓禹子留下好长一条剑创。
陷地不自禁的摸到了自己胁下,那里的伤痕悸然有感,可是,这是他完全仿造夏侯通身体而变化出来的伤痕,全无切肤之痛,到哪里知道这邓禹子一剑之威去?更烦恼的是,现在这个邓禹子已经出现在眼前,大有不达目的绝不干休之势。
陷地觉得有些无稽可笑,自己是堂堂虻山圣灵,身负莫大使命,却因为变化而成的人间凡夫,倒惹上了这端荒唐官司,这是门派争斗,也是江湖恩怨,跟自己有个鸟干系?然而对方的杀气剑意也使他不敢等闲视之,这就是最要命的地方,来寻仇的偏偏是个有破御之体的狠角色,自己却又如何处之?
按他的想法,便交出矩子令又有何妨?可问题是,真正的夏侯通会这么做吗?这不是让别人看出自己伪装的端倪?而更关键的一点,矩子令也不在他的手中,那是由墨家剑士们一齐看护着的师门重器,深锁于墨家本部的非攻院地下,自己一个人也没权利擅专而断矩子令的归属。
事情在这一点上犯了拧,陷地也只能死撑:“邓禹子,这么多年了,你还贼心不死?要当墨家正宗,你们的道行还差的太远,又怎么配执掌矩子大令?”
邓禹子有些奇怪的侧了侧头,总觉得这个夏侯通的语气举止与十三年前所见颇有不同之处。
邓禹子见到夏侯通,完全是一桩意外,宫中防范森严,他只是带着神杀剑士于饮宴之际在宫外暗藏隐伏,待殷虞和那安婼熙策马而出时,才齐齐跟上相随,他还是不放心那个与妖魔暗通的安家小姐,可惜公子不听,他也就只能尽忠职守的远远扈卫。
不料殷虞径寻了那夏侯通来,一眼之下,邓禹子便认出了这个白墨的对头,既意外又欢喜,两派龃龉已久,昔年又有宿怨,邓禹子杀机顿生,等殷虞和夏侯通分开之时,他派手下的神杀剑士继续前往护卫公子,自己却一路追着夏侯通,待确定了夏侯通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跟从之后,终于出手相阻,将夏侯通拦住。以一敌一,他深知这白墨大子比之自己尚逊一筹,此番剑气笼罩,也不怕夏侯通困兽犹斗。
“这么多年不见,大子的嘴上功夫倒是见长,只不知那一手白墨剑术有没有更高明些?”邓禹子不无讥嘲的说道,手中铜纹古剑向夏侯通当头处缓缓一压,夏侯通顿觉面上劲气吹刮生疼,身形微微缩了缩,心下暗惊。
“交出矩子令,邓某饶你今天不死。”邓禹子剑锋一转,距离夏侯通心头要害只是寸许之距。
我不知道那真正的夏侯通能挡你几招,你的剑气罡力确实非同小可,即便是普通的妖灵对上你,都未必可以保全,但遗憾的是,你碰上的是我---虻山少有的慕枫道圣灵,在妖术对你难以奏效的时候,我依然可以从容遁去,夏侯通暗忖道。
在确知了杀气所源者是因为这么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理由而留难自己之后,夏侯通就打定了脚底抹油的主意,右手假作轻按剑柄之状,似乎在转眼间就将拔剑出鞘。
邓禹子冷笑,他看见了夏侯通拔剑的动作,可就在他剑锋向前一刺,径击夏侯通右手的时候,忽然发现面前的夏侯通汇成了一个诡异的虚影,剑锋毫无阻滞的穿了过去,同时耳旁风声一竦。
虚影尚未消去,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邓禹子心头升起,铜纹古剑似有所觉,猛的向侧首狠狠一挥,一蓬若有若无的剑气射出,倏然间热力大涨,剑光一闪,夏侯通隐于虚空中的身影跌跌撞撞的现出,带着一脸骇然之色望向邓禹子。
移形瞬影之术居然被这个赤墨虎师于轻描淡写间破解,若不是夏侯通迅速反应,拔出腰间长剑挡下了那蓬如影随形的剑气,只怕背后早遭穿身之厄,对方的破御之体竟具有如斯威力?
邓禹子斗笠下的双眼变得更加深沉,死死的盯在夏侯通脸上:“你用的不是墨家心法,你也不是夏侯通!”
夏侯通好一阵子头皮发炸,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的赤墨虎师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拆穿了自己,正要强打精神敷衍几句,却见咄咄逼人的邓禹子忽的一转身,大含敌意的注视着另一边的屋顶之上,夏侯通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便见到一个体格魁梧,头顶弁冠的青衣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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