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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乾家弟子的憩室,这间是原先二师兄的,你住正合适。 明天一早,我来喊滕大哥。”董瑶交待了一声,

乾家弟子们都已远行在外,这里属于他们的居所也都空着,但是只有滕祥被安排在了这里,不管是风盈秀还是晓佩,都将和董瑶池婧一起,住进内宅。

也正因为如此,在看到另一间明显还有人居住的房间后,引起了滕祥的好奇。他指着对面那所房门紧闭,窗格依稀透出的灯光的屋子问道:“这是何人所住?”

董瑶回头看了看,轻轻叹了一声:“那是三师兄,不过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一直昏迷不醒,晚点嫂子还要去看顾一下呢。”带上房门前,董瑶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晚上你不用担心会吵醒他。”

看着董瑶纤细的身影越去越远,滕祥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属于深秋寒露的味道,这里的夜晚与外面的世界似乎并无不同,半轮残月被浓重的阴霾掩蔽,暮空中的星辰寥落无光。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滕祥轻轻向对门走了过去,他很想看看那位昏迷未醒的乾家三弟子是什么模样,到现在为止,他总共就见过三位乾家弟子,其中还有两个是今日方才得见的明显修行未臻圆满的少女和幼童,对他来说,似乎总有些意犹未尽之处。

房门带的不紧,滕祥只是手一推,房门便吱呀一声向内敞开,一股轻微的药草与熏香混合的气味拂过鼻端,黄澄澄的灯光透洩出来,映得滕祥脸上像是敷了一层金粉。

室中陈设简陋,一榻一案,门边还放着一个净桶,不过干燥洁净的桶底显然表明,这净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 平南)榻上的被褥裹着一个瘦长的人形,从被褥上整齐的褶皱纹路可以看出,被褥里的人从来没有移动过。

滕祥可以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均匀的鼻息声,而当他小心翼翼的探过头看去时,便见到从被褥顶端露出的一张年轻的面孔,淡淡的眉毛,紧闭的双眼,鼻梁显得有点翘,颌下无须,而嘴唇则呈现出向下弯曲的弧线,就好像在奋力抗拒着什么。

看上这一眼,并没有满足滕祥的好奇心,这样一张普通的面孔也很难令人产生感叹敬服的联想,不过话又说回来,当那位红光满面的胖刀客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也同样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这也算是人不可貌相的有一个例证吧,谁知道这位如同沉睡般昏迷的乾家弟子体内究竟蕴含着怎样足以斩妖除魔的力量呢?

至于是什么特殊的原因造成了他的昏迷,董瑶刚才没有说,滕祥也没有顾上问,而在他的记忆里,似乎甘斐昔日也从来没有说过他有这样一位昏迷不醒的三师弟。

这是我见到的第四个乾家门人,滕祥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虽然董瑶表示过自己不必担心会吵醒他,可滕祥倒底还是唯恐会搅扰对方安睡一般的带上了房门,然后蹑手蹑脚的退开,就在他一转身准备进入自己房间的时候,却见到了一身青袍,正目视着自己微笑的董邵负手立在房门边。

在晚宴快结束的时分,董邵带着夫人和公子首先便告退了,他们的离去使董瑶如释重负,便连和晓佩说笑的声音也大了几分,而滕祥也奇怪的感觉到了一种轻松,或许是对方那种总是带着深意的目光交集令他颇为不适,现在,他又见到了这种笑容,这位竟陵豪族的主人竟然主动找上了自己。

“滕公子还不困吧?”似乎只是纯客套的寒暄,并且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董邵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吃的醉饱便睡,可不是养生之道,滕公子陪我走走。”

滕祥心下意外,却很礼貌的向董邵一揖:“董老先生有命,下官岂敢不从。”

董邵眉头轻轻一皱,目光再次深深的在滕祥面上审视了一番,而后施然抬步便行,滕祥只作未见,低着头走在了董邵身后,并且刻意堕后了一个身位。

“我与公子都是奉身为客,此间仙神之境,却与凡世官爵无涉,况且我也不是昔年入仕时节,若依正理,我一介白身,倒是该尊公子一声大人呢。”

“不敢。”滕祥轻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董邵笑了笑,停下脚步,示意滕祥站在他的身边,两人并肩站立,董邵甚至比滕祥还要高了半个头。

“你我信步同行,一抒胸臆,何其快哉?”董邵笑道,“况且,我不认为一个致力于降妖伏魔的男人会对凡世间所谓的名望官爵如此拘泥。”

董邵的话使滕祥微微挺直了故作恭顺而弯下的腰,他第一次很认真的看了董邵一眼:“既如此,晚辈斗胆放肆,此地得见董公尊颜,实为意外之喜。”

“意外有之,喜则未必,公子怕是口不应心也。”董邵迈开脚步,他跨出的每一步都间隔很大,完全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行路的步伐,而滕祥却也一步不落的跟上,听着董邵的话语清晰的传入耳中。

“我不以权术待卿,卿也莫以机心待我,之所以现在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在酒桌上初次相见的人之间,说的多半便是一些言不由衷的胡话,况且人多耳杂,怎比得现在,暮阒夜寂,正是坦诚相见之时。”

滕祥笑了笑,他决定再听董邵说下去。

“你不喜欢我,尽管你装的很淡然,但你那种刻意掩饰的神情举止瞒不了我,你觉得我是一个满身铜臭,只知道钻营取巧,一心……让我想想这个新词,是怎么形容那位谢安石的?嗯,是也,一心东山再起的趋权附势之徒。”董邵看了滕祥一眼,对方眼里炯炯的光芒代表他在用心聆听,“这话也对,也不对。我让长子结姻庾氏,次子暗结琅琊王氏,便是小女也早给她安排了北海王家的亲事,这些都是我复兴本族的筹算谋划。”

“董公本是朝中望族,此举原也无可厚非。”滕祥很奇怪董邵竟对自己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小官突兀的说了这些,交浅言深,未免大不合常理。

“不过现在,我的筹算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董邵很满意滕祥现在的反应,不急不躁,泰然自若,像是个谋大事的样,“我听说过你那个祀陵尉,朝中曾经颇多非议,觉得你那里是大司马安插亲信的所在,甚至以为是大司马为了染指宗庙国器而设立的别有居心的官署。”

“好在,现在那些大人们应该可以放心了,祀陵尉针对的并不是他们所忧患的东西,可这些东西,才是大人们真正需要警惕的。”

“我也是到了这里方才知晓。”董邵环视四下,乾家的门院古朴肃然,绵连成了黑夜中的憧憧暗影,他们走在一条碎石小路上,通向了前方高高耸起的庭坊。“我一开始不敢相信,原来这数千年以降,真的有这么一批如同化外羽仙的人,一直在对付那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邪祟。而更令我欣慰的是,现在朝中终于也设立了这样的官署,虽然谈不上未雨绸缪,但当那种邪祟来临之际,我们的朝廷总也不至于束手待毙。”

“董公早就知道祀陵尉?”在这个南国朝廷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祀陵尉是一个驱邪冲祟,排遣种种怪异之事的官署,即便是桓大司马,也更专注于北伐灭国的大计,似乎忘却了设立祀陵尉的初衷本意。

“一开始我当然也不知道,且不说我淡出仕途已久,便是当真身居官位,又怎会留意这小小九品曹椽?不过来寻小女的这一遭,我有幸见到了乾家那位年轻的家尊,从他口中我得知了祀陵尉的真实用意所在。是我派人去建康向吏部的谢安石报知了此事,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个祀陵都尉这么快就过来了。”

滕祥心中一震,吏部尚书谢安大人倒是来祀陵尉巡视过几次,可却从没提起过已然知悉祀陵尉内情的话题,不由奇道:“董公是何时向谢大人禀告的?”

“便是一月前使人前往,那人还不曾回来呢,你倒先到了。”

滕祥恍然,按照来回路途的时间计算,只怕谢安大人得知实情的时候,自己和风盈秀晓佩已经动身在来乾家的路上了,却不知此番回去之后,祀陵尉又会生出如何波折。怪道这董邵看自己时总是笑得大有深意,多半是把他看成是奉谢安大人授意而来的了。

不过董邵接下来的话使滕祥知道自己想错了。

“等你回去,应该就会发现你的官署有变化了,安石我是清楚的,他这个人是做事的,不是那种只会清谈的官老爷。”董邵再次露出了大有深意的笑容,“我也知道你是怎么当上这个祀陵都尉的,很好,你不属于朝中任何一个派系,更对大司马没有好感,这也是我现在可以开诚布公的原因。”

“还请董公明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滕祥也不打算再绕圈子。

“我说过,我要复兴本族的筹算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你的祀陵尉正是眼前最好的机会,凡世间的争权夺利和驱魔除怪,拯救苍生的功业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一旦那种人与妖魔的战端开启,我可以肯定,祀陵尉的地位将会扶摇直上。所以,我的女儿加入了乾家,我很乐意;而她说她要嫁给一位曾经仗剑江湖的乾家弟子,我也没有反对,我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让这传说中的伏魔道与你的祀陵尉有更紧密的联系,壮大你的力量,让祀陵尉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署衙。”

“董公这般厚待,不知欲求何报?”滕祥不认为天上会掉馅饼。

“很简单,我的女儿,或者还有我未来的女婿,我都可以说动他们加入祀陵尉,甚至包括这整个乾家还有那许许多多你并不知晓的能人异士,而同时……”董邵直视着滕祥,这代表着他的话已经说到了重点,“……我的次子希望可以加入祀陵尉,所有我说动的力量,都算在竟陵董家的门下,而你,则作为董氏一族的主事。”

“董公厚爱,殊不敢当,恕晚辈直言,晚辈来这里就是为了壮大祀陵尉,并没有被拒之门外,也就是说,您可以提供的帮助……似乎我通过别的方式也可以得到……”

“不是所有都可以得到!”董邵微笑着打断滕祥,“比如,我董氏一族对祀陵尉全力的资助,你知道你的祀陵尉将来是要做什么的,让你聚甲万千,你也得有养兵的财赀粮秣,而恰好我董家钱粮丰足,足够三千人十年的花销用度,这还仅仅是以董家现有的钱粮数目而言。”

“祀陵尉是朝廷官署,不是哪家的私兵部曲,朝廷一样会拨给祀陵尉粮饷……”

“是的,然后你就只能任由朝中那些官宦大员摆布,一个月不给你饷,你就寸步难行,甚至不排除在祀陵尉受到重视之后,向你这里安插自己的心腹,接着再把你渐渐排挤出去,你有能力反抗吗?而我,绝不会干涉你,让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应该做的事情,我的次子将掌管董氏一族的所有财赀,而你作为本族的主事,但有所需,他就能立刻满足你,这将是属于你自己的力量,即便朝中的某些达官贵人想动你,只怕也不敢轻忽行事。顺便说一句,你的顶头上司谢安石大人,与我向来私交甚笃,他如果知道你代表着董氏一族,只怕还会给你更多的帮助。你这是吃双饷,一份属于你自己的,还有一份是朝廷的,怎么看都是有利无弊,意下如何?”

董邵已经走到了庭坊的石牌之下,静静等待着滕祥的回答,石牌上乾门道尊四个古楚篆体的大字被掩映而出的月光照得雪亮。

“说到最后,董公还是想让晚辈成为您的人那,岂不是有违董公的初衷?”滕祥苦笑。

“朝中为官,怎么可能真的独善其身?没有派系,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毫不留情的打压你,剔除你,就像扫去最微不足道的灰尘,你是聪明人,应该很清楚内中玄妙,你之所以觉得现在安然无事,那是你还没有引起他们的重视,又或者,很多人还以为你是桓大司马的人。”

“祀陵尉由桓大司马所创,既蒙桓大司马破格提拔,晚辈又为什么不能站在大司马一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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