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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已经进行到了尾声,或者说,今天阒水对虻山的侵伐之举已经到了尾声。纵然烨电雷鹰凭借云龙之力给虻山天军带来了极大的杀伤,可如果矢志一战的话,镇山君并不认为以这数以万计的天军妖兵会当真为烨电雷鹰一人所阻,对方就算得到了云龙骨的大幅提升,毕竟也只是一人之力,万夫莫当从来都只是形容而已,并不曾成为现实。事实上韩离在初时的纵横捭阖之后,剑招的速度也在持续作战中渐渐迟缓了下来,而那一度嚣然四溢,莫之能御的雷鹰与云龙神力的结合,也在妖军付出近千众的伤亡之后,渐渐变得可堪抗衡了,这是成千上万妖兵齐心协力的结果。
真正使他们失去了战意的,是郎桀那激荡回旋的喊话:
“千里骐骥已然受擒,虻山之众降者免死!”
每一个舍生忘死,前赴后继的妖兵都看到了宫阶体态之上,那委顿无力,被褐衫短襟的火鸦化人所制住的千里骐骥,曾经威严的气势,深不可测的仪容,现在皆已荡然无存。君王的被擒使虻山天军的戮力向前变得再无意义,他们失去了赖以倚仗的心理支柱,军旅之士的铁血壮心被强者为尊的准则替代,镇山君低沉哀号,喉头咕咕作响,而所有还活着的妖兵都像是忽然间被抽离了浑身的力道一般,束手止身,当当啷啷,兵刃丢满了一地。
韩离璜剑横指,暗地里调匀了激战良久而有些紊乱的灵息,妖魔之军的顽强和悍不畏死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不是他们现在主动放弃了抵抗,恐怕自己最多也就只能再支撑半个多时辰了。
以已得大成的雷鹰神力与云龙骨的激发之效相融合,尚且这般不易,这是韩离在玄晶探秘时所没有感受到的,看来妖魔成军确实对本身实力有了质的提升。
郎桀挺起胸膛,雪白的衣襟上血迹煊然,不过他现在展现出的气势看不出他究竟受了多重的内伤,他向远处群妖张开双手:“今日起,阒水虻山,并为一统。你们都是大一统的妖灵之族的子民。千里生弑王篡位,穷兵黩武,带你们走上的是一条注定失败的道路,而我,圣王郎桀,将使妖灵之族真正光大兴盛!”
郎桀的话引起了阒水妖众的齐声欢呼,虻山的妖兵们却大都垂头丧气,不过也大都没有露出仇恨愤憎的神色,他们用这种萎靡不振表达了甘愿投降的含义。
池棠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斜睨了郎桀一眼,什么意思?妖族一统也就罢了,还说什么真正光大兴盛?他是真要做这妖魔怙恶不悛的王了吗?
当下将擒捏千里骐骥肩胛的左手一紧,在未明其意之前,他绝不会把千里骐骥交给郎桀。
“恕我不合时宜的提醒一句,郎先生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出身,你一个五神兽天卫镇妖化人,倒好像对做这个妖魔之王乐在其中那。”池棠在郎桀耳后冷声道,这是提醒,更是警告。
郎桀一笑,并不急回答,他在向断海、汇涓示意,战场上放弃抵抗的虻山妖兵数量委实太多,这需要一段时间的归拢和安置,而此事也是事不宜迟,趁着他们战意瓦解的时分从速解决才是正理。
“不要伤害他们,现在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我族的同侪。”总是要安抚一句的,郎桀同样让这声音传到了每一个虻山妖兵耳中。
尘埃落定,虻山再不复存焉。看着一道道铁索般的气光射出,纵横交错的在层层叠叠的天军降兵群中穿绕而过时,郎桀才转过身来,迎上了池棠警惕的目光。
“如果妖灵一族再不危害人间,再不杀人吃人,你还觉得必须要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吗?”
池棠一怔,千里骐骥却有气无力的冷笑:“孤说过,一个五圣化人,怎么可能让妖灵之族兴盛光大?你是要将整个妖族带向覆灭,而无论虻山,还是阒水,却都被你骗了。”
池棠手上加力,暗劲直透经络,令千里骐骥闷哼一声,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你是要让所有的妖魔从此再不搅扰人间世界,做那安安分分的化外之灵?”池棠心里一动,他没有那种族类有异便即不共戴天的偏狭之见,倘若妖灵之属再不危害人间,岂非幸事一件?当真是这样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呢?
“不是为了这样,我为什么要从莽族不远万里的来做这个劳什子圣王?我不知道你玄晶探秘想出来什么办法,可这就是我的办法,做他们的君主,让他们按照我的意旨行事,还不仅仅是一个阒水,是所有的妖灵。”郎桀看池棠面露沉思之色,便又一笑,“你可以先保留你的俘虏,等此间受降已毕,接管了虻山全境,你可以当着他们的面,亲手诛杀这个伪王,他用心险恶,活下来遗患无穷,留他不得。”
池棠看了千里骐骥一眼,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千里骐骥嘴角冷笑,双眼似闭非闭,还是一副不甘不服的神色。
“差点忘了,一会儿问问你那个女人,是陪你一起死,还是愿意在这妖灵之族苟活下来。”郎桀手一挥,冰凌立解,淅淅沥沥的掉落之际,茹丹夫人浑身打着寒颤,却在看到千里骐骥受擒当前的时候,惊呼一声,看情形是想抢进身来相护,天灵鬼将没容她稍动,黑气一涌,已将茹丹夫人再行制住。
千里骐骥眼皮一抬:“别动她,千刀万剐,只在孤一身,与她无干!”
茹丹夫人泪光涟涟,神情哀戚,奈何黑气旋绕紧缠,竟是难以动弹也作声不得,天灵鬼将耸耸肩:“真是个多情种子,放心,难为女人,就算她是个凶狠的蛇妖,也不是大丈夫所为!”
“庞恩庞恩!”殿内传来了过分夸张的语调,喀忒斯被慕容衍押着走了出来,不过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似乎也不以此为忤,“伟大的妖灵族的王,请允许我向您表达由衷的敬意,您完成了绝无仅有的壮举,即便是远在西方的我,也将倍感振奋的向您臣服。”
对于这个朝秦暮楚的西方妖王,郎桀并不是很在意,却注意到了随同而出的赛伦族的武士们。
“等此间事了,我们应该好好聊一聊了,看来你们那里的故事也很精彩,你们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而这些条枝人朋友又是怎么回事?”他对池棠道。
池棠深表赞同:“是应该好好聊一聊了,我要知道你之后究竟作何打算。不过我还是先要谢谢你,不是你的提醒,我和韩兄便不会有裂渊国之行,也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情事了。”
郎桀爽朗大笑:“是也是也,至少这次我们不必做贼似的偷偷交谈了,还得用什么密咒羁縻之术防止泄露于外,我们堂堂正正,想怎么聊就怎么聊。”
绿风一晃,灵风在池棠身边不远处现出形迹,看到眼前的情景倒颇有些意外,刚刚被押出宫阙的盈玉却是眼睛一亮:“你怎么回来了?”
韩离正走过嘤鸣身旁,礼貌雍雅的点头示谢,嘤鸣捧着云龙之骨,对韩离嘻嘻一笑,她是第一次见到韩离,不过对方五圣雷鹰的身份倒令她没有产生什么敌意,云龙骨上的绚烂光华已然消泯,这是暂时停止了灵力运用的结果。
一切都在趋于平缓,兵戈杀伐的结束竟使周遭有一种对比鲜明的宁谧。
就在嘤鸣张口欲言的时候,陡然觉得手臂一颤,正有些诧异,云龙之骨忽然黑光一盛,猛的冲天而起。
惊变陡生,韩离的反应也是奇快,身形一纵,雷鹰神力骤然焕发,电光影耀,右手探出,便待攫握云龙骨在手,然而这次却极为蹊跷,且不说自己的雷鹰神力与云龙骨没有起到任何融会贯通的反应,这云龙骨竟也似被一股劲绝无俦的吸力所引,韩离根本无法阻滞分毫,眼睁睁的看着云龙骨越升越高,落在了一个从半空中突兀现出身形的高大老者手中。
云龙骨上的黑光显然是与这高大老者的灵力起了感应,转瞬之间,前所未有的巨大罡风玄劲满布半空,高大老者浑身黑色光华环绕,却似是黑煞神灵悬浮于空。
郎桀浑身一震,面上现出即便是前番中了千里骐骥暗算时也没有过的惊骇表情,千里骐骥则是悚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之色。
“不好!是他!”郎桀怒吼,寒狼神力带着寒冽白光焕然而起,尽管他只是调息疗伤初愈,可此际竟是豁尽了全身功力,经脉震荡之下,胸前的创口又渗出鲜血来。
千里骐骥震惊之后,便是抑制不住的怪笑:“哈哈哈哈,用尽了心思,倒惹来了阒水魔帝,郎桀啊郎桀,孤看你怎生收场!”
池棠初时诧异,却在听到千里骐骥所语后瞿然一凛:“阒水魔帝?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是阒水魔帝?”
“是他!没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刻甦醒,还到了这里!”郎桀已然欺身向前,不由分说的双掌推出,寒锋冰魄之气径击阒水魔帝身前。
然而如此雄浑的冰魄之气被阒水魔帝黑光一搅,竟是轻轻巧巧的寂灭消弭,仿佛随手虚划,便即熄灭了灯火之光。郎桀大惊,情知以上古神兽之能,在单个较量之下,比这位远古海神实是相去甚远。
魔帝的到场使每一个妖灵都变得诚惶诚恐,不仅是阒水一众,便是那些投降的虻山妖灵也都急急拜伏跪倒,这是对远古神灵本能似的敬畏。
威慑之下,在浩然阵形的尾端,足舞魅对本部的异灵军下达了退身而走的命令,他们是异灵,本是出于千里骐骥的知遇之恩才追随于后,如今虻山覆灭已成定局,千里骐骥凶多吉少,如此索性便起了另立门户的念头,恰好魔帝身临,全场震恐,足舞魅便是抓住这个机会率众离开,倒是走的悄然无声。
异灵脱逃,群妖惶然,只剩下几位神兽化人和那天灵鬼将还有思战之心,池棠当机立断,他在玄晶探秘中找到的方法除了运用云龙之力,还有就是凭借人间武道之术与妖王抗衡周旋。现在妖王变成了魔帝,这套办法也应该一样奏效,他和韩离是当世武林五士之一,而那郎桀本就是莽族战神出身,从棘楚之能便可见其武技一斑;天灵鬼将则是武悼天王,一戟一矛天下无敌,这四大高手各运绝学,且看能否有以弱胜强的机会。
现在的问题是,魔帝竟然与云龙之骨激发的奇力相融汇,这无疑比玄晶中对战妖王试演时节更为凶险,池棠云龙剑神焰鼓荡,心中却殊无把握。
不过看那魔帝,四大高手汹汹待进,他却摩挲着云龙之骨,一脸欢畅无比的神色。
“哦,你就是那个年轻的圣王那,了不起,将两大族合并一统,干的着实不错。”魔帝的称赞使郎桀一怔,“哈哈,竟然还找到了其他的天卫相助?火鸦雷鹰,果然厉害,这一身修为已经和当年一般无二了,不过那怒狮和玄龟却在哪里?咦,这只凶鬼很了不起,怎么有这般强劲的功力?睡了几千年大觉,天下能人辈出,可比我那时候热闹多了。”
寥寥几语,将四大高手尽言于内,却是谈笑风生,全然不以为意,池棠暗生剔惧,和韩离对视一眼,他们在等待最合适的出手契机,郎桀却有点沉不住气了,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功告成的末了,阒水魔帝倒提前甦醒了前来搅局,必须要克制住他,不然这辛苦筹谋的战果将终成泡影,甚至有可能是为这阒水魔帝做了嫁衣。
统一的两族妖灵,在阒水魔帝的辖管下,又将给人间世界带来怎样的灾劫,郎桀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心惊肉跳,顾不上向池棠韩离预先知会,身形迅疾一闪,已是觑准了魔帝疏而无备的胁下空门。
这不是个好主意,池棠和韩离不像郎桀那样忧心过甚,倒是看的分明,魔帝手持云龙骨,胁下露出空门是不假,可只需轻轻的一落手,这个空门就将变成诱敌深入的陷阱。
“动不得!”池棠飞向半空,韩离相从而至,两个人都是相同主意,攻魔帝之不得不救,从而助郎桀安然身返,一柄云龙剑,一柄璜剑,各带离火奇焰和雳闪烨电,轰然击向魔帝面门。
黑光流转,好像滴溜溜在魔帝面前围成了一圈护罩,坚不可摧,剑尖方触护罩边缘,池棠便感虎口剧震,浑身上下如遭电噬,竟是再难寸进,只得在对方趁势反击之前疾速退身,边厢韩离也是相同情形,两大神兽化人,在探秘大成之后联袂出手,还是首次处于这般不利的境地,心中越发剔凛。当然,这并不全是魔帝力量的反震,其中更大有云龙骨的激发之效,只能说魔帝功力果然最强,连云龙骨催发的云龙之力也都悉数为其一身所驭。
这里池棠韩离一招即退,那边郎桀也遇上了对手,一个颀长清癯的中年秀士鬼魅般从魔帝之侧现身,看不清如何出手作势,青衫几乎连成了一片目不暇给的虚影,郎桀起手运掌相击,而后变掌为拳,再然后拳脚并用,一整套搏击身法固是干脆利落已极,却也被那中年秀士化解的干干净净,突袭已无效力,郎桀不敢耽搁,只得回转降下身来,与池棠韩离比肩并立,又拉住了跃跃欲试的天灵鬼将。
“好一招狼圣冰魄。”那中年秀士还在夸赞,身形在空中翻旋不止,显然对郎桀诀冰寒力的化解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如。但几招兔起鹘落,没让郎桀占到半点上风,此人的修为功力也绝不在先前的千里骐骥之下。
魔帝身边又是哪来的此等高手?池棠面向郎桀,意示询问,郎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是全不知晓。
那中年秀士倒自己跟了过来,一边说话一边抖落手上零落的冰晶:“三位神兽且住,海神并无恶意,也不曾动武相犯,三位却如何出手在先了呢?”
“笑话,以阒水魔帝之能,我等若不抢先出手,难道还等他消消停停的拾掇我们不成?”郎桀冷冷回道,不过话是这么说,再看那魔帝时,却发现他手持云龙骨,一派舒泰欢喜之色,看过来的眼神倒确乎不见什么恶意,池棠和韩离更是大有感触,适才进击一招,魔帝只是纯粹防御,并没有采取任何还击的举动,而这肯定不是他措手不及的缘故。
“海神不再是昔日沉睡之魔帝,如今器局廓开,已得大道,不枉十年彻悟之功。”中年秀士面带微笑,神情也是温和可感。
池棠端详他良久,心中一动:“你又是何人?竟知这魔帝底细?”
中年秀士拱手一揖:“在下北溟羡林姬念笙。”
※※※
“我们现在还能去哪里?”盈红眨巴着三角眼,神色紧张的问足舞魅,他们的脱逃有惊无险,可在这片虻山本境之外的苍莽山野中,却迷茫着不知何去何从。
足舞魅怔然四顾,连番恶战之下,他的异灵军也只剩下不足三十众了。
“虻山反正是完了,可就像骐骥王说的,我们是远胜侪辈的超卓异灵,决不能做孽族低贱的子民,实在不行,寻个山头先自躲躲,避过了风头再说。”足舞魅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虻山已告陷落,天地虽大,又能找到哪个山头做我们的容身之所?别忘了,伏魔道和我们结下了血海深仇,那些阒水的也决计放我们不过。”一个异灵满是忧虑的叹了一口气,“唉,若是白狐狸在就好了,他的鬼点子多,一定知道现在哪里是最安全的。”
这话一说,倒提醒了足舞魅:“对了,有谁看到白狐狸了?按说他是和镇山君在一处的,可是从洛阳到虻山,我就一直没有见着他。”
一众异灵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见到白狐。
“欲寻白狐先生下落,在下倒是略知一二。”幽幽的声音由远及近,整句话说完的时候,出声者也在足舞魅面前倏然现出了身形,峨冠博带,面色白皙,正是那袭风众的慕萤。
“你不是异灵,怎么跟在我们后面?”足舞魅目露凶光。
慕萤却是安之若素:“在下与诸君皆为虻山逃徒,何由强分族类?如今涸泽之鱼,正当相濡以沫,不知舞魅统领以为然否?”
一番话说的足舞魅没了脾气,当即接上先前的话题:“你说你知道白狐狸的下落?”
慕萤微微颌首:“诸君随在下同往,便知白狐先生去向,只盼白狐先生安然无恙。”
※※※
被冰雪和鲜血覆盖的洛阳城,现在已经升起了氐秦的旌帜,城门吱嘎嘎的打开,走出了几个寥落的人影,程一帆默然无语,张岫面带悲愤,以及身后不到十人的老军伤兵,这是大晋镇守洛阳仅剩的幸存者了。
作为洛阳城新的守将,邓羌没有难为他们,在表达了对他们困守孤城,浴血奋战的敬意之后,将他们礼送出境。
就像程一帆对张岫曾经说过的那样,世人总要知道,这些矢志坚守洛阳的英雄们是在和怎样凶残可怖的敌人作战,又是在经历了怎样的血雨腥风之后壮烈悲怆的牺牲的,带着这个信念,程一帆和张岫踏上了返回南国朝堂的归途。
——————第七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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