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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丫从炕上像装了机括一般弹起,动作竟是无比迅速利落,洽儿看得咋舌不下,这个原本平平常常的农家少女几时变得如此身手了得?自己和爹爹先前居然还全无察觉。
变故迭起,黛丝莉愣怔一旁,只见梅丫一个纵步后便已推开房门,顺着梅丫径直冲出的方向看去,朦朦胧胧的黑暗天幕下,一个披发的老人悬于半空,围绕着身边一圈白光映照分明,如此寒冷天气,那老人身上却只松松垮垮罩了一拢纱袍,纱袍随风飘摆,轻逸如仙。
再看那老人戟指所向,正是自家院落外,白狐一手抚额,一手支在柴扉之上,半仰着头,露出的半边脸充满了惊异。
黛丝莉认得那老人是山藏村的老族长,往日见他总是驼背弯腰的盘坐着在家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一如每一个生活富足,又年岁已高,行动不便的老人一般,有时候还要梅丫替他梳洗发绺,不过他那头披散的白发却从没有真正被束拢过,怎知现在神清目朗,竟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远处的谷生和二壮看得瞠目惊舌,见梅丫向那白狐奔去,二壮忍不住大喊:“小心哩,这厮古怪!”
“爷爷!”梅丫没有管二壮,看她的举动,倒是大有和白狐较量一番的意思,那白狐何等机警?觑准梅丫来势,忽的身形一晃,气流氤氲,早已踪迹全无。
对方的身法好快,梅丫蓄满了力道却发现失去了自己对手的影踪,心下刚一动,身边风起,不由骇然色变,对方的反击竟是神出鬼没,自己极难抵挡。
梅丫转身已是不及,电光火石间,募的白光一闪,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护罩相阻,前番在屋中听到的重物撞墙的声音再次响起,白狐在梅丫身后现出身形,相距不过几寸之遥,却抱着脑袋跌跌撞撞的连退了几步。
“梅囡退下,恁不是他对手。”老族长在半空说话,仍然是极为浓重的土白口音。
梅丫本来是跃跃欲试,却不想碰到这般厉害的敌手,再不逞强,飞快的斜跃开去,趋纵时身上隐隐现出和那老族长身旁相似的白色光影,几步间便和白狐拉开了距离,立在谷生和二壮之间,对白狐怒目而视。
白狐在头上揉了好几遭才放下手,目光斜睨半空中的老族长,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在这偏僻的村落中又碰到了世外高人。他原先避在室内,很快就发现那梅丫来意不善,他自然不惧梅丫,却也不想横生枝节,顿时悄悄转往屋外,哪知道刚潜至院门处,就好像突然撞上了一层无形的气墙,气墙功力深湛,骎然是第一流伏魔人物施为,这一下太过意外,一个不防便着了道,身形被生生震出,然后就看到了离奇凌空相逼的老族长。他知道当真与这老人纠缠起来,并无取胜把握,恰好那梅丫出门径向,待听到“爷爷”这称呼,白狐又起了擒获梅丫,挟而为质,借机脱身的念头,哪知道眼看得手,却被那老人故技重施,又吃了无形气墙的亏,连折了两阵,白狐心下恼怒,也分外不甘,素来淡然若定的脾性此际也有些方寸微乱,反问的语气带着气急败坏:“阁下又是何方高人?藏得好深那,我往来了几遭,竟从来没有发现这里竟然也是藏龙卧虎。”
“恁伢就盯着人家女娃子哩,厄这把老骨头又哪会放在眼里。”老族长倏然落地,只是依然保持着盘腿裾坐的姿势,看在白狐眼里,分外透着不把他当一回事的意思。
梅丫赶到老族长身边,像是受了委屈般唤道:“爷爷,怎生连你也来了?”
老族长嘿嘿一笑:“小囡喝了些酒就不晓得天高地厚了,自家个跑过来捉妖,要不是厄及时出手,小囡还不晓得要遭什尼罪哩。”
梅丫脸上发烫,好在本就因为几碗米酒变得酡红,此时再红一些也看不出来。
这里声响惊动了村里,好些个后生本就未睡,一时未散,便都趁着酒意,取了农具家什,掌起火把,咋咋呼呼的从各处奔来。
“二壮伢子,叫人都回去,这里用不着他们哩,还有恁两个,也走,看到的事不许告诉其他人,就说来了个小蟊贼,叫赶跑了。”老族长指的是手足无措的二壮和谷生两个,他的话在村里就是权威,他们岂敢有违,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二壮依依不舍的又看了梅丫一眼才返身离去,迎向了奔来的众多村民,不让他们置身此间。
堂堂虻山异灵的佼佼者却被称作了小蟊贼,白狐冷冷一笑,他在找寻对方的身法破绽和法力罅隙,在没有完全清楚对方的虚实之前,他不想冒然动手。
看旁人都已走远,老族长这才面向白狐:“恁伢也来过几次哩,有甘小哥他们在,厄一直莫管,恁倒越发得意起来哩,还带了个人来?今天却放恁不过,想走可以,留下人来。“
白狐青袖一紧,心中剔然,这老家伙莫不是在说那俞师桓?
边厢黛丝莉和洽儿听得如坠五里云雾,老族长又在冲她们招手:“两个女娃子来厄这里。”
有老族长镇着,白狐自不会轻举妄动,冷冷的看着黛丝莉和洽儿经过身旁,到了老族面前,黛丝莉吃惊的微张着嘴:“老……老族长是……”,洽儿口不能言,看在老族长脸上的目光却满是好奇。
老族长笑眯眯的摸了摸洽儿的小脑袋,满脸的皱纹好像缩成了一团,可接下来的话又令洽儿心里一紧:“还有个小囡呢?”
话是对洽儿说的,当然也没指望她会回答,老族长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了洽儿身后的暗影里。
蓝光一闪,布奴莎从洽儿身后现形,向老族长盈盈拜倒:“莎儿拜见老族长。”自从被老族长的眼神笼罩,隐身在后的布奴莎就知道自己无所遁形,干脆现了身,她见过老族长无数次,虽然当时是共用着洽儿的身体,但总也算是相识之人,布奴莎倒也并不惧怕,只是好奇惊诧之意更甚,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过这老族长的深藏不露,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突然间出现这样一位异域绝色佳人,饶是梅丫早有察觉也大感吃惊,眼见布奴莎艳光四射,媚骨天成,称叹之余又有些艳羡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当下哼了一声:“甘大叔家的古怪就是你吧?”
甘斐和丁晓、颜皓子另有别情,旁人不知,却瞒不过家学渊源的梅丫,昔日洽儿身具异样的情形,梅丫也早有所觉,只是爷爷叮嘱,便一直不曾点破,直到布奴莎重回躯壳,今晚白狐又携俞师桓来此献仇示好,布奴莎在屋中斟酌两难之际,灵戾之气越发明显,使梅丫自感再不能置之不理,恰好又喝了几碗,趁着酒兴径自前来捉妖,于是便有了室中那一出,也幸亏老族长甫一感知,便即赶来,否则以梅丫这半吊子能为,别说那异灵白狐,就是和布奴莎相较,她也是远为不如。
和梅丫隐含敌意的表现不同,老族长还是和蔼慈祥的笑着,好像早就知道了布奴莎的存在和过往经历,不住点头:“小囡改过从善,还认了甘小哥做爹爹,蛮好蛮好。”
“爷爷,她是个妖怪,你怎么还夸她呢?”梅丫表示不满。
布奴莎也颇为意外,总以为自己就算不被当妖魔处置,可也免不了被训斥几句,哪里知道老族长竟是如此态度?抬头看到老族长慈和温暖的目光,心头掠过昔日奶奶对自己的温情,又闪现父亲的关爱,还夹杂着适才报仇未得的痛心和不知何所由来的怅然,不由得鼻子一酸,当她发现珠泪从脸腮旁滑落,一如泣珠姐姐曾经的情形时,连自己也大愕不已。
“就是嘛,女小囡该笑就笑,该哭就哭,这可多好?什尼妖不妖人不人的,有了真性情,便是善类。”最后的一句显然是对梅丫的谆谆教导,梅丫也听懂了,顿时嘟起嘴,她还没有那么快放下族类有别的戒备之心。
“恁看看,便是厄家小囡,也没那么快接受这一点,所以,对于那位年轻人,恁是不是也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像恁自己这样。”老族长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回却是在对布奴莎循循善诱了。
无论是老族长的神情还是言辞,仿佛都带着种魔力,布奴莎眼角边泪迹未干,心里又是一软,改过自新四个字使她陷入沉思,她曾是附从阒水的妖灵,纵然没有亲手为恶,但屏涛坞告密于先,撷芬庄修行于后,未始便没有害人之意,只是心底那份清灵从未有变,也正是这一点,使她力拒了白狐的**,附灵于洽儿身上。改变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找回了一个女孩子应有的时光,与洽儿的姐妹之情是多么温暖?在广良镇为父亲出气的那一晚是多么舒心?当自己重回己身被父亲真正接纳的那一天又是多么快乐?她完全变了,这种改变让她觉得充实自然,而这过往种种,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自己又怎么会有今天?
充实自然来自于自己的本心释放,她是天真善良的布奴莎,而不是那个执迷于复仇深恨,扭曲得连自己也不适应的布奴莎,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沉浸在仇恨中,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设若奶奶仍然在世,她又更愿意看到哪一个自己?
泪水就像荡尘涤垢的清淙河流,渐渐冲开了堵塞在心门的淤积,这使布奴莎第一次审视自己,终于有了新的认知,宽恕是伟大的情操,她开始触摸到了它的实质。
白狐一直在冷眼旁观,除了警惕那老族长之外,他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布奴莎身上,然而他的内心随着布奴莎的变化却在渐渐冰冷,他沮丧的发现,所有谋算好的结果都成了泡影,曾经极度企盼的机会在行将达成的时候,又飘然远逝,并且再不会来了。
奇怪,为什么心里会觉得酸涩,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机会的失去,总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在作祟,白狐觉得自己的呼吸粗重起来,浑身像是承受着万钧重压,一开始他以为是那老族长暗自施展的手脚,但很快就发现这是源于自己的心神。
不妙,这对接下来的交锋很不利。白狐无暇多想,当务之急还是要准备脱身,他本以为那老人是自己的强敌,可对峙得越久,他就越感觉自己根本没有成为对方敌手的资格,除了那两招气墙相阻,那老人就再没有出手,谈笑风生,泰然自若,可自己呢?被这份威压震慑得竟是不敢稍动。
还是那个老问题,这老家伙究竟是谁?看那老人仍在与布奴莎对话中,白狐脑中快速转动,搜肠刮肚,找寻可能利用的一切契机。
回想到那老人先前的话,白狐眼前忽然一亮,“想走可以,留下人来!”刚才那老人是这么说的吧?现在俞师桓对自己已经没什么用了,本就是为了向布奴莎市惠卖好的,在如今吾族战事大定的情形下,也不争这一个地位虽高,功力却还未臻绝巅之境的伏魔道副盟主,今天想办法先逃出去,以后总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白狐当断则断,能屈能伸,袖底一拂,缚体缩身的黑光落地,现出了俞师桓的身形。
“老先生是布奴莎的近邻,小可又岂能当真干戈相向?这便告退,老先生要小可留下人来,小可不敢有违,这便送还。”
俞师桓的身体忽然拔地而起,直冲老族长面前射去,其势疾如电闪,这是白狐耍的小花招,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争取遁身离开的余裕,当然他也不怕老族长得了俞师桓后强行截留自己,且不说这种世人高人最重身份,信然守诺,就算当真反悔,他还在缚体缩身的秘术上留有暗劲后招,一旦发现事态不谐,他可以保证俞师桓还在自己掌控中,只除非自己已然远离,脱开了这暗劲后招的发动距离,如此自己也算得安然离开,俞师桓还在不在掌控便无足轻重了。
也亏白狐短短时间想出了这个法子,俞师桓这里疾飞而去,他便已隐身远离,果然,那防不胜防的无形气墙再没有出现,白狐心下大喜,顿生轻松之感。
老族长似是早看穿就里,拈指一点,轻轻化解俞师桓来势,俞师桓浑身一轻,洒然落下,双足还未及地,便是恭敬拜倒:“鹤羽门俞师桓,多谢前辈相救。”他先前虽是难以动弹,神智却未失,知道全仗这世外高人在此,自己才得脱困缚。
老族长还没说话,身边的梅丫又是一跺脚:“哎呀,爷爷,怎么让那个妖怪跑了?”
老族长微笑着扶起俞师桓,口中却道:“厄答应过的,他可以走,人却得留下,这怪倒是机灵,记住了这话茬,厄又岂能言而无信?”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狡黠,“只不过他要是走不掉,却不能怪厄哩。”
“爷爷是说……”梅丫一时未解。
……
在白狐离去的方向上,天空中陡然出现数十道玄灵之气散溢的光华,从洛阳城追击而来的伏魔同道们终于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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