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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怀疑表面听起来义正言辞,实则完全不堪推敲,但在这个时候宣之于众,却也足以引发敌忾之情,果然便有好几个血气方刚,遇事容易急躁的年轻弟子跳了起来,嘈嚷成了一片:
“好啊,就等我们轻信了尔等,到时候打我们个猝不及防是不是?”
“分明是暗藏杀机,倒作甚么休战议和之说,可笑!”
“好毒的缓兵之计,当我们看不出来么?”
……
王猛坐在凌云台偏角处最不起眼的地方,将场上形势尽收眼底,听到这话不由轻呼了一口气,暗自思量:“这些伏魔之士看起来得道仙客一般,如何行止言谈这般幼稚?想来是修炼将他们修成了榆木脑袋,徒有一身本领,却全无智谋韬略,更不识心思机巧。”
他对于伏魔之士先前的崇仰现在已经变成了审度评议的尖刻目光,不过也注意到发出这些言论的都是些晚辈弟子,几位显然在伏魔道颇有身份的人物都没有表态。
……
这边厢韩离也在不住摇头,池棠则颇为无奈的和他对视一眼,无食甚至笑出声来:“娘妈皮的一帮嘈子。”
他们坐的地方距离上首并不远,池棠在桌案下轻踢了无食一脚,让他管住自己的嘴巴,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天风子,虽说天风子这个说法太过错漏百出,但他对天风子一向敬重,可不想招致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好在天风子双目炯炯,只盯着郎桀,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在这个情势下,郎桀只能做出解释了,尽管这样的解释本来就没有必要。
“观主好像忘了,我并不是妖灵,我是决冰寒狼的转世化人,又是老族的族人,世间衡平之道深恪我心,又为何要与伏魔道和人间假作修和之议来引起世间的颠覆混乱?好吧,只作观主不信任郎桀,当郎桀迷失本性,是个一意吞并人间世界的魔头,可既然我有这个打算,又何必来此与诸君议和?只需闷头调理壮大本族,总有举族大出的一天,难不成在我所谓内事纷乱未定的时分,伏魔道诸君就有破境除妖的根绝之术?而我郎桀做的就是为了迟滞阻止这样的根绝之术以保妖灵本境?当然,你们还可以说,我这是故意的欺骗,欺骗你们对妖魔再不设防,一旦妖魔起事,你们措手不及,然后被妖灵一族尽数歼灭,可你们想过没有,经过之前的洛阳大战,你们整个伏魔道还能有多少力量?我需要用这样的欺骗来给你们喘息之机吗?”
“你还有脸提洛阳大战?还不是你们的阴谋诡计,才害的我们那么多同道盟友罹难捐躯?”大部分鼓噪的年轻弟子都不说话了,却还有固执己见的,仍然义愤填膺的叫嚷着。
郎桀身躯一昂:“说到洛阳之战,诸君也清楚自己是怎么得以幸存下来的吧?虻山天军实力犹存,再打下去又是如何结果?可若不是阒水出兵,直入虻山之界,这洛阳早就成了妖军盘踞的金汤城池了,哪还有我们现在坐而论道的大好时光?”
说到这里,郎桀又向俞师桓躬身一礼,俞师桓起身相应,却不知对方何故如此。
“还要感谢贵派许大先生的相助,没有他在洛水之滨的奋死相阻,阒水之军也没那么容易就得以一统妖族,只可惜大事虽成,许大先生却气化魂逝,壮烈殒身。设若许大先生在此,必不致如此诸多猜疑,我们议和的进展也能更快些。”
提起了许大先生,最后叫嚷的声音也停止了,即便是一直愤愤然怒目相视对面妖灵的几个鹤羽门幸存弟子也都是默默无语,他们想起了许大先生在洛水之滨前的宣言,那正是与郎桀呼应的举动,说到信任,很可能最先信任郎桀的就是这个向来威肃不苟言笑却与妖魔势不两立的许大先生。
事情到现在有点讽刺,一力主战绝不容情的许大先生如果还活着的话,定然很快能与已有过交集的郎桀达成共识;却偏偏剩下这些劫后余生的七星盟众人为此还在耿耿于怀。
郎桀的表情有些激动,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费了这许多心神,还用如此低的姿态向伏魔道表达了议和的诚意,伏魔道却还是纠缠不休的百般抵拒?他知道仇怨不可能轻易化解,但万事总要有个开始,双方再也不起冲突纷争难道对伏魔道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莫非真的要抱定曾经的恩怨纠葛就这样一直反复下去?我杀了你,他再杀了我,永无休止?
俞师桓不方便再说什么,他看了看天风子和胡二公子,今天真正可以做决定的是他们,胡二公子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搜肠刮肚的想着应对的词句,天风子则打了个稽首之后又哈哈笑了笑,算是为自己的发问圆了个场,场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圣王陛下,您是一意周全,可这帮伏魔道的并不领情,小妖恳请,替圣王陛下说上一句,总好过僵在这里不进不退。”汇涓忽然站起来对郎桀说道,说话的时候带着谦恭的笑,倒冲开了脸上的阴郁。
“你要说?”郎桀有些意外的看了汇涓一眼,尽管汇涓是一只血灵道的妖魔,但正是自己的破格拔擢,使踏浪七英中的捷影就此成为阒水鼎足而三的神尊之一,应该算是自己真正的心腹了,兼且又是个妖灵中少见的沉略多智的秉性,或许他所说的会比自己少一些瞻前顾后,委曲求全却未达要领的周折,顿时点了点头:“好,你跟他们说。”
汇涓穿戴着葛巾长袍,面容也算得清秀潇洒,站在郎桀身边颇为映衬,脸上似笑非笑,神情中有些讥嘲,也有些不忿,当下昂首挺胸,环视全场一遭,看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他身上之后,又举手一划,将全场的伏魔道和人间君臣都包括在内,语调拖着长长的上扬音:
“我们不想跟你们打了!你们还要不要跟我们打?”
众人都是一怔,汇涓又抽抽鼻子:“还要打的喊出来!”
良久没有回音,汇涓当然不指望这帮横眉竖目的伏魔之士会附和的说一声“不打了”,可要让他们立刻炳炳烺烺的吼一声“打!”也不可能,所以他用了最简单的白话,却起到了最为见效的作用。
“这不就结了?都不想打了,还废那么多话干啥?”汇涓像是大吐了胸中一口浊气,随即又向郎桀一躬:“圣王陛下,小妖说完了,您继续。”
……
池棠心中一乐,这个妖灵倒也有趣,看那汇涓形貌,倒是记得在长江呼风峡上见过,当时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妖术本领,不过现在看他的言行举止,却是别有过人之处,一直僵滞的话题给他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即化解了开去。
……
本来就是那么简单的事,七星盟只是心态上那种天生的敌意使他们在面对妖灵使节的时候处处留难,却忽略了两方罢战修和实是对他们大为利好之事,郎桀又顾忌着七星盟众人的情绪,一再委曲求全,总想真正说通了再行下一步议题,却在群情激奋的气氛中掉入了疲于应付的境地,哪像汇涓旁观在侧,早理清了枝节脉络,一句话,明白了大家都不想打的意思就足够了,牵扯再多的情仇纠葛都是于事无补。
一语荡破关节,阻堑自成通途,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方便多了,有了汇涓这一岔,郎桀也迅速调整了心情。
“我知道你们还是不放心,不过很快你们就会发现,这个世间的妖灵将会越来越少,直至湮没无踪,至少在你们的世界将很难看到妖灵了,这难道不是和议的重要保证?”
天风子、胡二公子和另几位七星盟前辈面面相觑,他们不太明白郎桀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妖灵越来越少直至湮没无踪?池棠和韩离却已经听明白了,这是妖灵一族向天外之天进发的信号,回想在虻山时,这个议题虽然提出,但还存在着许多变数,也不知道郎桀何以现在就这么确信无疑的言之凿凿,莫非前往天外之天的方法已经有了进展?
没有前来参加此会的阒水魔帝才是关键,前番郎桀也说了,那阒水魔帝已经前往裂渊鬼国,那里有囊神弥蛛的遗体和残留意识,同为远古神灵之一的阒水魔帝一定会有更胜于他们上古神兽的沟通方式。
“没发现吗?这位狼圣都忘记向他们介绍我了,不然也许还能少费点口舌。还好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得以解决,也不必我再多此一举了。”姬念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池棠低声说话。
“老主,娘妈皮的那刚才你咋不上去解围呢?光听嘈子们嚷嚷咧。”无食在桌案下懒洋洋的说道。
姬念笙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伏魔道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梅丫终于找到了那个脏话连篇的声音来源,待发现竟然是一条黄毛大狗又是吃了一惊,悄悄踱过身来,犹豫着是不是要凑近看一看,姬念笙转头一笑:“没事,随便摸,家里养的,不咬人。”
“娘妈……”无食刚要开骂,却发现是这俏美少女,登时不出声了,梅丫挠了挠他的后背黄毛,无食大大咧咧的把身子一翻,扎开两条后腿,让梅丫来挠他肚子。
“小心点,这臊狗子色的很,会占你便宜的。”甘斐好心的过来提醒,无食大怒:“死胖子,娘妈皮的你坍老子台!”梅丫一愣,格格笑了出来,看样子是大感有趣,却倒底没敢再去挠无食的肚子。
眼见得场上正在商讨之后的和议事项,池棠一直为郎桀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现在倒又把目光集中在了梅丫身上。
他不相信梅丫是神兽化人也是有道理的,在之前无论是和郎桀还是韩离,第一眼之下,彼此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神异之感,就像在乾家五君堂中的应感一样,只不过以灵命焕醒的程度不同,那种感觉强弱不一罢了。可眼前这个少女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应感之像,甚至连玄灵气息也没感知出来多少。
梅丫也察觉到了池棠留意的视线,抬起头来,毫不退缩的迎上池棠目光,须臾,又偏过头,和韩离对视起来。
“颜老前辈,您老这玩笑开大了吧?恁是说梅丫是乾君?放着两大乾君在这儿,他们可都没反应那。”甘斐轻声对颜无当道,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也是他在山藏村住的久了,现在明知颜无当是伏魔道前辈耆宿,却还是把颜无当看成村里可亲可敬的老族长。
“恁伢懂啥?梅囡的劲道封着哩,他们当然感觉不出来,可梅囡心里清楚哩,恁伢见过梅囡这样跟人家对眼滴?”
“也是哦,反正男人这样盯着女娃子看的不少,女娃子盯着男人不放的倒稀奇,梅丫也不像是看上了厄这两个兄弟,是吧?”
颜无当在甘斐腰间捅了一记,疼的甘斐龇牙咧嘴:“噫,恁伢混说,当叔的人哩还这尼满口胡柴柴,梅囡才多大?恁伢闺女还在旁看着哩!”
甘斐扭头,就看到莎儿和洽儿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梅丫和两位神兽化人的对视,也便将目光转向梅丫,看了半晌又微微皱眉:“您老说梅丫是那个什尼玄龟?噫,多漂亮一个妮子,咋就成龟了哩?”
颜无当作势要打,甘斐又是连连陪笑:“别别别,说笑哩。老前辈啊,您老刚才说啥?劲道封着哩?干脆,您老把把劲道解开不就成了嘛,乾君之间,很多事情厄们也不懂滴,交给他们自己弄去,也让厄瞧瞧咧。”
颜无当想了想,似是颇为意动,看场上叙谈间也不是紧要时分,也不知道是在征询甘斐意见还是给自己鼓劲:“解开劲道?不碍了人家大事吧?”
“不碍的,不碍的,没看都已经说停当了?”甘斐趁机怂恿。
“中。”颜无当一拍大腿,手又一翻,一团青气霎时从指缝间涌出,直飘到了梅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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