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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嘴,那都是儒生的看家本领。

更何况,邹子渠跟元稹,还是两尊学业有成的大儒。

凭心而论,两人的话,说的都有道理。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大晋的功劳很大,但也不是没有过错。

晋帝父子干了不少实事,但也没少害人。

大晋用的是诸葛元的法儒治理,北地三州信奉弱肉强食,讲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平均人口不如其他各州是事实,用苛政勐于虎来形容,也不是不可以。

相比河东同盟的勾心斗角,大晋当然算得上是同心同德,可要说完全如此,也不尽然,邹子渠那句反问就很有说服力,你要是真同心同德,那侯景是怎么叛出大晋的。

灭大禹,弑旧主,这更是大晋抹不开的污点。

…………

可能正因明白邹子渠的反驳,都有迹可循,所以拓跋尊等人的反应,才会这么大。

与他们比起来,反倒是被驳斥的元稹显得最澹定的。

他看向拓跋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尔后转头,看着邹子渠,脸上逐渐浮出笑容,道:“多年不见,子渠师侄这张利嘴,倒是变的愈发厉害了!”

“子渠,不敢当!”

尽管气氛已经如此紧张,但邹子渠依然维持着礼节,对元稹一直行的都是晚辈礼,挑不出一点毛病。

“我没记错的话,子渠师侄,出身扬州?”

邹子渠点了点头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脸色一沉。

“白鹿书院虽传承夫子,但其门下分为两派,兖州为民,扬州忠君,子渠师侄既出身扬州,那想来秉持的就是忠君之道了,既求忠君之道,七年前我大晋攻破神都时,怎不见圣人孟渠,亦不见子渠师侄,还有你扬州书院里,那些整日挂着忠君之道的贤臣良将呢?”

元稹说完这番话,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邹子渠,继续道:

“现在知道骂我大晋弑旧主,若无你们八大圣地的妥协,何来的大禹覆灭,你扬州口口声声喊了一辈子忠君,姜不凡被杀的时候,也不见你们出来忠心护主啊?

扬兖两州施仁政,也不见得百姓处境有多好,子渠师侄敢说,你两州治下的百姓不被武者,甚至是儒生欺压?

骂我大晋是乱臣贼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稹一通大笑,伸出手先是指着邹子渠,尔后又顺着他指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沉声道:“七年前神都覆灭,八大圣地妥协,天下势力无一人为大禹尽忠,亦无一人敢对我大晋稍有置喙,今日在座的诸位,包括你邹子渠在内,有谁敢说自己,不是乱臣贼子?”

他又顿了一下,冷笑两声后,朗声继续问道:

“说我大晋法令森严,苛政勐于虎,殊不知,当今天下本就是武者当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大行其道,所谓施仁政,不过是寄希望于人性,且不提白鹿书院这么多年下来,连正道七州都未平定,就是你们自家的扬兖两州,难不成就没有武者欺压百姓之事了?”

邹子渠不甘示弱,回道:“即便有,与北地三州相比,也好了不知多少倍,三州不过十亿人口,便是暴晋的铁证!”

“哈哈哈哈,如子渠所言,我大晋治下百姓苦不堪言,人人自危,迫于暴晋淫威才不得不屈从,即是如此,我大晋该危如累卵,孱弱不堪,顷刻间会分崩离析才对,怎么今日我大军南下,需书院连同正道四大圣地,誓盟反晋了?”

邹子渠是想说话的,可元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天下人凡言大晋,必提苛政,所谓苛政,不过是我老师诸葛元的法学治国,寄希望于人性者求仁政,妄图复辟神朝儒家仁政,却不回头想想,早已覆灭千余年的大禹神朝,就是血淋漓的教训,寄希望于人性,只会让天下再乱数千年。

我师曾言:

天下人,生而好利,才有财货土地之争夺;

生而贪欲,才有盗贼暴力与杀戮;

生而有奢望,才有声色犬马。

故,人性本恶,必以法度而后正。

以律法防范恶欲,以律法疏导人性,天下才能向善有序。

子渠,天下治道不在空谈,而在力行!

仁政也好,苛政也罢,谁能融入大争之世而强国富兵,谁便是正道,否则,便是空谈大道贻误天下,必将,为天下人所不齿!”

“哈哈哈哈哈哈,一派胡言!”

众人还没从元稹这番话里苏醒过来,憋了许久的邹子渠再也忍不住儒家一贯推崇的仁政被如此污蔑,怒笑斥责:

“君贤臣恭,父慈子孝,母为犊刚,兄如手弟似足,黎民苍生,人心向善,这才是真正的天道。

大禹覆灭,本就是你们这些信奉弱肉强食的乱臣贼子造成的,自己恶,便妄言天下人皆恶,回过头来抛开自己的罪责不谈,反倒为自己的恶行找说辞,苛政便是苛政,无论你如何包装,都改变不了。

北地三州生灵,不过是迫于暴晋淫威,不得不屈从,你们这些制定苛政之人高高在上,享受着黎民苍生的供养,回过头来还要指责他们性恶,为自己的苛政套上法理,即便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无法改变,北地三州百姓,乃至天下各州百姓,对大晋的看法。

诸葛元的性恶论,千年前就被夫子定为邪谈,他本人也被夫子逐出书院,一个儒门弃徒的奇谈怪论,也亏得你有胆量在此胡说八道,简直可笑!

怪道孟荀两位院长曾言,法家,乱世之学也。”

……………………

整个昭阳宫,已经成了邹子渠和元稹宣扬各自主张的场地,数千人的脑海中,满是两人的康慨陈词,绝大多数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思索之色。

自大禹失鹿,十大圣地瓜分神州,已千余年。

一千多年来,天下人无不期盼和平,无数主张应运而出,但能传承下来,经久不衰的,只有儒家,其中儒家又总分为三派,分别为:诸葛元的法治儒道、孟渠的忠君儒道、荀牧的为民儒道。

三家虽师出同门,其主张却各有侧重,基本天下人都清楚,三家之争延续了也有数百年,至今也没有结果。

邹子渠和元稹的争论,不可能有结果。

在场人都清楚,他们自己也清楚。

所以两人对视了许久之后,还是同时转头看向端坐上首的侯玉霄,眼神中带着一股很是明显的质询意味。

明知道没有结果,但两人还是选择在这个场合争论,那是有原因的,侯玉霄的选择,或者说河西的选择,就是他们争执的原因。

今天这场宴会是为了什么?

就是大晋跟同盟,在争取河西。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当两人将目光投向侯玉霄的时候,其余人也全都如此,整个昭阳宫数千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侯玉霄的身上。

从两人争论开始,侯玉霄一直都是静坐养神的状态,无论是邹子渠还是元稹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任何神色,此刻倏然被所有人注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了。

“今日得闻两位大儒高论,侯某荣幸之至…”

“侯家主,不必东拉西扯,我大晋雄师既已入河西,这场大战在所难免,你侯氏,想像新月神教那样置身事外,不可能,还是早做抉择为好!”

“同盟对河西报的希望可不小,邹某衷心希望侯家主,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两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侯玉霄,几乎已经把问题甩到他的脸上,言辞间满是威胁,似是把刚刚争辩的怒气,全都转移到了河西身上来。

侯玉霄眉头勐蹙,脸上表情有些挣扎,谁都能看出他的内心,此刻定倍受煎熬,虽说有少部分人明白他的处境,心里有些同情。

可幸灾乐祸的,还是占了绝大多数。

河西沦为战场已成定局,而侯氏的实力跟大晋和同盟又不在一个层次,无论倒向哪家,都必然会被逼上战场,成为炮灰,所以,无论怎么选这都是一场必死之局。

明眼人都清楚,甚至他们还知道,侯玉霄心里肯定也知道,可知道又能怎么办,这就是入局又不能当棋手的悲哀。

侯玉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悲怆,慢慢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他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先对着拓跋尊和荆天羽两人,躬身行了一礼,尔后声音里带着一股动容道:“此次,大晋与同盟将战场定在河西,我侯氏无力改变,如两位大儒所言,两方皆是为了天下太平,侯某亦不愿做这个阻挡太平到来的恶人,故此,在两方之中作选择,侯某无从拒绝………”

说到这,侯玉霄一顿,话锋一转,继续道:

“然而,侯某希望,诸位要清楚,河西沦为战场,最惨的并非我侯氏,而是八千多万生活在河西大地上的黎民百姓,我侯氏没有如新月神教那样置身事外的资本,为何至今不愿表明立场,不少人都觉得,是侯某在待价而沽,实则,并非如此,侯某担心的,是战端一起,这八千多万黎民百姓,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又要颠沛流离,多少骨肉血亲,又要天人相隔,侯某担心的绝非我侯氏,而是这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

侯玉霄的语气很是动容,甚至表情也很肃穆。

在场所有人都表情一愣,拓跋尊和荆天羽两人原本期待的神色,也勐地一凝,两位大儒邹子渠和元稹的脸上,更是愧意浓浓。

“诸位都以为,侯某举办这场宴会,是要宣告我河西的立场,却不知侯某今日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我河西百姓,大晋与同盟水火不容,我侯氏选择一方,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可诸位想想河西那八千多万百姓,又该怎么办?”

侯玉霄神色凛然,对着拓跋尊和荆天羽两人拱手一拜,神色悲悯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侯某虽不是什么善人,却也愿为这八千多万百姓,求一条生路,不知大晋与同盟,愿意不愿意?”

……………

荆天羽和拓跋尊两人神色一滞,看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顿时神色一沉。

两人各自看了一眼邹子渠和元稹,立刻就意识到,他们都有点骑虎难下了。

刚刚两位大儒的话大义满满,侯玉霄现在抬出河西八千多万百姓,占的可不就是大义么,你们都是为了天下太平,那眼下,这八千多万人的太平,你们给还是不给?

“如若是为百姓,我大晋责无旁贷!”

“暴晋尚且如此,同盟自不必说。”

看到两人相继表态,侯玉霄顿时惊喜不已,这股惊喜,在外人看来,就是为了河西百姓,许多人顿时都对他肃然起敬了起来。

“我侯氏五百万大军全都驻扎在兴南府,想必两位都清楚,世人皆以为,侯某故意将大军放在中间,是为了不偏重大晋和同盟任何一方,实际上侯某就是为今日,提前做的准备。

天下大事,说白了都是你我各大势力之事,与这些平民百姓无关,侯某提议,将兴南府作为此次河西战场的中立区,以一月为期,由我侯氏出兵前往各地将百姓全都接回兴南府境内各城,代一月过后,我侯氏也会作出选择,大晋与同盟再正式开战,敢问两位,意下如何?”

……………

原来如此!

听完侯玉霄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侯氏的五百万大军驻扎在兴南府,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所有人都觉得侯玉霄这么做,是故意跟大晋和同盟保持相同距离,好两边都不得罪。

现在他们才明白,侯玉霄此举,是为了河西道的八千多万百姓,侯氏出兵,将整个河西道的百姓全都接到兴南府境内。

瞬间,所有人看着侯玉霄,心中都肃然起敬。

“侯家主高义,在下佩服!”

“河西大义,大晋与同盟,理当同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晋与同盟若能同意侯家主此举,实乃功德无量啊……”

……………

全场的称赞声此起彼伏,几乎是一面倒的支持侯玉霄这个提议,有些情绪激动的,甚至开口要求大晋和同盟同意。

看着全场群情愤慨,甚至自己身后五人脸上的神情,显然都对侯玉霄的提议极为赞许,荆天羽和拓跋尊只沉默了不到十余息,就开口了。

“河西大义,大晋自当成全。”

“同盟此来,本就为解救河西苍生!”

……………

同意了!

侯玉霄神情动容,对着两人重重一拜,身子弯成了九十度,感激道,:“侯某替河西八千多万百姓,拜谢大晋与同盟…………”

谁也没有发现,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那,原本充满了感激的脸色,瞬间变的幽光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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