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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两日,便是永阳姑母的生辰,依殿下之见届时是否要出宫相贺?”太子妃询问道。

不久前永阳长公主才因为萧节使求情而被圣人训斥,自那后便闭门未出。

太子想了想,道:“姑母一向不喜吵闹,加之近日父皇诸事缠身之下脾性也愈发阴晴不定,此时各处皆不宜大肆庆贺——便还和往年一样,差人将生辰礼送去即可。”

太子妃便应下来。

二人挽手于园中闲步而行,慢慢说着话。

……

知晓了太子与太子妃对出宫之事无异议后,东宫里的那对师生一拍即合,遂将出宫的时间定在了明日。

晨早时分,嘉仪郡主先是去了趟吉家与自家老师碰面。

离开吉家之际,陪同之人除了衡玉之外,另多了个宁玉与顾听南。

而值几人出门不久,恰巧遇着了于城中闲逛的裴无双,一行人中便又添一员猛将,难免愈发闹腾几分,所去之处,也均是热闹到闹腾之处。

待逛得累了,寻了处可以听曲儿的酒楼用了顿午食,往日里这般时辰必要午歇的嘉仪郡主不见半分疲色,依旧精神百倍,连道不倦不困,还能继续。

想到出宫前二人的约定,衡玉遂带着人出了城去。

马车在城郊外停下,裴无双跟在顾听南后面下了马车,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农田,不解地道:“阿衡,咱们来此处作何?”

她还以为是出来踏个晚春,放风筝或是泛舟游湖呢。

阿衡怎将小郡主带到这农田旁来了?

“来赏赏景。”衡玉笑着答道,轻吸了口气,道:“闻见了吗,有香气。”

香气?

裴无双嗅了嗅,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再一转头,却见那师生二人已并肩朝着田垄处走了过去。

“老师,这可是粟谷吗?”嘉仪郡主抬手触了触谷穗,满眼好奇地道:“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衡玉点头:“是,待秋收后,去壳即为粟米。”

“还要一粒粒去壳?”嘉仪郡主惊叹道:“那须得劳作多久?”

“春耕播种,秋收脱壳,除草虫,防旱涝,粒粒皆为辛劳之果。”衡玉看向不远处田垄旁坐着歇息纳凉的两名老农,道:“农户早出晚归于田中劳作,诸处一日食两餐之源便起于此。”

嘉仪郡主认真听着,侧首瞧了瞧那两名老农,又将视线放回到那毛绒绒的谷穗上,眼底有着思索之色。

见她看的认真,一旁的女使笑着提议:“可要婢子替您摘下来细瞧吗?”

嘉仪郡主摇头,看着那被她托在手中的谷穗,道:“尚未到收获时,此时摘下岂非是毁坏粮食,白费了农户们日日劳作的心血?”

说着,转头朝衡玉问道:“老师,一穗谷子可结多少籽粒?”

这问题似有些刁钻了,但她觉得老师定有答案。

衡玉看着那手托谷穗的小小女孩,含笑认真答道:“各处所植粟种不同、气候不同,收成故有差异,就近几年寻常早粟而言,每穗少至九十,密至数百皆有。日后若能于培种、及种植之道上再有精益,或有每穗千粒的可能。”

嘉仪郡主目露惊叹之色:“一穗可结百余粒米,熬成便是一碗稀粥……饥荒时说不定就能救一人性命呢。”

说着,眼睛愈亮:“……若真能每穗千粒,那便更是功德无量了!”

“是啊。”衡玉看向农田:“民以食为天,辛于农道者,功德无量。”

二人身后不远处的裴无双几人,看着那田垄旁的师生二人,一时心中各有感触。

不知为何,那不过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站在那里,可此时瞧着,却叫人莫名觉得心生无限希望。

裴无双也跟着看向远处,眉眼舒展开来。

这一处景,的确是值得细赏的。

若静下心来细嗅,便可嗅得空气里的香气,那是粮食谷物生长的清甜之气。

一行大大小小的姑娘们于田垄间漫步谈笑许久。

待离去之际上了马车,嘉仪郡主刚在车内坐下,便眨着眼睛提醒衡玉:“老师,您可是还答应了嘉仪一件事呢,老师没忘吧?”

“自不会忘。”衡玉笑着打起车帘,吩咐车外骑马随行的程平:“平叔带路,往西郊平河河畔去。”

每月旬末,马哲一行人都聚集在此集练蹴鞠。

见到衡玉过来,在河畔柳树下蹴鞠场内踢得火热的一群少年并无半分意外,挥着手朝她打招呼。

“阿衡,许久未见了!”

“阿衡今日穿裙衫,怕是只能瞧了!”

“如今咱们阿衡可是郡主的老师了,是该沉稳淑静一些了。”

少年们说笑打趣着。

他们当中虽多是权贵子弟,然而嘉仪郡主为女儿身,又尚年幼,以往甚少出现在官宦子弟面前,因而此时无人认得出来,只被马哲他们当作是衡玉带来的哪家小小娘子。

少年们在晚春午后的蹴鞠场上挥汗如雨,衡玉等人站在柳树荫下观赏着,嘉仪郡主不时目露惊喜拍着手叫好。

此处临**河,不远处即为官道,偶有行人路过也会停下看一看这边的热闹景象。

一辆马车经过时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了一位着石青色长衫的少年。

少年身侧跟着两名仆从,其中一人一眼便认出了嘉仪郡主,讶然道:“郎君,那是小郡主!”

少年意外地看过去,见的确是嘉仪郡主无误,遂走上前去。

嘉仪郡主也瞧见了他,一时眼睛亮起:“少陵阿舅!”

这是她阿娘太子妃的亲胞弟,金家六郎金少陵。

“小郡主怎会在此?”少年郎君面容温润,带着笑意。

“阿娘和父王准允我跟着老师出宫走走。”嘉仪郡主压低了声音答了一句。

老师?

金家郎君下意识地看向她身侧的少女。

见他看过来,衡玉抬手含笑施礼:“金六郎君。”

少女五官明媚,面色却从容淡然,金家郎君莫名出神了一瞬,适才抬手还礼:“想必这位便是吉娘子了。”

衡玉点头。

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裴无双的惊呼声:“呀!阿衡当心!”

金少陵几人闻声抬眼看去,只见一只蹴球正朝着此处迎面飞来。

金少陵下意识地便要伸手护住嘉仪郡主。

然而下一瞬,只见身前那立在原处的少女身形一转,粉藕色绣白兰裙衫飞旋,抬腿稳稳地截下了那只蹴球,彩球在其脚上转了几转,刚泄了力离了少女的绣鞋,便被她脚下用力踢了回去——

那只蹴球原路飞回,被马哲抬手接住。

与此同时,少女轻软的襦裙刚随着绣鞋落回到草地上。

四下有叫好声响起。

“漂亮!”

“这位女郎的动作行云流水,可是不输那些郎君们!”

面对这些惊叹夸赞,少女面上无丝毫羞涩或谦虚之色,反而微微扬起下颌,冲蹴鞠场上的好友们自得地笑了笑。

“阿舅,我家老师厉害吧?”嘉仪郡主与有荣焉地炫耀道。

见少年无回应,她又疑惑地唤了声:“阿舅?”

金少陵忽地回神,看向小女孩:“怎么了?”

“我同阿舅说话呢,阿舅瞧见我家老师方才那一记截球了吗?”

金少陵点头,重新看向衡玉:“瞧见了。”

见衡玉看过来,他复上前一步,道:“早听闻吉娘子擅蹴鞠,今日方知传言不虚。”

衡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平日里闹着玩而已,见笑了。”

“将军,是吉画师。”

驱马行于官道上的王敬勇看到了河畔边的衡玉,连忙提醒自家将军。

萧牧转头看去之际,便见气质不俗的青衫少年正与她谈笑。

这一幕看得王副将顿生戒备之心,下意识地就道:“将军,要不要属下过去——”

萧牧:“不必。”

王敬勇虽心焦却也只能应“是”。

萧牧翻身下马。

王敬勇:“?”

竟是这么个“不必”?

“阿衡,是萧侯!”裴无双瞧见了走过来的人,忙对衡玉道。

衡玉看去,颇觉意外。

人多眼杂,她面色如常地行礼,未表露出过于熟识之感。

萧侯看在眼中,虽觉合理,却莫名不大受用。

方才裴无双已喊出了他的身份,此时嘉仪郡主便惊讶地凑上前来,向衡玉小声印证:“老师,这位便是萧节使吗?”

此前宫宴上她也遥遥看过一回,但隔了好些人,根本瞧不清楚,还不算真正见过。

“正是萧某。”萧牧抬手:“见过郡主。”

嘉仪郡主连忙避开,笑了道:“萧节使不必多礼,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那边,金家郎君向萧牧施礼之际,自报了家门。

萧牧眼尾微动:“原是金六郎君。”

这个名号他有些耳熟——主要是熟在此前吉家兄长曾猜测太子妃或有意撮合衡玉与其之事上。

少年的语气里有仰慕钦佩:“萧节使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为小子之幸。”

听他如此自称,忽然成了长辈的萧牧默了默。

他真的也没有很老。

现在的少年人,过分客套了。

“少陵,你也来了!”一名少年从蹴鞠场上跑了过来,边擦着汗边道:“我才瞧见你,要一起踢一场吗?”

金少陵笑了笑:“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还是不献丑了。”

“又非是正赛,踢着玩儿罢了,走走走!”少年热情地拉过金家郎君,就要往场上走。

马哲也走了过来:“赵五他们两个累趴下起不来了,正巧差了两个人,阿衡,这位可是你的好友?可会蹴鞠,要一起踢吗?”

他说话间,笑着看向萧牧——不过怎觉得阿衡这位“好友”有些眼熟呢?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啊。”衡玉看一眼萧牧,笑着道:“他之前便说了,不能欺负你们这些小孩子,怕你们回头输了要回家哭闹。”

马哲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惊诧,直起腰杆道:“那可一定要较量较量了!”

说着,便向萧牧拱手请战:“不知这位郎君可否赐教?”

少年意气不肯服输,秉持风度之余,更是将好胜心写在了脸上。

偏生对面那负手而立之人,闻言微一颔首:“可。”

马哲更是瞪大了眼睛——放眼京中,于蹴鞠一事上,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狂傲之人!

遂抬手侧身让路:“请!”

萧牧抬脚往蹴鞠场走去。

衡玉看得呆了去——今日他就这么闲?

莫名读懂了自家将军此举背后用意的王副将,默默有些心酸——将军很努力在让自己显得青春年少些了。

“他人呢?”裴无双不关心蹴鞠场上的动向,跑到了王敬勇身侧悄声问道。

王敬勇无声避开一步,面无表情地道:“在灵雀寺陪夫人诵经。”

若问为何如此轻易便暴露同伴的行踪——他不擅撒谎,更不想被这位裴姑娘不停纠缠逼问。

至于此举是否会给同伴带来麻烦,王副将并不在意。

“灵雀寺……”裴无双面色雀跃。

“阿衡,我去寺中上炷香!”丢下这么一句话,裴无双便带着女使上了马车,很快不见了踪影。

顾听南见状走到了王敬勇身边,语气随意:“出城上香来了?”

王副将这一次没有避开的动作,只将后背挺得愈发笔直了:“陪夫人去了庙中还愿,夫人要在寺中持斋诵经三日,我随将军先行回城。”

答罢不禁兀自皱眉。

分明一个“嗯”字便可解决的问题,他为何要说这样一大堆?

这种言行不受控制的感觉让王副将有些慌乱,强作镇定着看向蹴鞠场。

顾听南了然点头,笑着陪他一同去看蹴鞠场的情形。

这般一瞧,不禁“啧”了一声:“这可不就是在欺负小孩子么。”

从上半场便已可看出,胜负并无悬念。

一连输了两场,累得只能弯身扶着膝盖大喘气的马哲欲哭无泪——他承认他先前说“请”字时的声音大了点呜呜呜!

此人到底什么来头!

看向那接过侍从递来的汗巾,边擦汗边离开了蹴鞠场的青年,马哲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想他纵横京城蹴鞠圈多年,还从未输得这般毫无还手之力!

“我……我方才听金六郎君称那人为萧节使!”有一名少年跑过来同他说道。

马哲垮着的哭脸霎时间一收:“……什么?!”

萧节使?!

“我说怎么有些眼熟呢,此前萧节使入京时我在街上远远见过!……他们怎么不早说?害我白白输得这么惨!”

那少年悻悻道:“早说晚说不是一个道理么?难道早知道了身份,便能赢了对方不成?”

“若是早知是萧节使,打死我也不比了!”马哲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人,“杀”他们那还不得跟杀小鸡崽子一样么!

呜呜果然是欺负小孩子,阿衡诚不欺他也!

……

当晚,嘉仪郡主回到东宫,便将一整日的见闻兴致勃勃地同太子妃说了一遍。

“……看蹴鞠时,还遇到了萧节使呢!萧节使也受邀上场了,且将那些人踢了个落花流水!他们输得都快要忍不住哭鼻子了!少陵阿舅也是不走运,和马尚书家的郎君分作了一队……”

“说什么呢,在外头可是都听见了。”太子走了进来,笑着说道。

太子妃含笑起身行礼。

“见过父王!”嘉仪郡主上前牵住太子一只衣袖,兴致不减地道:“女儿在同阿娘说今日萧节使于西郊蹴鞠之事呢。”

太子闻言看向女儿:“萧节使……也擅蹴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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