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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奈来了。
她带来了邵瑛武的工作,也带来了赵乐的工资清单。
“小赵,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真的非常非常的心疼——”她一改往日的强硬,将同情灌输到话语里,“作为你的同事——你的上司,我为你申请提前批下了这个月的工资。不多,但积少成多,总能帮上一点忙。”
赵乐盯着工资条条,眼神仿佛死了。
“朱奈姐,我这个月就剩……六千啦?”
“你旷工了半个月。”朱奈贴近她耳边轻声说,“有两天我拿外勤给你搪塞过去,不然还没有这个数呢。”
“谢谢您……”赵乐面无表情。
“还有——配给你的手机让你给丢哪儿去了。”朱奈若无其事地提到,“如果遗失,赔偿款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赵乐咽了咽口水,她想起首当其冲阵亡当场的手机……心脏一阵抽搐:“……多少钱?”
朱奈抬头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问道:“真丢了?”她说道,“不多,两千而已。”
“……好。”赵乐从脑子里调出所有跟钱有关的线索,存款扣除平时的开销,以及她购买摄像头,吃住的花费,大致还剩下五六万。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感慨道:“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
“……余额。”
“赵乐,我是个外人,但有件事还是确认一下……”朱奈皱着眉,严肃地问道,“你和我们家小邵是不是在谈恋爱?”
“……这倒还没有。”赵乐数着指头,“我喊他邵哥,他喊我乐啊,他给我发钱,我给他……添乱?”
“不过我确实把邵哥当恩人,如果邵哥寂寞,我愿意以身相许!”赵乐的眼里射出笃定的光芒。
朱奈脸色不变。显然,赵乐自以为是的玩笑话并没有发挥作用。她锁了锁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真没有……”
“那好。”朱奈说,“若是你真把他当恩人,投桃报李,成为他的助力,我也没有别的意见……十几万不多,但他毕竟为了救你的命掏了钱,还耽误了拍戏的时间……”
“十几万?”赵乐反应过来,“医药费?”
朱奈不再拐弯抹角:“对,医药费,手术费。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医院给你掏了这笔钱,你根本活不下来。听说你的朋友们只给你出了五万还是六万的费用就消失了。”
“朱奈姐……”赵乐打断她,“我现在真害怕见到你。”
“为什么?”
“每次见到你,都没有什么好消息。”赵乐叹了声气,她想活着的时候,压力总是与她不期而遇,“开个玩笑……”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又低下头,说道,“钱我会还给邵哥,恩我也会报的……”
“还有……”
“恋爱我也——不会谈的。”赵乐说,“您放心吧,耽误邵哥的事儿,我一件都不会干。”
朱奈走了,听说她旷工半个多月的时间,邵瑛武并没有再招或者配置一个助理。因此助理的一些活,只能由他和朱奈分担,朱奈重操旧业,跑起现场,文件审批一件不落,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安抚员工的情绪。
“朱奈姐真的很厉害……”赵乐捧着脑袋,艰难地思考着人生。
过去她从来不去想这些东西。赵乐的人生就是快快乐乐地活着,报了仇,也算快快乐乐地死去,缺钱了就去打工,生活贫苦就少吃一点。“怎么都过得去吧。”是她的人生格言,但是现在面前摆了一道槛。
欠债了。
欠债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同样是打工和缩衣节食,但得来的钱却注定不是自己的。从得知自己欠债的那一刻起,就预示着她的人生中将插入一段“无用功”的时间。
“太难受了。”她痛苦地捂住脸,对安sir说。
安sir把她床上的小桌子架起,摆上翠绿翠绿的病号餐。
“再忍忍。”安sir安慰她,“我也不喜欢吃素,但医生说你现在不能食荤腥。”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不再养养?”安sir在她隔壁的桌子上拆开了一碗麻辣拌,盖子一打开,红油味儿飘香四溢。
赵乐怒视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再住下去,我就要去卖身了!”
安sir点点头:“我没住过这么高档的单人病房,能理解。”他吸了一口鸭掌里的汁水,吧唧道,“但邵哥肯定不会同意的。”
“邵哥人呢?”
“进组了,哦你还不知道吧——”安sir咂咂嘴,“邵哥那新戏导演换成了梅导,就那个梅普,他来这边取景,定下这边了。”赵乐眯了眯眼睛,凝视着他。
安sir定神看她,问道:“你跑路之后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我是一个失职的助理……”赵乐试图以头抢被子尔。
“哎呀不要这么说……”安sir呼噜呼噜一阵吸溜,大快朵颐,不过几分钟,就将那一份麻辣拌尽数吞进肚子里。他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坐到赵乐床边,抬了抬下巴,“你吃,我给你讲,可带劲儿了。”
“下饭吗?”
“保你吃三碗。”
安sir便在那儿绘声绘色,添油加醋,锦上添花,火上浇油,使尽浑身招数,将邵,余二人短短几句对话,描绘得如沉香大战二郎神,林黛玉怒撕薛宝钗,李逵倒拔假李鬼般,惊天地泣鬼神。赵乐听得目瞪口呆,连连给安sir倒水。
“至于梅导……”安sir喝了一大碗茶,“我听他助理说,副导演给选了好几个地,他都不满意,说那些地方看起来太幸福了——嘿!我去,这叫什么理啊,幸福还有错了?最后他就来了这儿,不过——不过我觉得,他定下这里不单是因为这地方看起来不幸福——”安sir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压低声音,凑到赵乐耳边,鬼鬼祟祟道,“我觉得,他是看上了个美女。”
赵乐看他神神秘秘的,也跟着压低声音:“谁?”
“我不认识,可能你会认识,一头金发,老穿着一件蓝色的旗袍,身材非常不讲道理。”他吸了吸口水,转念一想,“欸——她好像住你家里——”
赵乐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那是我妈——”
安sir脸上写满惊恐:“你妈不是死了吗?”
“不是亲妈——”
“靠!你到底有几个妈?”
“你管我几个妈!”赵乐的眼里闪烁着危险的色彩,“梅普老头看上我妈了?”
“你怎么叫人老头——”安sir牙齿直打颤,他挪向了远离赵乐的地方,“你先别生气,不一定呢,梅导见过多少明星,多少美女投怀送抱,他不还是柳下惠上身——坐怀不乱呢嘛,眼光可高了……”
“你是说——他看不上我妈?”
“我可没这么说!”
赵乐起身,在床头的柜子里翻找,捡出了一套自己的私服和内衣。
“那个金发美女托我放在这儿的……”安sir假装头皮发痒,双手挡着她的视线。
赵乐二话不说,直接脱了病号服的上衣。安sir尖叫一声,拎着自己的外卖包装撒腿就跑。
门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整个医院为之一颤。
外头阳光灿烂,风和日丽,闻不出一丝冬季的味道。
赵乐回家的时候,望见二楼的阳台处挂着一条月蓝色的裙子。她记得那条裙子,布料上乘,请城里的师傅专门定制,是小妖姬最宝贵的一件珍藏。
怎么想起拿出来洗了?
她心中狐疑,推开铁门。吱呀一声——一阵风带起丛丛绿叶,小妖姬种的月季都谢干净了。
赵乐试着拧开门,没拧动,她下意识地往绿叶丛中探寻,左数第三个花盆——本来种的是一款名叫“婚礼之路”的月季,在那土里藏着一把钥匙。赵乐会心一笑,因为小妖姬是夜不归宿的工作,白日是她的睡觉时间,赵乐下学回家总叫不醒她,索性给赵乐配了把钥匙。赵乐去外地上大学后,又叮嘱她在小院里藏一把钥匙,以防不时之需。
当时的小妖姬不情不愿的,但花盆里又不会长钥匙。
赵乐开了门,又把钥匙藏回花盆里。
两个房间门大敞,赵乐望了一眼,小妖姬并不在家。厨房里没有吃完剩下的外卖盒,更让她感到惊悚的是,平底锅里有两个碗!碗里还有没倒干净的水!
“真恋爱了?居然开始做饭?”赵乐喃喃着,正想回到自己房间,偶然瞥见小妖姬房间的床上,放着一本书籍模样的册子。那本册子两面摊开,小妖姬走前似乎在查找什么。赵乐认出来,那是小妖姬珍藏多年的通讯录,那上面记满了几十页的人名和电话号码。好奇心促使赵乐一步步靠近。
这本通讯录的存在一直是个谜。小妖姬常说,这通讯录是她记着玩儿的,但平日又将它藏的无踪无迹。赵乐坐在小妖姬床上,看着面前的这一页。一页纸上大约有二十个人名与他们的电话号码,有十几个人名面前用红色笔打了勾,有几个人名被用两条横线划掉。赵乐往前翻,通讯录的第一页,额外空出了一块地方,写着“邵先生:7777——39542766。”
突然,外头的铁门发出一声生锈的嘶吼,小妖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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