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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剑阁云雾大阵虚无缥缈,仿佛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碟,倒扣诸峰,笼罩整个群山不知深。

从外界看,只能依稀瞧见云雾缭绕下恍如蜃楼的淡薄山峰剪影。

一只略显疲态的年幼白鹤从山外掠来自云雾中穿过,直直撞入了大阵倒扣的“玉碟”之中,白鹤带起的劲浪在云雾之中留下一个寻常的空气漩涡,雾气宛若被雨点晕开的水面,一道袅袅涟漪缓缓荡开。

云雾下方青山转木桥,铁索链楼阁,天水瀑布落银河,仿佛撞进了一副人间仙境的山河图中。

某座山峰之上,万里晴空却有祥云浮瑞,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影围绕一座四平八方的演武台。

台上汇聚八方视线,俊俏少年模样的年轻剑修意气风发。

……

……

大概是为江元惊艳剑法所慑,故而演武台下方的各峰弟子议论不息,且神色始终带着一抹好奇与敬服。

站在台上调息,方才他看似风轻云淡的便胜了那位律剑峰的第十三亲传,实则亦消耗不小。

江元并不着急着下去,调息一番之后,环视各峰弟子,除去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吃惊之外,不乏几道陌生且气息飘渺的身影,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微妙与欣喜。

这样赤裸裸的眼神让江元莫明的有些发怵。

……

“毕竟是先天道体,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显得有些名不副实了。单以术胜法来说,还有点意思。”

剑阁之中若论境界强弱,即便是整个修行界中,也没几个能够与老剑圣扳手腕,但如果以剑术评强弱,两个李浮白也无法达到衍剑峰首座仇靖的高度。

毕竟一峰两剑痴并不是说说而已。

仇靖既然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那么江元今后的修行自然少不了麻烦事。

一旁的吴生看着台上的身影,脸上带着歉意,和一抹莫明的怜惜,让他提前吃点苦头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若是待到下山以后,便只有生离死别。

……

调息完毕,江元收起灵剑,起身正准备下台,却突然莫明的抬头,越过人群,将目光停留在了十丈观台最为空旷的地方。

各峰的弟子们自然也注意到了江元的异色,于是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

那个属于矩剑峰的位置上,从始至终都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与声势浩大的其他诸峰相比,完全属于毫不起眼的角色,且同外门弟子一般沦为了看台背景。

但即便如此,依旧能够从主峰弟子的目光之中看出一丝非比寻常的情绪。

原因很简单,岐瑶便是出自矩剑峰。

矩剑峰弟子稀少,如今更是因为弟子太少一度陷入废峰边缘,若不是先前开阁招徒,只怕早已被其他四峰瓜分。

当然若只是如此,还不至于让所有弟子对一个弟子凋敝的空山如此忌惮。

最忌讳的原因,还是因为矩剑峰上有剑阁道守青雀坐阵。

有道守护持,矩剑峰这才避免了被瓜分的尴尬境地。

江元依稀记得有位女弟子被收入了矩剑峰。

他停下脚步,看着远处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低声喃喃道:“好像是叫肖玉清?”

“还有谁欲挑战江师侄的,速做准备!”便在此刻,演武台旁突然响起报晓长老的声音。

话音落下,便有一双清冷美目遥遥望来。

江元站在演武台上一动不动,心中莫明生出一股压迫之感。

……

看台上,李浮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一颗奇怪的梅树不知从何时开始,立在了环绕演武台的一面峭壁之上。

梅树上,一只青雀一丝不苟的梳理着灰白相间的羽毛。

似乎是注意到了李浮白的目光,那只与麻雀无异的小鸟便与李浮白淡漠的目光对视。

小麻雀好奇的歪了歪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过奇怪的是,它的一对鸟瞳之中始终擎着一抹人性化的戏谑。

……

“你想做什么?”李浮白收回目光,对着那颗喜欢乱跑的梅树传音说到。

“她更适合继承主人的衣钵。”剑阁道守青雀婉转清脆宛如少女的声音在李浮白耳边回答道。

李浮白的目光在矩剑峰如今唯一的弟子肖玉清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道:“老祖宗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任何人都有资格……”

“唯独他不行!”青雀没等李浮白说完,便直接打断道。

李浮白心中苦笑,知晓它讨厌江元的原因,所以用商量的语气说到:“那你也不能把自己的力量借给那个小丫头啊,怎么,是想灭了我那小徒弟?”

“那倒不至于,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只要废了他修为,剥了根骨,丢出山去就行了。”青雀的声音依旧如稚嫩少女般婉转清脆,但语气却格外阴狠毒辣。

李浮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直直的盯着那颗梅树上的青雀,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因为曾经被七界山里的那只狸猫欺负过就去对付人家一个小辈吧?好歹也是算半个前辈,何至于如此心狠手辣?”

“本座就是看他不顺眼,你奈我何?”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青雀始终油盐不进,甚至开始耍起无赖来,就像爹娘不给买糖葫芦的小囡囡。

“你不是还扬言要剥了那狸猫的皮做窝吗,怎么如今这点肚量都没有了?”李浮白循循善诱,开始激将它。

青雀跳到梅树最高的枝头之上,扑棱翅膀,扭头不屑的道:“哼,本座自然有办法灭了那只臭狸猫,你不用激我,本座不会上当的。”

“我怎么听说那只狸猫好像突破了通天,已经从玄阳布置的禁制之中出来了……”

李浮白捶胸顿足,为青雀感到格外的惋惜。

“怎……怎么可能?你又想骗我!本座说过了会不上当的!”

青雀先是一阵莫明的惊慌,随后镇定下来,冷笑一声再道:“臭小子骗鸟不打草稿,天道规则岂会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臭狸猫越过雷池?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孩?”

“天道看见了自然不会让他突破,可如果天道看不见呢?”李浮白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自家道守的灵智。

“看不见?怎么可……”青雀一声冷笑,刚想继续嘲讽李浮白,似乎突然醒悟过来,于是目光立刻锁定演武台上的那个少年。

“两年之前那场响彻两洲的黄钟大吕,道守大人莫非真以为是天降福泽?”

李浮白不等青雀犹豫思忖,再添一把火道。

“这……难道那只臭狸猫真的突破了桎梏?这怎么可能……不可能吗?”

青雀鸟瞳阴晦,自问自答,似乎陷入了矛盾之中,只是还差一个说服自己相信的理由。

“既然他能帮它扰乱天机,为何不能帮你呢,它能突破,你有他的帮助何尝不能突破。”

青雀目光微怔,脑海之中思绪飞转,开始计较其中得失。

如果真如李浮白所说,它自然不可能白白放过一个通天的机会,尤其还是在那只臭狸猫可能已经突破且熟悉了那个境界的前提下,它若落下,复仇的机会便更加渺茫。

于是半响之后,它越下枝头,站在枝干上背对李浮白,轻哼一声道:“本座思量许久,突然想起主人留在剑阁中的训诫,主人的话本座不能违逆,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今天就先放过这小子……咳……你懂本座意思吧?”

李浮白也不说话,摇了摇头,且不说老祖宗的训诫管不管得住剑阁向来我行我素的道守,青雀嘴里老祖的“训诫”是不是真的存在本就在它一念之间。

于是,他只是附和的笑着点了点头,一副道守大人真是英明果断的表情。

青雀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拉不下脸面再说什么更加直白的话,便带着那颗梅树消失在了峭壁之上。

离开之前,青雀注意到了来自演武台上的一道茫然的目光。

与周遭融为一体的青雀瞥了一眼演武台上的江元,再看了看身下的梅树。

“有趣……”

……

演武台上,江元心中的压迫之感突兀之间荡然无存。

矩剑峰所在的看台之上,仿佛睡了一觉,刚刚苏醒的肖玉清意识逐渐清醒,她身上的那股令江元窒息胆寒的气息也随之缓缓消散。

随后,一脸茫然的肖玉清便看到了视线之中那个同样满脸疑惑且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忌惮的少年。

……

“回矩剑峰。”

不知何时来到她肩头的青雀,鸟瞳惋惜,语气淡漠。

虽然不知道江元古怪表情的原因,肖玉清还是对着他礼貌性的点了点头,随即收回目光,对着肩头的青雀恭敬的道:“道守大人的事情办完了吗?”

青雀瞥了一眼完全被蒙在鼓里的这位矩剑峰如今唯一的传人,不带一丝情绪的重复道:“回矩剑峰。”

肖玉清对于这位指点过自己修行的道守大人心中只有敬畏,自然不敢再多问什么。

而且她大致能够猜到,道守大人心情并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事情并未办成,于是沉默的带着它下山而去。

……

结果到最后也没有人再来挑战江元,先入为主的第一战似乎潜移默化的震慑了寻常弟子,同时得到了各峰亲传的认可。

况且,也并不是所有弟子都想参加负剑行,大概有一大半的亲传不过只是对负剑峰这位最小亲传的实力有些感兴趣罢了。

接下来除去离开的肖玉清,最终的名单几乎没怎么变化。

大致分为了以狱剑峰李修岚为首的梯队,以律剑峰使一手看似是佛门言出法随,实则是一种登峰造极的高深符箓之法的顾仁达,以负剑峰江元为首的梯队,同时矩剑峰因为只有一人便归到了江元的梯队。

另外让江元稍显意外的是那位遭受非议的外门弟子吴坤几乎凭一身蛮力败尽了所有剑法自负的挑战者。

随后直接请求加入他的梯队,吴坤只是单方面的不喜李修岚与那位白面书生,而且在入门考验中江元也曾相助过他。

曾经江湖走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亦经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他早已练就了一双审时度势的眼睛,自然知道如何选择阵营。

参加负剑行的名单已定,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的洞府开始不遗余力的闭关准备起来,虽然离着大会举行的时间还有大半年左右,但谁都知道,这不是剑阁闯剑楼的那种意气之争,修行界几乎所有年轻一辈之中叫得上号的修士都会参加。

……

回到负剑峰清风楼的江元,脑海之中的那抹不知来自何处的杀意依旧挥之不去。

想了很久依旧想不明白的江元干脆不再庸人自扰,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

江元焚香盘腿闭目,开始修炼,唯有自身强大了,一切魑魅魍魉皆在一剑之下。

……

……

剑冢深处,峭壁湿冷的洞府之中,一身黑袍的老者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

洞府内外,弥漫诡异剑气的无数剑痕密密麻麻的遍布整个洞府,若不是他身前三尺之内有一道散发仙光的禁制符箓,这座洞府可能早就支离破碎了。

意识逐渐清醒的黑袍老者环视洞府之中越发没有人味的剑气,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眼神之中浮现一抹疲惫与麻木。

半响之后,黑袍老者习惯性的抬头看向洞口,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

一身青白剑袍,略显消瘦疲惫的倩影举着一盏青灯来到了老者跟前。

少女沉默不言,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张紫金符箓,掐诀念咒贴符,一气呵成。

黑袍老者眼神之中的颓黯荡然无存,他一脸欣慰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弟子,含笑说到:“丫头啊,不用管我这个老不死的了,我有感觉,日子快到了。”

一身青白剑袍的清丽倩影正是对外宣称入剑冢闭关的钟离雪。

她皱了皱格外好看的柳眉,按下脸上长久的疲惫,微嗔道:“师叔别说胡话,我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你会没事的。”

黑袍老者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清醒,不过大概是已经看透生死的缘故,他故作轻松的哈哈笑道:“丫头,老头子我虽然神志出了问题,但毕竟境界摆在那里,你降服不了它的,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会通知阁主,你还是出去吧。”

钟离雪眼神微黯,正如黑袍老者所说,她并没有确切的把握降服那柄妖剑,即便她为此在清风楼中苦修符箓,并且短短十年便已经超过剑阁之中钻研苦修符箓百年的大师。

她依旧没有把握。

那把叫灼琉的飞剑毕竟是斩杀过成仙劫混元夙的仙剑。

她的符箓造诣再高,终究不是勘破混元的劫仙……

“如果我坚持不住,沦为了那妖剑的剑傀,这洞府之中的诛魂阵足以将我灭杀,丫头,老头子我在这不见天日的秘境之中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如今阁主寻到了能够继承老祖宗衣钵的好苗子,这才是你们这些师姐师兄该尽力的地方,不该把精力浪费在……”

钟离雪并没有听老者把话说完,她贴好清神符箓,便起身离开,走到洞府门口突然停下。

她背对着黑袍老者,轻声说道:“弟子自进入清风楼修行符箓之法开始,到如今进入剑冢,与师叔的心情始终一样,所以师叔不用再劝了,我若要离开,只会是一种方式……”

钟离雪并没有明说,但是黑袍老者听得出她的决心,就像当初自己进入剑冢时一样。

待她彻底离开,黑袍老者默然摇头,哑然苦笑道:“既然没有把握,那又何必与我这老头子死在一起……”

老者呆呆的看着洞府之中一处被剑气撕裂的裂缝,那里有一丝白亮光芒照射进了湿冷黑暗的洞府,照在了老者被灼琉剑气侵蚀的越发没有人味的躯体之上。

“剑冢之中哪来的太阳……”缓缓闭目的老者突然有些怀念人间的阳光,于是他嘴角微微上扬,闭着眼睛露出了一抹僵硬难看的笑意,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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