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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运心里记挂着正事,便没有在酒桌上放开了喝。财主们自然也看出来杨运有所保留,很知趣地没有继续劝酒,原本准备的几坛黄酒,最后连开了的第一坛都没喝完。不过这顿饭的本意也不是要喝个酩酊大醉,众人也知道正事重要,眼看吃得差不多了,顾曲飞使个眼色,便有仆从提前去柜台结账。
一行人吃完饭又再次出了县城,朝海边的方向行进了约莫两里地便停了下来。顾曲飞去将杨运请下了马车,然后向他说明道:“杨大人,我们此时所在这条道路是象山县城至海边港口的官道,西边这块洼地,便是我等打算凑份子拿下来与贵国做买卖的地方。”
杨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见西边自路基以下是一道缓坡,然后便是大片平地,看地形约莫比官道及以东地区低了三米左右,目前是处于荒芜状态。
杨运问道:“这里为何没有开垦农田?哪怕是随便种点粮食也比荒着强啊!”
象山县的平地本来就少,照理说应该是地主眼里的香馍馍才对,但看这块地荒着的状况似乎并不是这样,杨运见多识广,不免就有些怀疑这块地有什么别的问题。
顾曲飞倒是没想到杨运这么快就注意到了,讪笑着应道:“回大人,这地方因为太靠近海边,所以地里盐碱多,种不出粮,因此才会荒着。”
原来如此,杨运顿时便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盐碱地对于这个时代的农业水平来说的确是毫无开垦价值,地价自然也相较于农田便宜得多。这几户财主宣称的百亩土地,盘下来应该根本就花不了多少银子,更大的可能是对方以此为由,让海汉派人过来现谈条件。
杨运也没闲工夫跟这些乡下财主慢慢兜圈子,索性便直截了当地问道:“那说起来这边的盐碱地应该不止百亩吧?”
“千亩也是有的。”顾曲飞不敢再瞒,老老实实地应道:“从这边往西,海边这几里荒地都是盐碱地。若是贵国想在这边建点什么作坊,我等便出面去把这些地盘下来,算是与贵国合股。”
杨运笑道:“可是本地最大的产业就是渔业,在岸上搞这么大的地方也做不了多少事,难道用来晒渔网吗?”
顾曲飞赔笑道:“大人说笑了,我等都知道贵国最善经商,所以才特地托人去舟山联系,就是指望贵国能派出大人这样的高人,来象山指点迷津。”
杨运皱眉道:“据在下对象山的了解,此地虽然有些矿藏,但大多在山里,交通不便不说,储量似乎也不大,开采起来很是麻烦。除此之外,本地好像就没有其他陆上的产业了。以我国所掌握的农业技术,这盐碱地是可以种植一些农作物,但培养不易,也难有什么利润可言。”
顾曲飞脸上不禁显出一丝失望的神色:“大人,难道除了种粮之外,这片荒地就没有其他用途了吗?”
杨运心道这若是在寸土寸金的三亚,那自然有各种各样的用途,最不济由建设部主持来修一片居住区,国库也能有大笔收入。但在大明境内,这么一块荒地要变成能赚钱的产业,那还是得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对于象山县的情况,杨运是真的有所了解,这边民间除了渔业之外就没有其他成规模的产业了,可以说严重缺乏海汉搞制造业所需的行业基础。如果要因地制宜搞加工业,比如木材或石材的加工,那也得要有人能够提供原材料,否则海汉还得自己搞伐木场和采石场,而象山这边似乎也并没有相应规模的产业能够为海汉提供稳定的原材料货源。
杨运正待要对顾曲飞说明这个情况,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道信息,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对顾曲飞问道:“记得象山这边是不是有盐场?”
顾曲飞点点头道:“有啊,本地在唐代便已经开始用海水煮盐,到北宋的时候就设了玉泉盐场,不过前几年从福建过来的私盐太多,生生便将本地的盐场给抵到破产了。”
福建的私盐是从哪里来的,杨运当然很清楚,毕竟他以前就在澎湖当官,制贩海盐也是他分管的贸易内容之一。澎湖每年制出的海盐至少有五成都是运到了浙江这边发售,就凭着低廉的价格和优秀的品质,硬生生将沿海州府的官盐买卖抢下了大半。在这样的情况下,浙江本地的官盐盐场自然很难再维持生存,于是便如曾经福广两地的盐场一样,一些经营规模比较小的盐场就陆陆续续地倒闭了,象山的盐场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既然大明过去在本地设立过盐场,就说明这边的海水盐度适合制盐,而这个地方距离海边如此之近,又有大片的空地,用来开设盐场岂不是正好?
杨运越想越觉得有理,便对顾曲飞道:“那们有没有想过在这里开设盐场?”
顾曲飞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是面色畏惧地摇了摇头。杨运一下回过神来,这私盐盐场在大明可是大忌,要是被查到肯定是重罪,这些财主岂敢随意操作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项目。
杨运道:“开盐场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各位不打算试试吗?”
顾曲飞苦着脸道:“大人别开玩笑了,我等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善民众,又岂敢随意制贩私盐?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我等哪还有生机!”
杨运正色道:“这个倒不用怕,如果真要开盐场,我自然会把一切运作妥当,不会让们担风险。们先告诉我,这块荒地是不是真的能够部拿下来?”
顾曲飞道:“要收购这些地容易得很,估计二三两银子一亩的价钱就能收下来了。只是这事究竟要如何操作,还请大人明示。”
杨运道:“我会先去了解一下过去官方盐场的运作状况,然后去跟知县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把官方盐场的头衔收过来。既然私盐在大明是违法的买卖,那我们想办法把他变成官盐不就妥了。”
顾曲飞等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倒是从未想过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操作方法,制贩私盐这种事不足为奇,但直接收购官方盐场的头衔,他们却真的是闻所未闻。明人只会顾忌到制贩私盐的罪名,大概也只有不受大明律法约束的海汉人才会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了。但去找知县谈判,这种路数真的走得通吗?
顾曲飞道:“大人,本地的王知县是个古板人,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
“无妨,先去见见面,看看他的态度再说。”杨运心头有了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改变,当下便让属下在这附近查看地形地貌,并去海边取样海水,待返程时带回舟山去做检验,看看盐分浓度是否适合建设盐场。
待安排完这些事情,杨运便让顾曲飞带路,去象山县衙拜会那位王知县。顾曲飞虽然觉得此事成功几率极小,但既然杨运坚持,他也不想得罪了这尊好不容易才请回来的财神爷。而且他也真想看看杨运是不是能够如他所说的那样把这件事推进实施,万一真把官方盐场的头衔拿过来了,那今后自己岂不是一步跨入盐商的队伍中了,到时候日进斗金,日子肯定美滋滋。
既然是去县衙,顾曲飞一群人都去也未免太过招摇了,于是其他几人便先到城中一处茶楼等消息,由顾曲飞单独陪杨运去县衙。
稍后杨运便在县衙里见到了这位名为王焕的知县,年约五旬左右,据说是绍兴人氏,在任已经有五年了。对于海汉人的到来,王焕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而是隐隐有一点戒备,不过还是以礼相待,将两人让进书房,上了热茶。
杨运当然也明白王焕的戒备心理是从何而来,海汉当年初到浙江的时候便是从象山县所辖的石浦千户所下手。虽然后来包括昌国卫指挥使严国伟在内的一帮本地卫所军官都倒在了海汉的利益攻势之下,但这位王知县倒是一直没有向海汉低过头。逢年过节从舟山送到象山县衙的礼物,从来都是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派来游说王焕的使者,也每次都是碰了钉子离开。
可以说在宁波府境内,王焕是少有的能让海汉无从下手的官员了。不过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没有试图阻止海汉在象山县境内的种种作为,甚至默认了海汉在石浦港的控制地位。而海汉也没有要强行逼迫这位知县就范的意思,于是双方就这样长期保持着一种古怪的默契,互相都当对方透明。
在王焕来看,杨运的到来其实跟过去几年中登门拜访的海汉人并无两样,多半也还是来尝试说服自己接受他们提供的种种好处,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出卖大明的利益。王焕虽然自认算不上大忠臣,但也不甘向这群外来者屈服,因此对于杨运可能会祭出的说辞,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答复,好让对方碰完钉子之后早些离开。至于居中引见的顾曲飞,王焕倒也不会怪他勾结海汉人,他知道顾曲飞是从事渔业买卖,而如今浙江沿海都是海汉人的天下,不好好贴上去伺候好海汉人,顾曲飞的买卖只怕也很难做下去。
不过杨运一开口,还是让王焕大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将主意直接打到了已经关门歇业的官方盐场头上。这海汉人竟想花钱收购官方盐场的名号,然后用于私营另一处盐场。这其中的猫腻,王焕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对方这是要打着官盐的名号堂而皇之地贩售私盐,其胆子之大的确是让他叹为观止。
但王焕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他甚至根本就没打算听对方报价,便摇头拒绝了杨运的提议:“此举不合大明法理,恕本官无法应允此事。何况本官也管不了盐场事务,这可是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和巡盐御史的差事,小小七品知县可没法担此重任。”
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是从三品,盐课提举司的提举是从五品,至于巡盐御史那直接就是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的盐务钦差了,权限不受官职品级的限制。这么说起来,王焕的确是将自己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套招数对于杨运这种深谙大明官场套路的海汉官员并不管用,他笑着摇摇头道:“我国有句俗语,叫做县官不如现管,王大人既是县官,又是现管,我不找找谁?那些什么这样司那样司的衙门,有哪个是在宁波的?这地方山高皇帝远,他们哪能管得过来,等他们发现这边的状况,盐场早就开始盈利了,到时候还怕拿银子堵不住他们的嘴?”
王焕道:“话虽如此,但盐场终究不是本官所能左右。”
杨运道:“王大人不用谦虚了,我特地来县衙求见,就是想给个准信。只要允了这事,从下月开始,每月千两纹银奉上,只要在知县任上,盐场开多久就拿多久。”
旁边竖着耳朵听这两人交涉的顾曲飞听到这里不仅暗自赞叹一声,海汉的确是不差钱的主,一开口就是每月千两银子,这得卖掉多少私盐才能把费用给挣回来啊!
然而王焕果然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主,闻言竟然连表情都没有出现变化,只是继续回绝道:“本官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兴趣,再说此事于大明法理不合,阁下还是别费劲了。”
杨运道:“大明法理把舟山群岛和石浦港都割让给我国了,这还有什么合不合的?王大人再怎么坚持,大明的脸面也早就丢了。”
“放肆!”王焕听到这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忍不住拍了桌子:“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官面前辱我大明!”
“辱大明的不是我,是贵国朝廷上的那些大官。”杨运却丝毫没有受到王焕发火的影响,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大人现在维护的也不是大明的脸面,只是自己的面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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