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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州城北临清川江,东南两面都是地形崎岖的山区,只有西边是千万年来由河流冲积所形成的平原,所以如果以战略眼光来评判安州城的环境,这里其实算是一个易守难攻的据点。攻打安州城的外敌只能将己方力量投放在安州城西相对狭小的区域内,而守军也不用太担心城池会遭遇四面楚歌的状况,只要安心坚守住这个方向就可保得平安。
但在清国大军的压制之下,安州城的状况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从容。距离安州城西门两里开外的平原上便是清军营寨,密密麻麻的帐篷让城头守军胆寒不已。他们所接到的命令是死守安州,尽可能为南边的平壤城备战拖延时间。
只有极少数的高级官员才略微知道一些内情,南面的防线并不是以平壤城为主体,而是由正在大同江畔兴建的海汉军事基地为核心,担当防御任务的主力部队则是由海汉人指挥的多国联军。至于这道由海汉主导的防线能不能拦得下势如破竹的清军,谁也说不清楚,毕竟自开战以来联军舰队已经有两次主动撤离战场的行为,说不定下次也还会故技重施,在大同江畔再玩一次金蝉脱壳的把戏。
刚刚抵达清川江南岸督战的皇太极也并未因明军舰队的主动撤离而感到轻松,对方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根本就没有顾忌清军的意思,这种从容感让皇太极觉得在大宁江、清川江一带与对方的交手,并不会是此次出征朝鲜最后一次交锋,未来还会在某处再碰面。
至于传闻中海汉与朝鲜闹翻撤销军援一事,皇太极仍然是半信半疑。虽说这大半个月出兵阻拦清军南下的舰队并非海汉所属,而是货真价实的大明水师,但这种作战方式极有可能也是受到了海汉人的指派,说不得什么时候海汉人就会重返战场。
按照清国原本的计划,这次攻打朝鲜就是要讲求一个速战速决,但外国联军的出现让作战计划彻底泡汤,两次封锁江面航道的行动便足足拖了清军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开战以来从朝鲜境内收获的战果还远远不足以填补这期间的额外消耗。如果从经济方面来计算这次出征的得失,那么到目前为止清军都还是在做亏本买卖。当然如果最终能够打到汉城逼降朝鲜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太极对于战胜朝鲜有充分的信心,但如果海汉插手进来,局面就会变得很复杂了。清军对于水面作战基本毫无办法,而在朝鲜战场上,这也就相当于让海汉这个可怕的对手拥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天然优势。
皇太极手上的地图有好几种,其中最为精确详细的版本是缴获自朝鲜军方。按照地图上所示,在安州与汉城之间还有好几条河流,而海汉的舰队有可能会出现在其中任意一处,这种潜在的威胁让皇太极实在很难放心大胆地下达作战指令。
本来在明军舰队撤离之后,的确可以直接绕过安州城不打,但皇太极考虑到自己的部队在这一带被明军舰队堵了二十多天,士气不免会受到较大的影响,必须要有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振士气,而附近便只有安州城这一个目标了。
此外皇太极也有点担心以海汉为首的联军在安州城这边藏有伏兵,故意让舰队撤走示弱,放清军渡江南下。但如果清军主力南下之后,从安州城里杀出一支奇兵截断清军补给,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所以在下一步行动之前,皇太极还是要设法将安州清理干净,确保这个区域没有敌军伏兵,才敢放心下令挥师南下。
于是本来可打可不打的安州城,就因此变成了清军必须要拿下的目标。皇太极甚至都没等主力部过江,便下令发动攻势。不过昨天开战的时间天色已经不早,仓促攻城并没有去的太好的效果,两拨攻势被守军打退之后,清军见无机可趁也就草草收兵了。
不过今天清军再度发动攻势,就不打算再留任何余地了。皇太极已经下了死命令,天黑之前必须要拿下城头,最迟明日就要肃清安州城。
或许是因为前两年在辽东被海汉军教训之后真正意识到了火炮在战场上所能发挥的威力,清国这两年花费了大量资源用于铸炮,军中所装备的火炮数目要远远多于原本的历史,也算是海汉对这个时空所产生的影响之一了。
不过这种穷兵黩武式的换装虽然让清军的纸面实力壮大了许多,但炮兵部队的实力可不仅仅是火炮数目的多寡,更重要的还是使用这些武器的人。由于军工水平和军费都比较有限,清军中的炮兵其实没多少实弹训练的机会。而因其成军不易,清军将领一般也不舍得将这些宝贝兵派上阵去与明军硬拼。但这次攻打朝鲜,对手实力相对较弱,清军特地带上了大量火炮,让炮兵们能得到实战训练的机会。
像安州这样有一定防御能力又不算特别坚固的城池,正好就用来操练炮兵和火炮攻城战术,于是皇太极一声令下,数十门火炮在城外一字排开,炮轰安州城头。
虽说清军炮击的精准度和破坏力都比较有限,但震慑作用却非常显著,两轮炮击之后,城头上便已经看不到守军的踪影了。清军步兵趁着守军撤下城头,便立刻在城下架梯攻城。虽说炮击一停,守军便开始回到城头防御,但仍然未能阻止清军登上城头。
一旦开始短兵相接,双方的战斗力差距便以更快的速度显现出来,朝鲜守军面对身着重甲的巴牙喇兵,就像是面对一只只刀枪不入的怪兽,根本难以招架。还没到午时,清军便已经占领了西门城头。如果不是守军已经提前用土石封堵了城门洞,清军大部队就要直接从西门攻入城内了。
安州城一共就只有四门火炮,是去年从海汉手中购入。守军将其部署在城头,但先前炮战已经被清军炮火击毁两门,而清军攻上城头之后,眼见另外两门炮也快保不住了,又因为炮身沉重没法快速撤走,守军不得已之下,只能是在炮膛填充炸药将这两门炮一并破坏掉了。
清军用了三百余人的代价,在城头上占住了一块五六丈宽的地盘,然后城外的部队便借助攻城梯迅速登上城头,沿城墙向两侧扩张开去。而城内的守军在意识到城防已经被清军打开缺口之后,非但没有抓紧时间发动反击驱逐敌军,反倒是有一部分军队因此而失去了继续拼杀的斗志,开始且战且退,寻找从战场上脱身的机会。
在攻上城头一个时辰之后,清军便已经完成了对西城墙的肃清,并击退了守军自城内发起的几次反击攻势。在更多的清军翻越城墙进入到城内后,两军便开始在安州城里展开了更为残酷的巷战。
到当天入夜的时候,守军勉强守住了东部城区,但控制区已经被压缩到了城内不足三分之一的区域内。而此时清军入城的兵力也已经超过三千,虽然不及守军但也已经很难再被翻盘了。好在城中的平民前几天便已经被放出去到山区避难,因此城内的战火倒是没有伤及到太多无辜平民。
守军将领在夜间碰头商议之后,已经无法统一意见,一部分人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下大势已去,就应该避免硬碰硬继续送死,早点撤出城去保存实力。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自己接到的命令就是死守安州城,要尽可能拖延清军南下的时间,一退再退,那要退到何处才是尽头,宁肯在安州城内战死也不愿服输。
最终还是大部分守军选择了在夜间从东城门撤离安州城,只有一千余名朝鲜官兵仍要死守安州不撤。
天明之后,清军按部就班地开始清理城区,并在东门附近与坚守安州的最后一支朝鲜兵马遭遇。结果自是不必多说,留在城中的朝鲜部队最终只有一百余名朝鲜兵被俘,其余人马部战死。被俘者也是人人带伤,仍是不愿投降。
这样的状况也是惊动了皇太极,他在入城检视了城东的血腥战场之后,认为自己先前或许低估了朝鲜人的战斗意志。但好在这种敢于慷慨赴死的朝鲜人只是极少数,而且消灭一拨就少一拨。
皇太极最终还是下令将这些不愿投降的俘虏部在东门处决,不过出于对这些勇士的尊重,他吩咐让这些人保留尸不必斩首,以示自己的“仁慈”。
安州城一役,朝鲜方面死伤近三千人,而清军也终于遭遇了入朝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场攻城战,死伤人数过千,虽然战损比仍有较大的优势,但对于攻城前信誓旦旦要以最小代价拿下安州城的清军将领们来说,这样的战损已经足以让他们脸上无光了。
而清军在安州这里花费了三天两夜的时间,倒是与许裕拙向金尚宪作出的预测不谋而合。安州失陷的消息在两天之后才传到大同江基地,金尚宪计算了一下交战时间,也不得不佩服明军将领的眼光和计算能力。至于战死在安州城的朝鲜官兵,金尚宪虽然觉得惋惜,但因为有了前面一连串的失败做铺垫,他倒是已经没有太多的悲痛感受了。
从安州撤出的兵马,在山区会合了提前出逃的数千难民,然后一同穿越山区撤向南边的平壤城。
而与此同时,从辽东返回的联军舰队主力已经抵达大同江基地,并开始协同陆军部队在大同江流域布防。
按照朝鲜方面提供的水文资料,联军将需要监控的两百多里江面按照适宜渡江的程度分作了三个等级,然后划分出数个需要重点监控的江段,分别派驻战船若干。而朝鲜军队则是按照联军的要求以平壤南江岸为重点布防区域,向这一地区集结了平安道剩余兵马的七成以上。钱天敦对他们的要求很简单,那就是守好自己负责的防区,不要放清军一兵一卒轻易登上大同江南岸。
钱天敦的要求虽然简单,但对朝鲜军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不管是在鸭绿江,还是后来的大宁江和清川江,朝鲜军队都没能够彻底守住江岸,将清军挡在对岸。如果这次朝鲜军还是守不住,那钱天敦可能就真的会考虑应不应该再继续与朝鲜人合作了。
金尚宪自然也从钱天敦的部署中感受到了海汉人对本国军队的不信任,为此他还专门跑了一趟平壤,集合了当地的驻军指挥官,要求他们将大同江阻击战当作最后决定国运的决战来打,无论如何都不可再后退半步,一定要坚守住大同江防线。
金尚宪去做的战前动员能起到多大的效果,钱天敦其实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按照海汉的部署,王汤姆将亲率舰队主力前往平壤封锁那一段江面。相比连战连败的朝鲜人,那还是自己人可靠一些。
大同江基地北部的防线主体工程基本完工,虽然大部分只是按照临时工程的标准来修建,但钱天敦认为已经足以用来防御清军主力部队的攻势。当然在清军攻到这里之前,工地上的数千劳工至少还有三四天的时间来进一步完善这些防御工事。
防线上的十几处炮台已经陆陆续续将火炮部署到位,并提前进行了校射,在防线以北的平原上提前标出了射界。届时清军若是想在这里以炮对炮展开对决,那守军便可以占得了先手。
大战来临之前,钱天敦将联军将领们召集到一起,用一桌丰盛的宴席来作战前动员。
“这一战如果打好了,那今后至少一两年之内可以不用担心清国的威胁了。”钱天敦毫不掩饰地抛出了战后所能获得的好处:“整个朝鲜国都会对我们打开国门,予取予求,这要比使用武力征服这个国家更为容易。我希望各位都能够把握住这次的机会好好表现,拿出让朝鲜人信服的战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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