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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诩奔赴嶆城一月,战报频频,虽然仗仗都是胜利,却久久没有夺回平城。

崔宛日日都惦记着嶆城的战事,看时诩这一仗打得吃力,便觉得是缺乏上天的庇佑,于是前几日上了盛安周围的武雷山,在寺庙里吃斋念佛,留时诵在家里帮着景聆料理家务事。

景聆身子瘦,这几日她便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有了变化,以前平坦的小腹现在有了微微的隆起,她在镜子前穿衣服又脱衣服地照了半天,总觉得自己没有以前好看了。

景聆心里有些沮丧,这时候折柳从外面推门进来,说是家里出了点事,请她过去处理。

景聆虽是挂着主母之名,但因为有身孕在身,这些天家里的许多事情都是时诵在下决断,而这回时诵请自己过去处理,想必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景聆于是穿衣前去。

还没走到议事厅,景聆便听见了女子的哭泣声。景聆拢了拢外衫,带着疑惑跨门而入。

“嫂嫂,你可来了!”时诵见景聆来了当即放下了手里冒着热气的茶盏,起身走到景聆跟前。

小女孩生性活泼,景聆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屋内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两名丫鬟,道:“这是怎么了?”

时诵瘪了瘪嘴,朝旁边的嬷嬷使了下眼色,老嬷嬷当即端着两个布娃娃走了过来,景聆不禁眯上了眼睛,看见那娃娃上面还扎着针。

巫蛊之术?

时诵道:“嫂嫂您看,这两个小蹄子在府里偷偷行这巫蛊之事,互相诅咒,恰好今日被我抓了个正着。”

景聆的脸色顿时一沉,这巫蛊之风都是因为宫里那个术士而兴起来的,此前宫里面就有嫔妃因为巫蛊之术被罚,这是太后明令禁止的东西,如今竟然在自己府里找了出来,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道朝堂上会被那些官员们说成什么样子。

如今时诩在嶆城御敌,家里可不能出乱子。

景聆拿起那两个破娃娃看了一眼,直截了当地对那嬷嬷道:“把这两个晦气物件,拿去后院烧掉,要连灰都一并处理了。”

景聆把那两个娃娃扔进了盘子里,嬷嬷回答了一声后,便端着盘子离开了议事堂。

景聆把目光投向了地上那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时诵道:“嫂嫂,她俩怎么办?”

景聆走到她们前面,小丫鬟低着脑袋,不敢看景聆。

景聆掏出手帕矜贵地擦了擦手,冷淡地说道:“叫管家打发点银子,送出去吧。”

“不要啊夫人!”景聆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丫鬟就抬起一张眼泪纵横的脸爬到了景聆腿边,扯着景聆的衣摆道:“夫人,我是从小就被买进府里的,没爹没娘,您现在赶我出去,我就是死路一条啊!”

时诵看不下去了,道:“不是说了给你们银子吗?我看你有手有脚的,难道还养不活自己了?”

小丫鬟摇着头,哭泣道:“我只会伺候人,别的都不会,求夫人与小姐让我留下来继续伺候你们吧,我一定会伺候好你们的……”

景聆这几日本就心情不佳,听着这丫鬟哭哭啼啼,心里愈发烦躁。

景聆将裙摆从丫鬟手中扯出,她道:“我做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去管家那里把银两领了吧。”

言罢,景聆转身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景聆倏然停下了脚步,对时诵道:“这些邪术就跟府里的茶婆子一样,抓到了两只,就还有一屋子。阿诵,午膳时让管家带着护院到他们房里去搜搜,凡是搜出行这些巫蛊之术的,统统打出府。”

时诵微微颔首:“好。”

景聆所料不虚,中午管家便在佣人屋中搜出了不少巫蛊娃娃,这一下子,就从府里赶了二十余人出去。

这一番折腾下来,景聆也累了,用过晚膳过便更加困乏,躺在榻上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而噩梦却来得毫无征兆。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四周一片漆黑,腥风从脸颊掠过,携着刀片,在她脸上划出了一条细长的口子。

景聆踩着细沙,脚掌被扎得生疼。

不知不觉间,天渐渐亮了,景聆看清了自己正处于一片荒漠之中,而不远处,就是一片绿洲,隐约间可以看见里面的一汪池水。景聆走到池塘边,捧着微凉的水洗了把脸,望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景聆忽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只见池塘中的倒影忽然冲自己一笑,景聆顿时面色一凝,双手悬在了半空。而周围的景色也在这一刻斗转星移,景聆在慌乱中四处张望,她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绿洲与荒芜在她眼前变成了重影,她捂着脑袋,周身颤抖,喉咙里发出撕裂般的同声。

过了少顷,景聆好不容易终于恢复了清醒,而紧接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是战场上的喊杀声,她张开眼睛,千军万马仿佛是看不见自己一样,从自己身侧飞驰而过,她站了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在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直到不久后,战役结束,自己所在的这一片荒漠变成了天然的乱葬岗。

而她,终于在已经干涸的池塘中找到了熟悉的面孔。

景聆喊了一声猛然惊醒腾地坐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大口喘着气,背后的布料被汗浸透,浑身都湿漉漉的。

头发丝黏在她水嫩的脸上,她用衣袖擦了把脸上的汗,回想起刚才梦里的情景,她的心脏依旧狂跳不止,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景聆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内逡巡,颤抖着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到了手腕上的镯子,便想要将它取下来,可镯子卡在了掌心,怎么也拿不下来。景聆顿时更加心急如焚,她皱了皱眉,便捏着那玉镯往外一掰。

她手背上还出了汗,这一掰下去,镯子从凸起的骨头上滑了出来,可她用的力气太大,仅仅一瞬间,那镯子就从她手里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景聆的双手还维持着原本的动作,目光扫到地面上,刚刚还在自己手里与自己较劲的镯子竟然已经碎成了四截。

景聆愣在原地,双目无神,在脑子里梳理完刚刚发生了什么的她顿时感觉心都凉了。

“碎了?”景聆的目光围绕着地面上的碎玉逡巡,她缓缓下了榻,在地上拾起了那几块碎玉,将它们捧在手心里,口中喃喃:“怎么碎了呢,怎么会碎了呢?”

屋外的折柳许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推门走了进来,走近便看到景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榻旁,手里还捧着那碎镯子,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折柳蹲下宽慰道:“夫人别难过,送到首饰店里拿金襄一下,也是好看的。”

而景聆的眼泪却在这一刻涌了出来。

“时诩,有信回来吗?”景聆低着头,无助地问道。

折柳顿了顿,道:“没有。”

景聆抿紧了唇,止不住的眼泪簌簌地落在地面,她哑声道:“我刚刚做了梦,我梦见他受了很重的伤,浑身都是箭,满脸都是血。”

“夫人这是做噩梦了。”折柳在景聆身侧蹲身,安抚道:“没事的,梦都是反的。”

景聆双眼紧闭,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还没有从那场噩梦中缓过神来。

折柳用帕子沾着景聆眼角的泪,她把景聆扶到榻上坐着,轻声道:“流泪最伤身体,夫人别哭了。”

景聆抽着鼻子,把那几截碎玉放到桌上,摸着微隆的肚子愣愣地说道:“从前常听人说,镯子碎了不是吉兆,我原本是不信这些话的,可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脑子里全是这些话,全是些不好的念头。我也不想往这上面想,可我控制不住。”

“可我朝也有古话,称碎碎平安。”折柳温柔地说:“夫人别担心,侯爷一定会平安的。”

景聆看着折柳从容的脸,心里好受了些。她拿了个小盒子出来,把碎镯子放了进去,平静地说:“明日送到首饰铺去吧。”

折柳点了点头,道:“我明日一早就去,夫人最近夜里都睡不着觉,一定是太累了,要不要我去熬些安神汤来,这样也睡得安稳些。”

景聆恹恹地摇头,“不了,睡得太沉了反而不好。”

景聆拿过桌上冰凉的茶碗灌了口茶入喉,冷茶入肚,景聆的思绪也冷静了不少。

景聆抬起微红的眼,道:“取纸笔来。”

十月的嶆城已经入了冬,天也比盛安亮得更晚。

太阳从山坡上冒了头,时诩灰头土脸地带着一队伤病刚从外面回到嶆城,这几日满丘的小股兵马总是前来骚扰,时诩已经两日没有阖眼了。

他刚昏昏沉沉地进了营房,张圣钦便拿着一封信与一个不大的方盒走了过来,道:“侯爷,有家书。”

“家书?”时诩顿时来了精神,连忙从张圣钦手里将信拿过,信封上的簪花小楷字迹清秀,明明还没有打开信封,时诩的心脏已经被一双无形的手拉进了信里。

张圣钦看他欣喜的模样笑了笑,把木盒递给他道:“这也是给你的。”

时诩愣了一瞬,才把那盒子接过。

时诩喜形于色,却没有立刻将信拆开,他抹了下鼻子对张圣钦道:“多谢张将军了。”

时诩也是张圣钦看着长大的,从小脸皮就厚,可此刻,张圣钦竟然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燥色。

张圣钦呵呵一笑道:“侯爷不用客气,这两日侯爷在文妃峰辛苦了,快去休息吧。”

“好。”时诩微微颔首,“张将军也辛苦。”

时诩进了营房,关上房门后,后背还紧紧地贴在门上。

他怕自己毛手毛脚将信弄坏,便先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面还包了几层油纸,但时诩已经嗅到了里面的桂花甜香。

时诩把木盒放到小案上,将细绳解开,掀开油纸后,里面满满的一盒桂花糖便展露在时诩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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