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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贝辛格大街73号这栋老楼房来说,租客是个非常善变的东西。
可能上个月拎包入住的是对爱摄影的匈牙利观光情侣,这个月就会搬来一位喜欢去多瑙河边钓鱼的罗马尼亚工人,等过上几个月或许就变成了意大利的烂赌鬼。
此外还会遇到东边的塞尔维亚人、克兰人、俄国人、保加利亚人,北边的捷克人、波兰人,南边的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种类繁多到了眼花缭乱的程度。
在这里,鱼龙混杂,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租期,短则一两个月,长的也就两三年。
但303室的老头却好像从没考虑过租期的事情,六年前开始就一直住在73号。他没有工作,却能按时交租,也能保证自己吃喝不愁。家里没有配偶也没子女,过着非常简单的独居生活。
在外人甚至是卡维的眼里,这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没什么存在感。
但现在看来,他和米克早就认识了。
一旦和米克搭上关系,再普通的事情都会变得特别复杂。看看这一地鸡毛,卡维很清楚,自己已经彻底陷了进去,撇清关系是不可能了,只能选择尽量自保。
“你知道那个死胖子为什么会来找我?”米克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卡维起身跨过了102室两夫妻,小心地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地图,整个过程都在米克那把12毫米口径击发枪的监视下进行着。
“那天你走了之后,我特地找到了图书馆的位置,做了标记。前天安德烈先生来找我,估计趁我不在翻了书桌,所以就”
米克不傻,看了眼地图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你的意思是,这个死胖子靠着一个圈+‘米克’的名字就想到是我杀了罗莎?”
“这”
卡维饶有意味地瞟了老头一眼:“因为安德烈先生说那天见到你进了我的房间,误以为我和你是一伙的,所以想来讹钱。可惜我身无分文,估计他觉得还不够所以就去你那儿捞油水了吧。”
米克眼睛微眯,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把枪口重新移到了老头的额头上:“那天302死的时候安德烈见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
老头连连否认的同时,立刻把麻烦往卡维身上引:“米克先生,我跟了你那么久,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这件事儿我一个字都没说过,以前不会,将来也不会,所以肯定是这小子说出去的!”
“不是你?”
“不是!”
“你确定是他泄的密?”
“对,肯定是他!”
泼向卡维身上的脏水,迅速和他脑子里明哲保身的想法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化学反应。加上之前303向安德烈告密这一催化剂,反应变得极为剧烈。
而反应后的结果,就是让卡维生出了把303彻底搞死的念头。
这回攸关自己的性命,不再是一过性的冲动,而是真的起了杀心。
只不过主持他们俩生死的米克还算公平,不仅讲究证据,也会给人足够的解释机会,所以卡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反驳。
米克见他没反应,皱起了眉头,继续问向303:“你说是他泄的密那卡维先生并没泄露您的身份和行踪,他甚至都没有和安德烈有过接触。这条消息是谁报给我的?难道是你给的情报有误?”
“不不。”老头被问得心里直发怵:“消息和现实情况经常会出现时间上的交错,他之前确实没和安德烈接触过,但是后来”
“后来?哪个后来?”
“2月27日的晚上。”
“就是前天?”
“对。”
“既然是前天,你为什么不报?别和我说不知道,那个胖子的死讯可是上了报纸的!”米克语调逐渐走高,老头皱巴巴的额头也被压出了一圈枪口的印记,“你知道我最恨对工作不负责任的家伙!”
“不,不不不,米克先生,请听我解释。”
“哦?这还能解释?”
米克冷峻的脸庞上忽然绽开了一抹笑容,可手指却下意识地压住了冰凉的扳机:“给你一分钟,赶紧说,千万别让我失望!”
老头是真急眼了,在2月底的冬末,硬生生吓出了豆大的冷汗。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米克随时都会崩了自己,继续圆谎两头都顾不上,最后只会带来反效果。
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就是搏上一把,说出真相。
“我之前,之前确实和安德烈先生提了一些您的事情。”老头生怕米克冲动,连忙说上转折语,“但!这里有个‘但’,米克先生!但我只说了‘黑衣人’,绝对没说您的名字!”
“为什么要说?”
“就想借安德烈的手搞点外快”
米克叹了口气:“这话要是真的倒还有些道理,他从你这里听说了‘黑衣人’,然后跑来301室看到了地图和名字,最后去图书馆找到了我但,我这里也有一个但!但前提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米克先生,这些当然是真的!”
“你让我怎么信你?”
“我没说慌!”
“你刚才还说没有泄密,可现在呢?”
“我没有!我只提了一句‘黑衣人从302跑去了301’,其他什么都没说!”
米克拉开椅子,缓缓站起身,手里的枪管也跟着压弯了老头的脖子:“不管事实如何,你这个解释都太过苍白了。”
“米克先生,求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说!!!”
“图书馆那么多人都等着消息呢,不杀你,我以后怎么在那儿做事?”
老头实在找不到生机,情急之下只得看向卡维大吼道:“卡维先生,你应该知道真相的!安德烈先生肯定和你说过才对!我从来没有泄露过‘米克’这个名字!我没有!!你一定得帮我啊!!!”
卡维很想摇摇头,然后笑着摊手说“没有”。
可想到对方和米克上下级的关系,以及米克杀人不眨眼的古怪脾气,他还是得选择说实话。
当然,实话也有很多种说法,他考虑片刻便拿上地图选了一种最模棱两可的:“安德烈确实没提过‘米克’这个名字,我也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也许是看了地图联想到的,也许是之前就已经知道只是凑巧没说而已。”
老头听了这些脑子一片空白:“你你这个骗子!”
“我说的是事实。”
“不,你个混蛋米克先生,千万别信他的话,他在坑我!”
“他说什么我都能听懂,不需要你再解释一遍。”
“我真的没说!真的!!!”
“说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混蛋!”
“咚咚”
“”
“咚咚咚”
“”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就像乐团指挥画上了休止符一般让301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死一般的安静。
门外是零散的敲门声,门边是那位自称助理的年轻人。他像木头一样守着门口,一直都没动。
门前的地板上是先后倒地的三具尸体,他们姿势各异,凌乱地互相堆叠在一起,自然不会动。
越过尸体是桌子,卡维就坐在一旁,边看向门口,边等待着米克接下来的反应。他的身体看上去完全静了下来,脑子却不敢静,面对不断变化的局势,必须强逼着自己反复预演将要遇到的各种情况。
在他的不远处,米克的目光在老头和卡维身上打着转,耳朵听着门外,手里捏着枪,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米克的身前是双膝跪地的老头,脑袋和脖子仍被枪管压在桌案上,更是一动都不敢动。泪水汗水因为脸上皱纹的挤压而混在了一起,表情凄惨。
全身上下唯独那双眼睛还残留了丝希望,死死盯着嘴上说着实话但心里却想着怎么搞死自己的卡维。
“”
整个房间就这么僵持着,直到门外人开了口才打破了301的宁静:“卡维先生?你们还在么?”
“是谁?”米克轻声问向老头。
老头眨了眨眼,回道:“好像是楼下的202室,一个20多岁的女人。”
“大早上的,她不用上班?”
“一周前刚从塞尔维亚搬来这里,还没来得及找到工作呢。”
卡维见米克对自己使了个眼色,思考片刻便回道:“额,我在,怎么了?”
“我想找楼下的卡希尔夫人借点东西,他们还在这儿么?”
“不在了。”卡维瞥了眼脚边的尸体,“很早之前就离开了。”
“奇怪了,家里也没人,到哪儿去了呢?”
卡维胡乱编了个理由:“估计上街买东西去了吧。”
“额,也许吧打扰了。”
门外再次安静了下来。
“走了?”
门口的助理点点头。
米克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忽然收起了手枪,不仅让老头坐回到椅子上,也同时收起了自己的杀意:“算了,起来吧。”
老头大喜,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谢谢米克先生,我再也不敢了。”
“是这女人让我改主意了,要谢就去谢她吧。”
米克叹了口气把老头晾在了一边,从手提箱里拿出另一份文件递给了卡维:“安德烈没有遗嘱,有的只是一份敲诈勒索,谋杀未遂的罪名而已。他的房产已经收归国有,现在我代国家转交给你。”
卡维看着眼前的“合同”,心里五味杂陈。
天上从来都不会掉馅饼,何况是一栋月租超过50克朗的房产。但米克那把枪还在外面摆着,拒绝所谓的馈赠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怎么?不想要?”
“呵呵,是不太敢要才对。”卡维借着维特探长的话,说道,“这73号楼最近死了很多人,实在太邪门了。”
“哦,你必须得要。”米克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页,露出了一笔略显生涩的签名字迹,“反正名字已经帮你签好了,我只是给你过个目罢了。”
卡维:
“你要做的就是帮忙盯着这些租客,谁来了,谁走了,谁见过谁,谁喜欢谁,谁痛恨谁,谁做什么工作,平时有什么喜好,来这儿的具体目的是什么,反正任何信息都可以报给我。”
“眼线?”
“差不多吧。”
卡维看着手里这份文件,总算明白了303老头和米克之间的关系。楼是安德烈的房产,可里面住的人却都被老头一一看在眼里,而在他背后操控一切的就是米克。
“可我刚得到一份医院的工作,平时都不在家。”
“简单,辞了。租金你可以留下一半,吃喝温饱不会成问题。”
“这不可能!”
卡维可以吃最差的面包,也可以住最垃圾的廉租房,唯独自己的工作不能丢。这不单纯是热爱着自己的职业,而是保留了一条上升通道。
看着那位在基层苦干了六年的老头至今仍在为那几克朗铤而走险,卡维非常确信这一点。
但保留归保留,他也必须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米克先生,不是我不肯,而是伊格纳茨老师为人太过执着。如果我突然辞掉工作,他倒不至于起疑心,但却会像蜜蜂闻着花蜜一样死死盯着我。”
卡维这出转嫁矛盾玩得还算不错,好歹伊格纳茨也是位男爵,更是社会名人,多少能给对方一些压力。
但米克关注的重点却完全不在这里:“嗯?你换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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