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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手术的失败,让塞迪约已经在解剖室待了整整四个小时。阑

其实,不管以当时的外科理念还是外科前沿技术,肿瘤能被完整切除且做了病理切片检查,肠管被吻合,病人还活着下了手术台,手术无疑是成功的。

但自从卡维出现后,这位法国着名外科教授的脑子就发生了些奇怪的变化。

人是一种极其贪婪的生物,医生也是人,自然不能例外。

当发现同一种疾病还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时,有相当一部分医生就不会安于现状,会强逼着自己提升技术。而在提升技术的过程中,难免要支付强行提升的代价。

病人的切口肿胀渗血,缝合位置大量血性液体渗出难愈就是代价。

有些病人身体情况够好,在足量营养的前提下或许有机会长好,但肿瘤病人往往都上了年纪,这种几率微乎其微。13床也是如此,60多岁的年纪,身体消瘦,靠医院里提供的免费食物根本做不到营养充足,而且也没有源源不断的抗生素。

在19世纪,出现肠瘘、吻合口漏基本就是下了死亡判决书。阑

当然,塞迪约也付出了被称为“名声”的代价。

一连两台手术的失败给了才刚起步的腹腔手术一记当头棒喝,前来观看手术的同行和学生们虽然没说什么,可背地里都多多少少会聊起看,其中难免会有一些马后炮的看法。

最多的就是“为何要冒险做创面如此大的手术?”。

也不乏“一开始就应该只做经gng的局部切除”、“与其切除骶尾骨,还不如经腹腔做”之类的说辞。甚至还有记者表明腹腔外科就是杀人技,和杀猪挖内脏没什么两样。

手术剧场虽然不再进外人,可还是带着表演性质,塞迪约经历过不少失败的大场面,对这些早就不在意了。

他现在唯一在意的是为什么尸体上能做好的肠管吻合,到了病人身上就变得那么麻烦。已经控制好了血供,对合也做得不错,这具死了两天的尸体的肠管都能防止外漏,为什么病人体内的肠子就不行?

“佩昂”阑

塞迪约看着自己刚缝好的直肠,坐在尸体边的小椅子上,说道:“去,给我弄杯咖啡来。”

“好的老师。”

佩昂是那台手术的一助,现在也自然成了解剖尸体的一助,其他两位则是刚来医院没多久的实习医生和另一位护士。佩昂离开房间后,气氛就变得更尴尬起来了,两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呆呆地站在一边等候命令。

塞迪约看着地面上的血迹和油腻腻的各种组织拖拉的痕迹,叹了口气:“我们一共做了几次缝合?”

“额八次。”

“我一共失败了几次?”

实习医生看了眼手里的记录本,回道:“失败了三次,不过最近三次都成功了。”阑

塞迪约仍然在脑海里构筑手术时直肠周围解剖结构的场景,希望找到手术和解剖不同的地方。同时,他还需要考虑二次手术的时间,是稍等几天,还是立刻就做,都会对手术成功率造成巨大的影响。

他毕竟60多岁了,精力不比年轻人,很快倦意就爬上了脑袋。

一连三个哈欠仿佛在手术后的挫败感上又铲了几把土,让他的身体变得越发沉重,一坐下就泄空了力气,再站不起来了:“现在几点了?”

“超过十点了吧。”

“你们还没吃饭?”

“来之前吃过点。”

“时间不”塞迪约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手术要做,你们累了就回去吧。”阑

两人心里刚想走,忽然觉得事情不对,两脚还是站在了原地没动:“器械明天一早就要用,尸体也得处理掉,我们还是收拾完再走吧。”

塞迪约听了点点头,油腻腻的手在皮裙上擦拭了几个来回,转身看向大门口:“佩昂怎么还没来”

佩昂没有偷懒,离开解剖室后确实是去了塞迪约的办公室,准备在给尊敬的老师泡上一杯浓郁提神的咖啡。只不过这个过程中出现了点小插曲,一个变奏就使得闲散慵懒的休息时光,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和市立总医院的布局不同,主宫医院以外科见长,外科床位充足,病房也就更多。从解剖室去办公室需要经过一整条长廊,两边都是病房。

刚离开解剖室没多久,那位提油灯的护士就叫住了他:“佩昂医生,你来得正好!”

佩昂平时都不会待得那么晚,没有任何夜班经验。不过医生的直觉告诉他,护士的脸色很差,看上去又气喘吁吁的,可能是病房里出事了。阑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赶紧,赶紧去准备手术剧场,人快不行了!”

佩昂有些懵。

准备手术剧场?人不行了?哪个人不行了?

一晚上的直肠切除+吻合,让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13床的直肠癌手术。所以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脑根本没有去认真思考,直接给出了答桉:13床不行了。

咖啡和13床,他肯定选13床,立刻转身就要去病房。

“你干嘛?”护士也懵了,“手术剧场在外面!”阑

“我想去看看”

见他这时候还在解释,护士急眼了:“卡维医生在里面看着呢,要剧场也是他说的,你去看有什么用。赶紧去准备剧场,他要做紧急手术!”

“现在?”

平时都跟在其他医生后面的佩昂一时间乱了方寸,只觉得13床不该死,一定要救,便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出。

两人的偶遇来得快,去得也快,思想和行为都做到了认真负责。但和优点一样,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信息交流之间少了最重要的查对,包括最基本的病人信息查对。

手术前连床号都没确认,这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但在19世纪却很常见。

这种差异靠的是百余年的事故、反思、制度规定循环往复后得出来的,如果只是随口一说,不会有什么改变。阑

不可否认的是,佩昂和护士之间的信息差,反而将谢巴斯托的抢救开上了快车道。而且手术剧场管理上的松懈,或者可以称之为没有管理,也让整个抢救省去了相当多的麻烦,只需一句话,所有器械都能随便取用。

从卡维下命令到把人推进手术剧场,总共也就过了三四分钟的时间,这在现代也是不可想象的。

不需要会诊,不需要明确的诊断,不需要手术室各环节协调,也不需要向上级汇报,更没有术前谈话和沟通,只需要卡维一句话,什么都能搞定。

当然,前提是他要有足够的威信。

“这”佩昂看着体态肥硕的谢巴斯托,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刚才听错了,“这不是13床的列农先生吧。”

卡维翻找着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手术器械箱,回道:“13床?他是谢巴斯托·马塞利诺先生,巴黎警察局的局长,怎么会是13床!”

“那刚才怎么说”这时佩昂才想起来是自己没听清护士的话,连忙问道,“原来快不行了的是他对了,13床现在怎么样?”阑

“不知道,不过他家里人正陪着他,应该还过得去吧。”卡维只管自己的病人,随口回了句便问道,“对了,你们的颅骨钻呢?就这一把?”

佩昂几乎没做过颅脑手术,上次见人做还是好几年前的时候了:“就这一把,平时都没什么人用。”

“这也太脏了。”卡维拿起钻头放在灯光下看着,心里实在没底,“到处都是血迹、锈斑,我看你们平时用完器械都会洗一遍,怎么偏偏不洗钻头啊?”

“现在倒是都会做清洗,可这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

卡维这才理清了他们对器械保养的思路:原来只要用不上就不用洗。

事发突然,他也没带自己的器械箱,只能用这把颅骨钻凑活了:“去洗一下吧,然后用白兰地浸泡一会儿,我待会儿要用。”

佩昂接过了钻子,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谢巴斯托,刚要问接下去要做的什么手术,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天大的大事:“啊呀,我忘了塞迪约教授的咖啡!”阑

“咖啡?什么咖啡?”

“塞迪约教授刚才让我去泡咖啡”

卡维连忙打断了他:“开什么玩笑,我这儿马上要开台了,你跑了谁当我助手?”

佩昂一时间竟没想明白轻重,想要拉一旁的护士做挡箭牌,直到卡维再次强调了那把颅骨钻,他这才意识到接下去要在这儿上演的是一台开颅手术。

开颅在以前不算少见,尤其是17和18世纪,医生的知识极度缺乏,一切都凭道听途说和所谓的“传承”。钻颅就这么稀里湖涂地和截肢一起,成了在伤情危重时的重要保命手段。

直到后来医生才发现,单纯在脑袋上钻孔似乎治疗不了脑震荡。它只有两个效果,一是让头痛变得更剧烈,二则是放血。

头皮丰富的血供和不当钻孔带来的颅内血管破裂,会在医生试图打开它之前好好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放血。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医生敢去碰颅骨钻孔了。阑

法国在医疗上虽然很放得开,即使白喉气切死亡率高达75,也依然有人愿意尝试。

可在颅骨钻孔上,法国外科医生却表现得非常谨慎。这也是全世界医疗在跨入“现代”门槛时,都必须谨慎对待与审视的一个重要议题。

“颅骨钻孔?现在?”佩昂又懵了,“给警察局长?”

卡维仍然在器械箱里快速翻找待会儿要用的工具:“做不做?不做算了,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佩昂又捡起了刚放下的颅骨钻,手上微微颤抖:“卡维医生,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钻开他的脑袋?我记得颅骨钻孔的适用面非常狭窄,而且有极其严重的并发症,病人多半会死在手术台上。”

“你问原因?”

“对。”阑

“原因就是不开脑袋,他肯定会死,开了或许还有机会。”

“他难道不是喝多了么?一股子酒气。”

“看看他的脑袋吧。”卡维侧过谢巴斯托的脸,露出了后脑,然后又叫了他两声,“头上那么大一条伤口竟然毫无反应,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了,再下去肯定会出事。”

佩昂对脑出血和脑疝毫无概念,也不知道开颅的原理,但他知道这一定是个难得的机会,至少要比献上一杯咖啡更难得。

卡维见他来了兴趣,又挑了几把镊子、止血钳和一根细长的尿道金属探子:“这些也要洗,钻头的铁锈和血迹都得弄干净,然后再准备一个炭火盆。”

“好。”

此时的解剖室已经被清理干净,虽然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臭味,但至少看上去整洁了许多。实习医生和护士纷纷告别了塞迪约,可他的咖啡却迟迟没有来。

塞迪约心里不痛快:“这小子在干嘛?”

好在他不会为了一杯咖啡去和下属过不去,只是暗暗吐槽了两句,便把事情抛到了脑后。现在最重要的还是13床二次手术的时机选择,能尽早决定最好,可惜他现在已经没余力继续思考了。

回家休息成了塞迪约唯一的选项

直到他离开解剖室,走上了刚才佩昂同样走过的长廊,发现不仅病房灯火通明,门口还多了好些个陌生人:“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们是谁???”

那些男男女女穿着得体,见到塞迪约,都纷纷挤上来问道:“塞迪约教授,是您做手术么?”

“手术不会已经做完了吧。”阑

“我丈夫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儿?我能不能见见他?”

“哦,上帝啊,马塞利诺每个斋月都要瘦上好几圈,他是您虔诚的信徒,为什么要如此惩罚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塞迪约本来就够累的了,被这一通说得头昏脑胀:“你们是谁?马塞利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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