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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突然有一纵百人队来到室韦部族中,只见这些人各穿铠甲头盔,手中皆持兵刃,列队也甚是整齐。苏念瞧见,心中有些不安,就领着“萨兰”跟过去看看究竟。

只见这领队之人非同一般,乃是涅刺部的将军胡都堇,剌脱必赤忙率领众人夹道相迎。将胡都堇请进了大帐之中,献上了奶酒与牛羊肉。

胡都堇身份高贵,与之先前的察哥自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他向来与室韦部无甚交往,更不管这些小部族的事,因此极少到这里来。剌脱必赤不明胡都堇来意,先说道:“卑职不知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将军恕罪。”说着就拜倒下去。胡都堇道:“剌脱必赤族长无须多礼,我自前来也是有一桩要事。”

剌脱必赤感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胡都堇来者不善,却不得不尔,只得道:“将军请说。”胡都堇侃侃而道:“前些时日塔塔尔部那些蛮人又反了,消息虽已经传到上京,但路途遥远,前来镇压的大军迟迟未至。我涅刺部便先行抵挡,怎奈那些蛮人好像都发了疯,急难对付,我们也损伤不小。大王听闻你们室韦部骁勇善战,便命我前来借兵。”

剌脱必赤闻言心中一沉,“这些契丹人真是用心叵测,自己打不过便想着让我室韦人做挡箭牌、替死鬼。只是现在室韦部族臣服契丹,怎么拒绝呢?弄不好或许也被契丹人当成了反叛。”

剌脱必赤沉吟良久,却听胡都堇又道:“老族长何须犹豫?那些蛮人再凶也就那么一小撮人,我辽国大军不日便至,到时候定能将其尽数歼灭。”他说尽数歼灭几字可以的加重了语气,显然是有威胁的意味,其意是告诉剌脱必赤,你们若是不听话,等大军到了也落不得好。

剌脱必赤想了想,莫说辽国大军,便是今日胡都堇带的百人队也都是军容森严、持枪鹄立,自己人却是丝毫没有准备。等一下若自己说个“不”字,这一帐人立时就被他拿下了。半晌之后,终于说道:“我室韦部区区之众,能上战场的壮年男子更不多,请问将军需要多少士卒啊?”

胡都堇见他屈服,心中一喜,说道:“也无需太多,只要族长能拿出五百将士,再出一位勇士做百夫长统帅将士,也就可以了。”

五百之数,听上去不多,但室韦部族是个小部族,一共也只有数千人,壮年男子更是少之又少,真拿出五百兵卒也是伤筋动骨。

剌脱必赤正要再商量商量,胡都堇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说道:“大王吩咐,三日之后,这五百人必须到克鲁伦河的大营汇齐,否则军法/论处。”说着起身便走。剌脱必赤心中突然回想起一事,问道:“将军,不知向大王进言的可是察哥?”

胡都堇眼神一亮,说道:“老族长料事如神,正是察哥!”

胡都堇直言不讳自有他的用意。前来借兵本是苦差事,即便事办好了,也不免遭到记恨。胡都堇听剌脱必赤已猜到察哥在其中使坏,索性就告诉了他。这样,也好把室韦人对自己的怨恨转移到察哥的身上。

一会儿时间契丹人便走的精光,大帐之中只剩下剌脱必赤与几个儿子。第三个儿子说道:“这些契丹人打的好算盘啊!竟然想到让我们去对付塔塔尔部的人。说起来塔塔尔部跟我们亲缘更近,反倒契丹人才是外人。”

室韦部族与塔塔尔部同属于室韦鞑靼系北边游牧部族,两者的血缘更为接近一些。只不过室韦部族曾被契丹人征讨,随后臣服于大辽国,而塔塔尔部却并未如此。

第二个儿子道:“真叫父亲言中了,确是察哥那个狗贼进的谗言。咳!不如听大哥的,上一次就把那狗贼宰了。”

剌脱必赤却摇了摇头,说道:“察哥那狗贼自然可恨,但即便没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契丹人还是会将我们作为肉盾。哼!契丹人怕我们强大起来,就是想用这样的手段消耗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室韦人永远臣服于他们的统治下。”

大儿子额日土敦道:“父亲,要不我们联系塔塔尔部的鞑靼人,一起反了算了!”剌脱必赤道:“诶,糊涂啊!你瞧那塔塔尔部能成气候吗?”额日土敦道:“那您说怎么办!”剌脱必赤道:“寄人篱下,还能怎办!但愿这次征讨顺利,莫让我部的儿郎多洒热血。”几个儿子见剌脱必赤心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

第二日,室韦部族中挑出了五百名精壮的战士,皆穿兽皮甲,配腰刀,身后背硬弓,整装待发。额日土敦自告奋勇充当百夫长,领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着克鲁伦河方向行去。

然而,这些将士一去之后便再无消息,不禁使得全族上下都十分忧心。这其中更包括苏念,尽管她本是汉人,但她在室韦部族生活的时间远比在中原还多,早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她心系这里,自然记挂这些战士的安危,让她更惦记的则是其养父额日土敦。当年正是额日土敦一念之仁,将自己带回了部族当中,若非如此,自己或许已经死在逃亡的路上。

这段时间本来安堵如故,直到半月后的一日,苏念感觉心里突突直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此时她正坐在帐中为“萨兰”织一件衣衫,却听见帐外有人放声哭嚎。她心中一沉,双眉一蹙,暗道:“不好!”紧忙跑出帐外。

但见空地之上围了一群人,各个神情严肃、面带悲容。苏念左推右搡,仗着身材苗条挤进了人群最里面。然而,见到的却是她最害怕的一幕。只见额日土敦血肉模糊躺在了地上,他身上的血渍早已经凝结便成了黑色,脸上的五官有些扭曲变形,脖颈间有一道道粗线,显然头颅是后缝合上的。苏念心中大恸,失声叫道:“爹爹!”伏在额日土敦身体上大哭起来。额日土敦的两个兄弟也在一旁呜咽,三人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如今见兄长冰冷冷地躺在地上,已是天人两隔,叫两兄弟有些接受不了。剌脱必赤双眼润红,竭力地抑制着脸上的抽泣,他那本就花白的头发似乎更苍白了些。谁都想象不出,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对这位老族长究竟有多大的打击!

在剌脱必赤的心中,不只有悲伤,还有些后悔,他自来知晓自己这个大儿子性子鲁莽、冲动好怒,本就不是做统兵将领的好人选,让他去当百夫长实在是个错误的选择。

众人悲痛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敛悲容,按室韦人的传统安葬了额日土敦。一番祭拜后,剌脱必赤则开始向剩下的两个儿子交代后事。他二人见父亲大有异样,齐齐问道:“父亲,你这是何意?”剌脱必赤叹气道:“明日我打算去克鲁伦河边的大营,一来为你们大哥报仇,二来我部族还有二百多战士在那里,我们若不去统领,那些儿郎便只能被契丹人当做肉盾糟蹋了。”两兄弟听剌脱必赤所说在理,那剩下的二百多将士也是室韦部的精锐,绝不能弃之不管,当即两兄弟挣着说道:“父亲,让我去吧!”“让我去!”

“住口!”剌脱必赤双目圆睁,怒道:“还想让我再给你们送葬?我年纪大了,也没几年活头,便是死在克鲁伦河边也不可惜,你们却还年轻,给我留在这里,把祖地守好!”

苏念插口道:“爷爷,两位叔叔,“萨兰”神力惊人,不如把我和他待在身边,保护爷爷你吧?”剌脱必赤叱道:“胡闹!两军打仗岂同儿戏?那傻子空有一身蛮力,到了战场之上也是无济于事,枉自送了性命。你女儿家,莫在管男子汉的事!”

苏念见剌脱必赤神情激动,退到几个兄长之后,不敢再说,但她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不知为什么,在别人看来痴傻的“萨兰”,在她的眼中却是无所不能。这种盲目的信心,使得她深信只要自己跟在爷爷身边,定能护他周全。

第二日,剌脱必赤身穿战甲,带了十名护卫,向着克鲁伦河赶去。中午时间,苏念借打猎的由头也带着“萨兰”偷偷跑了出来。两人到不儿罕山下唤来了凶兽黑光,也一同奔向大营方向。黑光的脚程极快,苏念又怕还未至北方大营便先追到剌脱必赤,只得放慢行程。两人时走时停,等到了克鲁伦河岸边之时已经是两日之后。

克鲁伦河其名有“光润”之意,被众多北方民族视为母亲之河,它河道盘曲婉转、千折百回,缓缓流过,滋润了茫茫草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牧民。几乎大多数从北方大草原上崛起的民族,都由这里而始,因此克鲁伦河也是当年匈奴人、东胡人、鲜卑人的兴龙之地。现如今塔塔尔部的鞑靼人、许多室韦部族都居住在这里。

眼下,契丹涅刺部纠集数个小部族之力,形成了一支以契丹人为主、室韦鞑靼人为辅的数千人联军,与塔塔尔部的人在岸边对峙。此前多番较量,皆以契丹人失利告终,方今联军伤亡达到两千余人。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前来寻衅的只是塔塔尔部一支小部族,竟如此的凶悍。涅刺部的大王自知难敌这些蛮人,已经不奢望能将之镇压,只盼守住防线,等到辽国大军前来,自己也就能交差了事了。

但听得一声号角震天,契丹人皆心头一震,暗想:“不好!又来进攻了。”这些契丹人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打法,俨然已经被塔塔尔部打怕了,这时又听杀声阵阵传来,不禁脸上发白,心中栗栗危惧。

涅刺部大王连传下军令,小部族队列挡在前,契丹涅刺部站后,共御敌军。小部族的将士虽不愿冲杀在前,但军令如山,由不得这些人向后退,只得硬着头皮顶上。

见那草原之上,无数匹战马呼啸奔驰,登时卷起滚滚烟尘。两军人马冲杀在一起,将士叫喊声、骏马嘶鸣声、兵刃交戈声、锁链哗哗声交织在一起,如此震人心魄。塔塔尔部的鞑靼人各个彪悍至极,打起来不畏生死,往往一个鞑靼人便需两三个契丹战士与之周旋。又见那刀锋划过、枪戈挑起,便有冲天血光。映入眼帘的一幅多么惨烈的画面!

契丹联军将士本来畏惧,但一旦上了战场,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氛感染下,也激发出男儿勇敢,凭着一腔热血与鞑靼人厮杀在一起。只见一位身披战甲的老将,帅领几百名将士一马当先,正是剌脱必赤。他眼中仿佛燃起两团火焰,火焰里面包裹着他年轻时养育幼子的记忆,火焰外面则是他的愤怒以及报仇的决心,他势要多杀鞑靼人,势要倾灭其部族。

正当两军胶着之时,又听鞑靼军号角齐鸣,随之战鼓擂起,如同给契丹军将士心中本来燃起的斗志浇上一盆冷水。因为这些将士知道,那支疯子军来了!

鞑靼军又冲上了数百名将士,这些人浑身萦绕着腾腾杀气,人和马的眼中都闪烁着古怪的幽光,似乎眼里就只有一个“杀”字。这支人马冲进战场,立时把两边的阵脚都冲散了,无论契丹军还是鞑靼军,皆畏之如虎。时而可见这些怪人不辨敌友,砍杀友军;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怪人便是断手断脚、鲜血淋漓、肚破肠流,也不知疼痛,仍能杀人如芥,手起刀落间便有人头落地,仿佛如神魔附体一般。

剌脱必赤今日才参战,不知还有这么一回事。此时他已经是孤军深入,陷入重重围困当中。他心想:“看来我今日是必须葬身在这里,只可惜我身后这些室韦部将士也不得归乡。真是天不兴我室韦人!”突然两名鞑靼疯军冲到了他的身边,一人劈刀向他砍落。剌脱必赤举刀相架,只听“铮”的一声响,两刃同时砍出一个豁口。剌脱必赤自认力气不小,也震的手臂发麻。他深深看了对面那人一眼,想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他们眼神中的幽光有些熟悉。还没来的及细想,另一人已经挑枪刺来。剌脱必赤眼疾手快,盯着他的破绽所在,刀锋一转砍下他一条手臂,不料那人似无知无觉,兀自挺枪刺出,这一枪虽没扎到剌脱必赤,却捅到了其胯下骏马身下。那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把剌脱必赤掀翻在地上。剌脱必赤翻翻滚滚,在战马群蹄下左躲右闪。

同一时间,在不远处一座山头上,苏念与“萨兰”恰恰而至。眼瞧这惨烈的战场,苏念已顾不上震惊,她在人群中飞速的扫视着,终于见到把剌脱必赤那狼狈的身影。眼见有三匹战马就要踩踏到剌脱必赤,苏念一声惊叫,喊道:“快!‘萨兰’快救爷爷!”

“萨兰”听见要救人,空洞的脑海中有些熟悉,似乎自己原来是打算救什么人,但要救谁想不起来,为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应声纵兽冲向战场。

凶兽黑光见到这场景似乎兴奋异常,它长吼一声,初如马嘶,其后如虎啸,再后便似龙吟,真有惊天动地之势。克鲁伦河畔所有野兽听到这声音都惊恐万状,战场上所有马匹登时四蹄发软,同时卧倒地上,身上的骑兵也被纷纷甩落在地。剌脱必赤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两面统军的将领听到这声异响,一齐望过去,就见一威武大汉身前抱着一个小姑娘,驰骋而来。他身下不知骑了一个什么怪物,越奔越快,如化一抹黑光冲入战场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萨兰”护着苏念已经奔到了剌脱必赤身旁。剌脱必赤方才死里逃生,仍心有余悸。他抬头一看,见到苏念,本要呵斥,但想到这姑娘为救自己而来,又哪里忍心;再一瞧,傻子“萨兰”入得战场,便如天将神兵一般威风凛凛,心中若有所思。还未想的清楚,剌脱必赤已经被“萨兰”提起放在了身后。如今黑光的身形比之骆驼还要大上一圈,三人同骑也不显得拥挤。

与此同时,七八个疯军看见三人,一齐围了上来,然而他们眼中的幽光如同遇见克星一般,只要看向“萨兰”便骤然熄灭。这七八人身上早有重伤,幽光一灭,他们的神智也恢复如常,顿时感觉痛不可忍,气势也颓了,杀意也消了,跌在地上失声惨叫。

剌脱必赤见到如此怪事,不禁暗暗称奇,想到:“这傻子身怀异能,莫非真是圣山中的鬼魂?还是说是我室韦人的祖先显灵了,保佑我族渡过劫难。”须知这不儿罕山古时候更有一个名字,汉人都将之叫做狼居胥山,就是当年霍去病扫荡匈奴的地方。当年的匈奴人、现在的室韦鞑靼人、契丹人均崇信萨满教,这山中真留下什么怪异东西也是大有可能。剌脱必赤虽想不出来个定数,但对身前的“萨兰”再无轻视之心。

黑光驮着三人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不一会儿时间,鞑靼人的那些疯兵俱被收了幽光。室韦部族的战士见到傻子“萨兰”纵横沙场如入无人之境,弹指间已经将鞑靼人的疯军尽数慑服,登时气势大振。这不到二百名的战士跟随“萨拉”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攻破了敌军的防线。

鞑靼人最信巫蛊之术,他们的疯军便是萨满祭坛打造的,以一把绝世凶兵为媒介,向天神借凶煞之力,进而支配这些战士的神志,让其无知无觉,眼中只有杀戮。而“萨兰”的出现,令鞑靼人的疯军未战先溃。在他们看来,那名大汉就好像天神附体一般,似乎是天神震怒收走了他们凶煞之力。一时间,鞑靼军士气全无,再无抵抗之力,全军向营寨的方向收缩。

室韦部族的人在后乘胜追击,仅仅这二百将士,就把鞑靼人打的溃不成军。但见滚滚风沙下,一小撮人追着一大团人向塔塔尔部族营寨冲去,这些人的喊杀声盖过敌军数千人的叫喊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能以一当十。顷刻间,敌军有人投降,有人战死,云云数千人只剩下几百之数。

剌脱必赤斗志昂扬,率领着室韦部族的将士,一马当先冲进敌军营寨。他报仇心切,誓要杀察合塔塔尔部族的可汗忽图刺。

可是当他真正进入其中才发现,里面人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全部归降,而塔塔尔部族的可汗早已不在了,偌大营帐之中只剩下几个萨满巫师。

剌脱必赤本身笃信萨满教,绝不敢为难这些巫师。他细细盘问才知,原来半年前可汗忽图刺偶然获得一件神物,那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弯刀,其刀身不断蔓延出凶煞之气。忽图刺察觉之时,已经被那柄弯刀蛊惑不能自拔。他被凶戾之气缠身,从此变得只知杀戮。族中萨满祭司利用那弯刀之力打造一所祭坛,族中战士在祭坛中接受洗礼就成了那些不畏生死的疯军。忽图刺在强烈的杀戮之心驱使下,才擅动兵戈,以他小小的察合塔塔尔部攻打大辽国。然而,那凶煞之力并非任何人都能驾驭,前几日忽图刺便身亡了,其死时浑身血肉都被那柄弯刀蚕蚀殆尽,最后就只剩下一堆枯骨。

剌脱必赤听到这些,心神一动,心想:“那柄弯刀虽然怪异,但仍有极大的用处,现在契丹联军还没到,我室韦部捷足先登,需得先把那刀据为己有。”想到这里,他便让萨满祭司领着自己三人走进了祭坛。

但见一片空地上画着许多古怪的符文,中间一座石坛上摆放这一把满是锈蚀的弯刀。那刀看上去普普通通,却隐隐蕴含着世间最为恐怖的力量。这一刻,三个人的心都同时颤了一下。“萨兰”本来迷茫的眼神中,有了一丝神采,他的意识似乎又找回了一分,那柄刀他见过!甚至拿起过!

苏念那白皙的面庞上也有些异样的神色,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敢确定那刀她从未见过,但仍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剌脱必赤则一瞬间就被那刀身神秘的韵味吸引,他左脚不知不觉踏出一步,贪婪、嗜血、冲动、嗔怒等等念头在他的胸中不断激荡,让他迫不得已又迈向前一步,随之一步一步不断接近那柄刀。

等到苏念察觉时,为时已晚,她拽着剌脱必赤,试图不让其他向前。剌脱必赤的神志已荡然无存,他一把推开苏念,越走越快,终于走到了那柄刀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握住。这一刻在他手中的好像不是一把刀,而是草原之上最具威势的权柄。剌脱必赤得意的咆哮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是草原之王“天可汗”。

远处,萨满祭司冷冷地旁观着,眼神是如此的漠然。这一切在他看来是顺利成章,以那柄刀的异能,任何人都无法抵御那种诱惑。无论是室韦鞑靼人、契丹人、回纥人、鲜卑人、东胡人、突厥人、匈奴人,他们本身都只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的一支部落,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差别,当匈奴人势大之时,草原以北就全称做匈奴人,突厥人气盛之时,便全称为突厥人,现在亦是如此。而那把刀承载的整个北方大草原、西北荒漠上的气运,这是每一个草原上的人都无比渴望的。唯一令萨满祭司微微诧异的是那大汉和那少女好像没受什么影响,他原以为三人会因这把刀自相残杀,但事实并未发生。

苏念看见剌脱必赤这疯狂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安,又想起萨满祭司先前说的话,想象那可汗忽图刺死时的惨状,心中更是惧怕,她连连喊道:“爷爷,快放下!爷爷,拿不得,快放下!”剌脱必赤耽溺于草原之王天可汗的幻境,恍若无闻。苏念冲上前去,抓向其手腕,要抢下那柄弯刀。

剌脱必赤大怒,双眼中幽光大放,手中弯刀骤然劈下。血芒起、头颅落,这把刀无论从那个方向砍来,血色刀芒都砍向敌人的脖颈。一瞬间,不只苏念,“萨兰”、萨满祭司都能感觉的颈间一丝凉意,有一道看不见的无形血芒正袭来。苏念面色惨白,萨满祭司亦是大惊失色;“萨兰”恍惚间陷入沉思,“颈断血流,这场景似乎也发生过!”但眼瞧见如此妙人就要香消玉殒,“萨兰”又立即回神,他身形一晃已经来到剌脱必赤身前,双指一掐正夹住了那弯刀。

霎时间,风云变色!剌脱必赤胸中戾气烟消云散,他面色如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不住喊道:“我看见啦!我看见啦!”苏念惊魂稍定,将他扶起,还担心他神志不清,说道:“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那是一个更大的战场,数十万人相互残杀,一个魁伟身影骑着那畜生纵横驰骋,他手起刀落,激射出万丈血芒,无数人的头颅滚落下来!太可怕!太可怕!”剌脱必赤一边讲一边喘息,他抬起头,猛然看见“萨兰”正拿那柄刀端看,脑海中两道身影重合道一起。剌脱必赤惊道:“对!就是他!对!就是他!”苏念连连安慰道:“爷爷,没事了,你是眼花了,没事的。”

但见“萨兰”手上出现一道血痕,显然是刚刚夹刀时划开的。那柄刀浸润了几滴鲜血,其上的斑斑锈迹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却,刀身渐渐迸发出久违了的银光。刚脱险境,又见此异状,萨满祭司心中更惊,口中自言自语道:“长生天之刃竟然复位了,天下要有大事发生。”

短短时间,“萨兰”似乎头脑清明了许多,他扯下一段布,把那柄弯刀包好,随即别在了自己腰间。又对着几人说道:“爷爷、阿念,我们回去吧!”这应该是这几年中,他口中说出最长的一段话,苏念听在耳中欣喜不已。剌脱必赤眼神一凝,稳了稳心神,这才缓缓点头答应。那萨满祭司也甘愿归附于室韦部族中。几人走出祭坛,带着室韦部的将士折返。

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事终于落幕,室韦部族大约有三百余名将士丧身在战场,但俘虏归降的人数超过上千,牛羊牲畜等也着实收获不少。归来之后,苏念与“萨兰”更是被当成了族中的英雄看待。“萨兰”也找回了更多的神志,他此时说话做事已经近乎常人,只差回忆起自己的身份。

数日之后,室韦部族中来了一队契丹人马,为首之人身份不同与往,是辽国北枢密院的使事,其名叫耶律糺里。另外,此人也是当今辽国宰相耶律乙辛手下的宠臣,比之先前那些涅刺部的契丹人身份更贵重的多。

剌脱必赤心知这些契丹人是来封赏的,不敢怠慢,带族人夹道迎接。耶律糺里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神色高傲,对剌脱必赤说道:“室韦部族这次平乱有功,传到了皇帝的耳中,龙颜大悦,特让北枢密院赏下恩赐,接旨吧!”

众人闻听接旨二字齐齐跪下,唯独“萨兰”不跪。他并非故意叫板,而是因其一部分人格形成于现代社会,心中所想是跪长辈、祖先,不跪这什么皇帝。

如今“萨兰”之名早已传到千里之外,谁都知道室韦之所以能立下奇功,与族中一个呆傻痴捏的契丹人不无关系。这人平时脑子不太好使,可一旦凶起来就十分可怕。没人愿意与这样一个危险至极的傻子过不去,耶律糺里深深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宣读。其大意是封赏室韦部族长一个官职,又赏赐些牛羊、金银等。

耶律糺里正念到恩赏名录,只听他口中说道:“赏御酒十坛、玄酒二十坛!”玄酒是一种祭司用的清水,可用于稀释酒水,平时不太常见。“萨兰”虽学过这里的语言,仍不认得这个词。但他总感觉这词有些异样,便低声问道:“什么酒?”苏念跪在旁边,听他忽然问起,便也小声用汉语应答道:“玄酒,玄!”

“玄!…玄!…玄!…”“萨兰”口中重复了“玄”字,骤然间脸色大变,身子如遭雷击一般,剧烈抖动了一下。前些时日,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不叫“萨兰”,只是原来的名字一点也记不起来。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今日陡然听见这个“玄”字,对于他实在是太重要了,随之脑海中掀起了一阵风暴。他能确定“玄”一定是自己名字中的一部分,可另外一部分是什么,是一个字?两个字?还是多个字?“萨兰”把一些许许多多想到的字与“玄”字搭在一起,却没有一个字能对上。他越想越乱,越想越着急,猛地仰头长啸一声,声震群山四野,然后身形化作一束流光,向着不儿罕山冲去。

本来,耶律糺里在念、众人在听,却被“萨兰”这声长啸打断,众人皆吓的面如土色,这些室韦人均想:“不好!此人刚好几天,这厢又犯病了。”苏念躲在人群中有些担忧,遂悄悄跟了过去。

剌脱必赤担心耶律糺里怪罪,忙小心翼翼地说道:“上官,你瞧这人又疯了,您没惊到吧?”耶律糺里惊魂稍定,哼了一声,他望着“萨兰”的身影,摇头说道:“真是难登大雅!”

读完旨意,耶律糺里也觉被一疯子打断,颇为扫兴,便匆匆要走。剌脱必赤将他叫住,请进了大帐之中。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待到耶律糺里走出之时,已是春风满面,也不知剌脱必赤用的什么宝物,将他哄的恁般如意。

却说另一边,等到苏念跟了过去,“萨兰”早跑的不见踪影,她只得顺着这个方向追去。越是找不到,她心中越焦急,一种不安的情绪自心底油然而生。她怕“萨兰”由此消失不见,怕自己再也见不到萨兰”。

日落时分,苏念已经来到了不儿罕山脚下。徘徊一会儿,心中的急切战胜了对大山的恐惧,她独自一人踏进了深山老林之中。

霞光渐弱,一眼望去,那青郁的不儿罕山巍峨挺拔,又笼罩上一股常桑感。山林间,四周都是苍劲的古树,伴随天色变暗,那虬曲弯折的枝干就显得有些奇特怪异,让人遐想连连。林间偶尔传来野兽的低吼,也有鸟虫的鸣叫;山风微凉,吹到身上不免让人感觉到寒意。

走在林中,苏念的心如拉满的弓弦一般紧绷着,她屏住呼吸,双手捧着一块石头,紧紧扣在胸前,脚下是越走越快。或许是自己吓自己,有时被树枝刮一下,有时微风吹起她的裙摆,便令她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脑海中浮想联翩,俱是那些怪诞的故事。可是她又是如此的执拗,不找到“萨兰”她是不会下山的。

正在此时,深山里响起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吼叫声,使得百兽惊惧,更震慑的山中野兽不得有任何异动。苏念识出这是黑光的声音,欣喜若狂,只要找到黑光就等同于找到“萨兰”,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但见山腰有一块平坦的巨石,“萨兰”四肢岔开躺在其上,凶兽黑光在不远处守着。此时,“萨兰”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倘若有人现在直接喊出他的名字,他立时就能清明过来,然而那个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世界上最美好的是希望,最可怕的也是希望。放在从前他懵懵懂懂,只觉的每天过得快活,从前的事丝毫记不起来,也就放弃思考了;今日偶然让他听到了一个“玄”字,就这一个字给了他无限的遐想与希望,迫得他、扯着他去想自己是谁。

苏念瞧见“萨兰”神情沮丧,便轻轻地叫了一声:“萨拉!”

“萨拉”心中气恼,自己的名字想不起来,却被别人叫成这个名,他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不叫‘萨兰’!”

听到这句话,苏念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她猛然察觉眼前这个“萨拉”已经从前的那个人,等他的真正醒来,或许以后不会在理自己。想到这里,她的心凉了,悲伤、委屈、绝望一齐涌上心头,适才上山吓的胆战心惊,她尚且忍住不哭,此时眼泪却像决了堤一般。

苏念“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着实把“萨兰”吓了一跳,他回神过来,心生悔意,暗道:“我自己想不起来名字,怎么迁怒于她?凶她作甚?真没出息。是了,就是因为这姑娘事事顺我心意,倘若她刁蛮泼辣,我就不敢这么对她。”又想到“阿念对我这般的好,将来我想起了身世,她也是我极为重要的人,这样对她,太也不该!”于是他崩的坐起身来,说道:“我是‘萨兰’!我是‘萨拉’!不要哭嘛!”

苏念见他神色诚恳,出言哄自己,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她破涕为笑,轻轻坐到了“萨兰”身旁。萨兰温情地看着她,说道:“只要你不哭,我就永远是‘萨兰’。”苏念摇摇头,想了一阵,说道:“我以后就管你叫大哥好了。”“萨兰”点了点头,心想:“你这么乖巧,叫我什么,我都乐意。”

两人在这巨石之上并肩而坐,感受着这一刻那温馨的气氛。许久之后,苏念又道:“大哥,你是想起先前的名字了吗?”“萨兰”眉头蹙起,道:“我只记得有一个玄字,全名还是想不起来。”

“玄?”苏念重复了一遍,心道:“‘玄’字极少当做姓氏,百家姓中也没有这个字,这应该是名吧。那他姓什么呢?”回忆起爷爷曾说的话,“萨兰原本应该是契丹人,他胸前那狼头印记是契丹后族中极为显赫的一支族人的族纹。”于是说道:“大哥,你是不是姓萧?”

“萧玄,萧?”“萨兰”想了想,这个字也是十分熟悉,其实不仅他此生应该姓萧,前世也是同音词姓肖,但是“萧玄”这个名似乎还差一点意思。萨兰沉吟片刻,说道:“嗯,想不起来,那我就叫这个名字好了。”

苏念心思细腻,心知“萧玄”也不很符他心意,又道:“大哥,你别急,我们慢慢想。”随即她把那百家姓从“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直念到“第五言福”,逐字与“玄”字相配,每说一个名字就让“萨兰”冥想一阵。

这样找来,其实也是枉自费力,实则玄字虽不是姓氏,也应在前。又恰后面那个字也不在百家姓中,两人一直猜到了深夜,仍没有结果。见夜色已深,山中一片沉静,两人身感困倦,便在石台之上相偎而睡。

夜里,苏念怕冷,不觉间一翻身抱住了“萨兰”那魁伟的身躯。“萨兰”心智恢复后,已懂男女之事。他脸上微微变红,这当可不敢与她靠的太紧,只得轻轻搭在她身边,这一夜睡的朦朦胧胧。

第二日清晨,两人同时醒来,见彼此抱在一起,苏念又害羞又尴尬,一时间羞红了脸,“萨兰”只得哈哈尬笑两声。他二人简单吃了一些野果饱腹,便下山向室韦部族而归。

一路之上,但见湛蓝的晴空万里无云,没有一丝云彩,显得深邃而透明。苏念不愿“萨兰”总是想着那些烦心事,愁眉不展,便想要岔开他的心思。这时看见碧蓝如洗的苍穹,又道:“大哥,你瞧这天空多美!”

“萨兰”无心观景,一门心思还想着自己的名字,听她说天空的“空”字,真如晴天霹雳一般。他大声说道:“对!玄空!”这是他从前的名字,或者应该说是法号。

所谓“萨兰”正是玄空。数年前,天梯山大战,玄空本以被七鬼逼到了绝处,命在旦夕之际,他偶然间运起了古时匈奴单于的秘法神通,虽反败为胜,自己的神志也被“单于宝躯”的无限戾气冲垮,从此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他疯疯癫癫,一路北行,到了昔日的狼居胥山下,也就是如今的不儿罕山,在那深山老林中一待就是三四年,由此也成了山中怪物“萨兰”。所幸一年前被苏念和剌脱必赤寻山间带回了部族,这才一点一点的找回神智。说来也幸,若是他没有遇见苏念,一直待在山中,或许此生都清醒不过来了。

一瞬间,多年的记忆涌入玄空的脑海,又与现在的记忆两相融合。玄空记起了好些人和事,先是少室山下的养父母,山上的老师父,南少林寺的一帮弟子,结拜大哥汤枫,那高傲的姑娘薄扬,如今还有眼前这个乖巧的姑娘苏念。

玄空心中激动至极,他一把抱起了苏念,把她抛上天空,又轻轻接住,反复好几次,喊道:“阿念,你真是个天才!我叫玄空,我想起来了!”苏念被他抛的有些害怕,同时也欣喜万分,她道:“大哥,你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玄空瞧出她有些害怕,忙把她放落回到地上。随即他环顾四方,见不远处有一条溪流,那是克鲁伦河的源头分支,便兴冲冲地跑到河边,扬起那清澈的河水洗脸。可当玄空看见水面上那一幅人像之后,又呆了。这是个年轻大汉的形象,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有所不同。须知他在这大草原上游荡了五年,其中有三四年毫无记忆,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容貌的变化。见到这张脸,他又陷入了沉思:“难道说我又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吗?那我现在究竟是谁?”

此时虽有苏念在身旁,可原来亦有好几个对他重要的人,都是难以割舍的。这样的变故,一时间,让他有些接受不了,头脑中又昏昏沉沉。玄空使劲摇了摇头,又洗了几次脸,再看那水中仍是这一幅面孔。他随之大叫一声,抱住了苏念,急问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阿念,你说我到底是谁?”

苏念心中一沉,心说:“坏了!当真是一波三折,我的傻哥哥刚好那么一会儿,又变回了原样。”她也不知如何安慰玄空,糊里糊涂地道:“大哥,要不你再好好看看!”说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面小铜镜,这是她平时梳妆打扮用的,始终带在身上。

玄空接过那镜子,仔细一看,这次模样清晰,他终于瞧出一些端倪。见镜中人约莫二十岁上下,相貌威武,但眼睛的形状、眉目、鼻子都与原来自己的长相相似。他心神一动,问道:“阿念,现在是哪一年?”

苏念见他缓和一些,心中稍安,当下掰开手指开始算,一会儿时间才道:“按辽国的年份应该是大康二年,若按我们大宋的年份,则是熙宁九年。”

玄空心中一怔,连说两声“啊”,前是惊讶,后面是恍然大悟。随即想起难怪阿念十七八岁的年纪,管我叫大哥,只因我现在二十岁了,比她还长两岁,这样一看倒也顺理成章。

原来自己疯疯癫癫,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五年,这期间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大汉。他不禁又感叹:“那单于宝躯的神功太也邪门,自己没有大单于雄霸天下的野心与意志,根本驾驭不了这种力量。这才仅仅用了第一层,就疯了五年之久,若是用了第二层,怕是永远也清醒不了了。以后应该慎用,不对,应该是不用。”

这时玄空看向苏念,这一看竟有些痴了。她那秀气的面容不仅美貌,还与一个人很像,便是当年自己在幻境所见大单于的王后,只不过苏念尚有些青涩,没那女子妩媚妖艳。

苏念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有些害羞,说道:“玄空大哥,你看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见了。”玄空晃了晃神,说道:“瞧你长得好看呗!过去我是个傻子,哪里看的明白!”苏念啐了一口,道:“哼,你才刚刚好些,就开始取笑我。”玄空道:“哪有!哪有!”

两人边走边聊,玄空把自己从前的事都告诉了这个姑娘,当他说道自己原来是个小和尚,玄空实际上是法名,苏念也有些诧异,可也没说什么。

一路上有说有笑,刚回到了室韦部族。苏念急冲冲把玄空带进了剌脱必赤的帐中。

剌脱必赤见两人进来,心想:“还真是女大不中留,这丫头与那傻子出去一夜未归,能干出什么好事?”正要斥责,苏念先兴奋地道:“爷爷,爷爷,萨兰,不是,玄空大哥好了!”剌脱必赤一愣,还未细问,见玄空已经行了一个大礼,听其言道:“老族长,在下先前身患重症,蒙室韦部族搭救照顾,心中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日后部族中若有用的着在下的,我绝不敢推脱。”

剌脱必赤一怔,想不到这个傻子“萨兰”是真的好了,他刚刚这番话比原来一年说的字还多。剌脱必赤点了点头,心中是感慨万千,随即道:“感谢倒是不必说了,我将你带回来,你也为我部族立下汗马功劳,这是两不相欠。”剌脱必赤指了指苏念,又道:“只是这个丫头对你是什么心意,我想你也知道,却不可辜负了她啊。”苏念听剌脱必赤的话,似乎要将自己许配给玄空大哥的意思,闻言一阵脸红。

玄空深深点头,他心道:“若不是阿念,我恐怕还在山林中茹毛饮血,终此一生都是一具行尸走肉,她对我的恩情如此深重,我岂能有负于她?哪怕我是个和尚,也定要护这姑娘一生周全。”他想着想着,脑海深处一道艳红色的身影掠过,猛然又想起了当年那个少女薄扬,自己与她亦是共患难同生死,彼此感情不浅,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细细想来,这两个女子一般的妍姿俏丽,俱是绝代佳人,只不过薄扬性子英傲飒爽,苏念更为温婉乖巧一些。玄空心中不禁将两个女子比较了起来,殊不知天公造人,原无好坏之分,美丑善恶只是人类自己的好恶而已,只因两个女子在他眼中是一般的优秀,遂也分不出个高下来。玄空又想,“倘若我不是个和尚,这两人便都是佳偶,…”转念想起,自己如今就是个和尚,想这些又有何用,心中暗自摇头叹息。

剌脱必赤瞧着玄空双眼发直,脸上一阵青红,暗笑这傻小子心中不知想了什么好事,当下也没打断。待玄空回过神来,才继续谈聊。

渐渐地,剌脱必赤发觉此人不但不傻,反而聪明的很,且见识不凡,是当世一流俊杰;玄空也觉得这老族长剌脱必赤确是个心怀大志、雄才大略之人,彼此暗自佩服。

两人扺掌而谈,一直聊到天色渐暗,玄空心想:“在北方之地自己也无事可做,而中原还有许多事没办完,现在自己已经清醒了,应赶紧回去瞧瞧。”于是最后向剌脱必赤告别。剌脱必赤知他不会久居在北方,并未出言挽留。

玄空转头对苏念道:“阿念,你不是说将来也一定要回中原,就跟我一起走吧!”言语中十分诚恳。他记得自己还糊涂的时候,阿念经常提到,将来要回中原去报仇,并且要把自己也待在身边,今日他要离去也不会把阿念留下。

闻言,阿念的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既没有答允,也没拒绝,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玄空有些不解,剌脱必赤心中则明白的很,他说道:“阿念,你就随着傻小子去吧!”苏念一时不知所措。

剌脱必赤老年丧子,受到打击着实不小,身子不比从前,是一天不如一天。苏念心想爷爷年事已高,自己现在离去,将来即便回来也不一定能再见到爷爷,而又不愿与玄空分别,两边都割舍不下。她一着急就要哭出,急道:“可是,…,爷爷,…。”剌脱必赤淡然一笑,说道:“我活到这个年纪,在室韦人当中已是长寿了,还有什么舍不得?你父亲已经死了,将来我再死去,我可放心不下你一个人待在族中。再者你本就要回中原,不如就此跟着傻小子走,那样我也能安心些。”

苏念仍是不住摇头,玄空看在眼中心生怜惜,暗想:“要不我在这里待上一段?可少林寺、南少林、丐帮怎么办呢?”又想起自己的师父灵痴禅师今年已有百岁高龄,山下的养父母生活一向清贫,当年离去时薄扬也是身受重伤,这些人的近况自己无从得知,况且自己消失了五年之久,实应当赶紧回去报个平安。”这样一来,这对青年男女一时间都十分犹豫。

终于还是剌脱必赤语重心长地说道:“爷爷年岁大了,必须给你们这些小辈都找好归宿,才能放心去见我的祖先。阿念!这事已经定了,我明日就给你们送行。将来你想爷爷,就向着不儿罕山的方向拜一拜也就是了。”言罢,剌脱必赤将两人送出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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