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悲怆恸哀索命八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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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玄空的灵魂一分为四，四世人生，便有着四段凄苦的过往。

有一世，他沦为奴隶，目睹同伴惨死，亲生父亲也自尽在他面前。平生有两位心爱的女子，一位死在他怀中，另一位却被他送进了仇人的怀抱。他拼尽一切逆天改命，换来的仍是一场空。

第二世，他身为皇室贵族，却不幸卷入了阴谋诡计当中。最是无情帝王家，弟杀兄，叔杀侄，他为活命沦落在市井街头，身无一技之长，只得要饭为生，看尽了世间百态，尝尽了人情冷暖。

第三世，他本是盖世英雄，为人构陷，身世成谜，背负血海深仇，衔冤负屈。同族人认为他不忠，旧时友人以为他不义。他亲手误杀心爱之人，自尽于万丈深渊之下。

第四世，他本是一寻常之人，无意间神游至武侠世界。拜师少林，初入江湖可谓左右逢源、无往不利。哪知正值春风得意，忽遭大难，身得重疾。青梅竹马、心头挚爱弃他而去，师门被毁，养父母为人所害。费尽心力东山再起，不料又要死在这索命之音中。

唢呐第三声、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接连响起，声声催命。玄空身躯剧烈颤抖，天蚕之术竟已束缚不住。他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功自行运转起来。这时金钟不灭身已催动到极致，脚下大地寸寸龟裂。黑袈裟神功陡然而发，无形虚劲悄然凝结成一件虚凌法衣，在身外肆意游荡，似游龙穿梭，似丝绢飘荡，浮动之间，飞沙走石，劲风呼啸。

只在一息，他所学许多武艺，佛门正宗、?教秘法、道家仙掌、邪派杀招、无名刀法尽数施展而出。

此刻，关山潼哪怕什么也不做，玄空也会发怒发狂而死。但这第七声、第八声还是骤然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玄空其中一道神魂又即一分为三，只听有人在耳旁说道：“此乃是天数，我等无力抵挡，顺应天意吧！”这是“长生天”。另一人邪里邪气地道：“不行，世间愚蠢之人数不胜数，我等岂能先一步离去？杀了他们，再赴黄泉！”这是“长恨天”。

忽然，玄空双目幽光涌现，一股惊天动地的气势犹然而起。长生天之术由此而发。一股神异的力量在他身体中不断了流转，铭刻在肉身之中。这股力量谓之“势”，并不属于武学。

有道是：“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腾达。”古今之大能，非倚“势”不能成其大事。

冥冥之中，上天许他得此力量，自然是要让他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然而，当此之时，这无上神通不仅救不得他的性命，反而要将他逼向死亡。

长生天之术正运、逆运，第一层，第二层……，外在的力量越来越强，负面的情感也在不断放大。过去的片段仿佛变成了现实，他沉沦在一生之中最为灰暗的时刻，难以自拔。

恍惚间，他置身于斗兽池中，眼前倒下那人是他血肉至亲。这人一死，从此人生只有归途，没有来路。他彷徨、他绝望，在众人的欢呼中不知所措。

呆立好久，玄空忽然惊醒，叫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紧紧闭上了眼，随之嘈杂的声音渐渐消退。他再一睁眼，怀中竟有一具快要腐烂的尸体。

“那宁！那宁！怎么是你？你…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他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深情地亲吻那宁苍白的面庞。这时他已是筋疲力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起来，无助地像个孩童。

太阳落下，又升起，不知过了几个来回。猛然间，他心灵深处传来一个声音：“我是玄空！我不是伊稚斜！”心存一丝清明，便要冲破幻境。可刚刚转醒，一声唢呐，哀转久绝，又将他送回幻境之中。

玄空晃了晃脑袋，发觉四周大变模样，脚下是一片大草原，不远处是一座座营帐。蓦地一声尖叫划破夜空。玄空又惊又奇，忍不住凑到大帐前，掀开帐帘，去偷窥里面。

只见一女子赤裸着身子跪在男子面前，男子手握长鞭，无情抽打着。凄厉的惨叫声，不断传出，叫的人头皮发麻。待玄空看清楚，那女子竟是刘念，男子则是军臣。此一幕，激的他肝胆欲裂，他大声叫喊道：“军臣！住手，我杀了你！”

哪知大帐中冲出两个士卫，轻轻一推，便将玄空按在地上。一人喝道：“左谷蠡王，你怎么敢擅自闯进单于的行帐？”玄空怒不可遏，仍叫喊道：“放开我！我要杀了军臣！快放开！”

那士卫狞笑起来，脸上一阵扭曲，变的和军臣一模一样。抽出一把尖刀，刺入玄空腹中。

一阵剧痛将玄空的心神送进了混沌之中。“这里是幽冥吗？不要再让我醒来，让我就此死了吧！”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沉睡了过去。

可没多久，觉得脑袋被人狠狠打了一下。他回头看去，见身后一个老乞丐，再低头一瞧，自己衣衫褴褛，也成了乞丐。他发觉自己正身处于市井之中，周围全是乞丐，有的指着自己哈哈大笑，有的怒目而视。

只听有一人讥笑道：“你们看这小子还光溜水滑的。”另一人道：“可不是吗？也不知是谁家的少爷，怎么混的和我们一样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妈的！老子看他就生气！”一恶汉破口大骂，随即一拳打在玄空脸颊上。其余众人也跟着动起手来。

玄空两眼无神，躺在地上，茫然瞪着着众人，早已心神俱疲的他也懒得反抗，一声不吭挨着拳脚。没过多久，他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所昏暗的小屋中。玄空看着熟悉的房梁，心中蓦然一震：“又是这里！我要离开！”双手奋力支撑，可说什么也坐不起来。转过头，却见薄扬绝情的背影渐渐远去……

再次醒来，是在少室山中，只见到少林寺残垣断壁，养父母的墓碑在萧瑟的风中孤零零矗立……

一幕幕，折磨玄空失魂落魄、痛不欲生。一张张失落的面孔，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看见了一个仇恨的眼神，那是那宁；黯淡无光的眼神，那是刘念；恐惧的眼神，那是哈图；决绝的眼神，那是父亲；担忧的眼神，那是母妃；贪婪的眼神，那是皇叔；狂怒的眼神，是他自己；害怕的眼神，那是养父母；绝情的眼神，那是薄扬；悲伤的眼神，那是苏念；绝望的眼神，那是晓娥……

他再也忍受不住，蓦地伸出拇指，向自己眉心点去。这一指乃是他毕生神通所聚，既有摩诃指的凌厉，又有金刚指的威猛，还有寂灭指的神韵。倘若击中，达摩在世也必圆寂，陈抟复生也必飞升，铁佛爷本尊也必头破脑裂。指尖慢慢靠近，蓦地一道虚劲由他眉心激射而出，与指力相持起来。

原来眉心印堂穴是他金钟不灭身的罩门，又是他黑袈裟神功的天眼。危难之时，神功自行护体。

可片刻之后，指力渐长，虚劲渐弱，此消彼长之下，他的手指又点向眉心，这时相距已不足三寸。

玄空不知自己命在俄顷，仍沉溺在过去。平生所识之人，一个个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忘却了这些人都曾微笑过，而只记得这些人的怨恨、凄苦、悲哀、不甘、绝望。

忽地，一对浑浊空洞的眼睛闪过他的脑海。“师父！”他口中不由自主叫唤了一声，心神已飘进了少林寺中，回忆那些过往。

那一战实在惨烈，大雄宝殿之内，佛像倾倒，诸僧死伤无数。老僧气息奄奄，坐在殿中，兀自念叨着偈语。随之关于灵痴的记忆一一涌现，老僧有时微笑，有时现出怒容，可眼神中永远是那样的空洞，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丝情绪。

玄空身形化小，随着师父又走入净心堂内。但见师父斜卧于院中，口中传授着经文，起初模模糊糊听不太清，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只听禅音袅袅：“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此为《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门最简短，而含义极深奥的一段经文。也是少林寺修佛弟子的入门功课。

佛经涌现，玄空心有所感，双手合十，盘坐于地上，一门神异的功法悄然施展。此功唤名“六尘六根六识生灭妙法”，是灵痴授他的第一门上乘武学。学成此功，可断六尘、闭六根、灭六识。当时玄空还问此功有何妙处，灵痴也只模棱两可地回答。现在方知，这竟是一门救命的妙法。随着五感消退，渐入五蕴皆空之境，尖锐刺耳的声音不再入耳，心神也渐渐平复，乃至无心神，无心神尽。

只待山谷中最后一点回音消散，玄空睁开了双眼，长舒出一口气来，劫后余生，当真恍若隔世。他自言自语道：“师父，又是您救我一命！”心想平生所经历大战颇多，唯此战最为凶险，若非自己曾跟随高僧修习佛法，又懂得“六尘六根六识生灭妙法”这等武功，今日也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