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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使团车队已至易州地界边缘,再向东行百余里,便是易州与崖州的交界。不过一路上,使团的氛围已显得格外静默,只是顺着大道往东行进,内部基本上没有太多交谈。
这支队伍的人员组成太杂了,三大家三位圣子全在其中,除了安道容,其余两位都有旁人相随,而最是孤家寡人的那一个性情最是恶劣,还得靠其余两位压着,反观使团最初的人员,神甲卫本就不会去掺和这些事情,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职责,鬼狐威胁在侧,元名起也不敢擅离职守,伏黎本身寡言,李沐霜再跳脱,也得有一个能让她跳脱的人,于是一路行来,沉默占了路程中的绝大部分,就连平素每日江月白训练武阳府众师侄的画面都再没有发生过。
是的,使团沉默最大的原因,就是失去了那唯一的主心骨。
江月白已不在使团之中,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一定在附近,但他已不愿出现在众人身边。
与黄三悔斗了那许久,他不知道中了多少趋凶法门,眼下简直衰神附体,干什么都会莫名其妙受到些阻碍,甚至鸟屎都会准确无误的砸到头顶,而这种噩运还能蔓延到周边的其余人等,比如让李沐霜不慎撞到受伤的右臂,雨行宫给荀日照递药之时险些被一个剧烈颠簸倒翻等等。初时他试过把自己关在使团最末的车厢之中,以尽可能减小这些影响,可当使团在青天白日下恰到好处的遭遇山体滑坡,而周遭完全没有人为痕迹的时候,他还是选择出去躲两天,直到自己的运气恢复为止。
此时他才理解,为何江湖上有遇到天星教背景之人不要贸然交战,一旦要打就得下死手的说法,若是一直被这么厄运缠身下去,肯定会被烦死,好在只需过了这几天,一切都能回复正轨。
趁着这个工夫,他也好全面的思考一下目前的局面。
江月白一贯是个不喜欢做太多思考的人,大多数时候都习惯直来直去,可现在的情形,已由不得他不思虑的多一些。
鬼狐所展露出来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易州并州朝廷官员的任免,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比如平安郡的谷三巡,原本应该是被外贬的,明和郡的张泰安,更是连科举与修行这两条正规的官路都没走过,只是他们的能力的确符合一方郡守的需求,与其他那些贪官污吏一对比,便显得格外辉煌。
仿佛东圣域这块腌臜地,只有鬼狐的影响地域分外干净。
江月白不否认他有识人之明,但这种对比强烈的感觉,始终令他很不舒服。
与鬼狐的第一次交锋,他看到的是对方神鬼莫测的神念手段,以及对神国,对轩辕皇室的不屑。袁人凤与安道容本身是去拉拢落日古境,都能被他从半道上截下来。他可以断定,鬼狐能擒袁安二人一次,便有再擒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直接击杀的能力。
这样的人,注定是神国的敌人,只亏得这些年只经营自己的领地,神国又自顾不暇,方才能割据二州自立门户。
若只是如此,他也只是个比正常的大贼寇更有文化,更有追求的阴谋家而已,望岳峡的第二次出手,鬼狐则将自己无可撼动的支配力完全展露在他的眼前。
黄三悔在东圣域算个传奇人物,姑且不论当年之事究竟如何,作为一个天星教的高层,他的能力无可置疑,到了现在,大凶之相仍萦绕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
按照荀日照的说法,这位曾经的东圣域主星官原本很是亲和友善,不料其忽然弃职失踪,东圣域天星分殿也被贼人突袭焚毁,在当时掀起了好一阵舆论风潮,先皇也派人去探查,可还没收到回报就驾崩了,这事也就淡了下去。
最后的结论是,黄道谦正是那个引狼入室的元凶。
若是此人突然魔怔了,毁去分殿后隐姓埋名,多年后被鬼狐寻到并请至麾下,还不算什么大事,可若是这位分殿主一直被鬼狐潜移默化影响,最终从天星教的高层变成朝廷钦犯,最终又在鬼狐的操控下,成了他掌握区域天星教的代表人物,替他总领一方,这就很恐怖了。
而且,作为世俗教派的天星教,带领的却是一群义无反顾的江湖修行势力,在战后的望岳峡,他看得分明,哪怕明知自己被黄三悔当作消耗品,依然有人蠢蠢欲动,只是他们凶威太盛,己方损失太过惨重,加上黄三悔最后疯狂的有些过分,令他们大失所望,方才无人敢动。
如果是鬼狐亲自坐镇,想来,绝对是一场不死不休。
如果算上一直被他以财富收买的,周边的修行宗门,江湖,庙堂,修行界,还真的被他整合齐全了,甚至做的比朝廷还要好,登高一呼,绝对群起响应。
那么,民间呢?
回想起一路上民众对鬼狐的赞不绝口,江月白知道是自己在自作多情,但正因如此,心中才更有积郁。
车队马上就要出鬼狐的势力范围,而他肯定还会出手第三次,江湖庙堂修行界的威能都被他拿过来显摆了一番,第三次出手会是什么,江月白心中已有想法,只是希望这想法不要成真。
江月白于大道周边穿梭,目送远方车队愈行愈远,可当视线范围中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小点后,心中沉重感油然而生。
自己终究得面对这第三次出手。
……
“你们在干什么,快停下,快停下啊!”
面对眼前这完全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情况,李沐霜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好。
摆在她眼前的,是易州边境整个镇的居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布衣素裳虽不体面,也能在初春时节保住身上温暖,无人面有菜色,想来基本的生活完全可以保障。
在东圣域看到这样的一群人,总比遇上不讲道理的山匪要好些,可眼下的情况似乎还不如遇上山匪。
无数把挂着绸条的大伞林立于他们之中,为他们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远方。
万民伞。
唯有一方父母官真正做到了父母官的职责,离任之际,百姓才会送上这样的一把伞,作为其德政的颂扬,以及对其离开的惋惜。
一把伞,往往代表一位好官,然而这密密麻麻的一堆伞,在这里代表的压根就不是官。
每一把万民伞上,都有一个做工精细的铜质物件。
其为狐面,其上笑意吟吟,落在李沐霜等人眼中,却只有心生寒意。
全镇居民携万民伞于半道堵截神国使团,所行不过一事。
求索。
“鬼狐大人为易州百姓尽心竭力,老身恳请诸位大人,将财物交给他吧!”
“小姑娘,你一看就是个有善心的好孩子,能否请你劝劝你家大人,答应鬼狐大人的条件?”
“鬼狐大人……”
“鬼狐……”
男女老幼的话语噪杂一处,乱风拂得绸丝大乱,一个个头颅与地面不住亲密接触,已有数十道血痕在地面肆意蔓延。李沐霜再也顶不住这般阵势,一面摆手一面躲闪,完全陷入慌乱之中。袁人凤在车队后方端正衣冠,待要出去应付,见另一道身影去的比他更快,只得微嘲一笑,钻到安道容车厢旁,对这位同样蠢蠢欲动的小老弟比了个手势。
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刁民,安抚不要钱,甚至不要命的刁民,他不行,安道容更不行。
荀日照是个伤员,他总不好抢伤员的活计。
何况荀日照的亲和力的确比他好上太多,当年有多少人喜欢捏一把这白净小娃儿的脸,现在就有多少人愿为荀氏圣子的风光增光添彩。
荀日照本是谦谦君子,模样更是无可挑剔,外在内在在旁人眼中都近乎完美,于是江月白不止一次起意让他代替自己做使团的主位,好应付那各种各样的家伙。将李沐霜召回车厢内后,荀日照开始与镇民交涉,然而他的人格魅力却仿佛完全不起作用,无论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这些民众全都以头抢地回应,纵然他引动灵力阻止他们的动作,民众那副哭天抢地模样也始终不曾止息。因为无法下跪叩首,民众们反而觉得这个面相好的大人更好说话,一时无数话语席卷周遭,全是求他放弃那车财务的。
荀日照毕竟是荀日照,不停被软钉子碰回,也依旧好言劝慰,久而久之,民众因为他话语中对鬼狐没有应有的尊重,且一直不愿松口,话语愈发激进,甚至有些青壮年开始指着他鼻子骂,恨不得撸袖子打,风渡尘雨行宫几次想要维持秩序,都被荀日照以眼神劝回。
可事到如今,荀氏圣子只得在心中叹息。
再如何交涉,始终是徒劳无功。
他们不知道自己宣泄不满的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地位卓越的圣子,但就算知道,似乎也会做的这般义无反顾。
然而似乎这些民众早已忘却,使团的那车财货是圣王城方面依礼节赠予东圣域落日古境的礼物。
它从始至终,都不属于鬼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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