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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月白捧着书卷之时,心中依然有些懵。
因为在绝神崖下的长期野外求生,以及爬上来后几乎没有休息的奔走,江月白的文化水平处在识文断字勉强及格,肚里墨水少得可怜的地步,被向凌霄的理想所感染,继而对向凌霄荀日照二人每日断断续续进行的论道生出兴趣,原本就只打算好好做一个旁观者,不料向凌霄反手塞了他一卷书,称通读对感受论道大有好处,他就稀里糊涂的开始了,以至于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论道是他们的事情,自己怎么开始学习了。
虽然他乐意打一套流云架胜过在文字中挣扎,对向凌霄的好意,他终究没有拒绝。
江月白自知自己学识连半桶水都谈不上,临时抱佛脚也掺和不进那场论道,可听着那处的言语,集合向凌霄先前的心迹,他已开始认真思考向凌霄设想中的那个无君之世。
在向凌霄的想法中,神皇不只是神皇,而是那个代表轩辕皇族至高统治的位子延伸出的,已经在世间根深蒂固千万年的制度,只要这个制度依旧保持现状运行,皇位空悬,终会有下一任神皇顶上,而当今有三大家争权夺位,未来新皇登基,照样会有不同的势力继续争斗,只是从明处转到暗处而已。
一个圣明贤君,一个暴虐昏君,都有着以一己之力影响世间的恐怖能力,只因为他们坐上了那把椅子,才在后世有了符合他们行为的评价,如今椅子上没了人,天下依旧围着神皇之位转,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
解决不了问题,也没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就解决问题的根源,江月白对此深以为然。
在他手中的书卷,是一本来自上古时代的旧书,相传是礼圣的门徒所著,若江月白对神国历史有着相当了解,应当会惊讶发现,这本书本该在三百余年前作为禁书为火焰吞没,如今却被向凌霄交到了他手上,而若当初文星耀出逃不是那么仓惶,他必然会发现,自己管理的藏书阁早已少了几本所谓的禁书,而这些书实际上都在向凌霄手上。
书中的内容并不深奥,讲的是礼圣当初对世间的愿景。
天下大同。
明君在上,贤臣相辅,共铺太平民生,天下生灵皆有所依,正是一片盛世风光。
那是礼圣对天下规则直观的叙述,语句并不繁复,通俗易懂,老少皆宜,在其本身的叙述旁,更有字迹做出批注,批注与书中内容同根同源,细细读来却又有着别的意味,在书中描绘的大同天下里添了几笔变化,令得整篇书卷内容更显生动。
江月白对其中内容的理解还需花上许久,但捕捉向凌霄的意思依旧不成问题。
她认为世间一切都需要适时的变化,没有事物能够在静止中达到永恒,尽管这个永恒被描绘的无比美好。
回想起广陵州内不同于周边的气象,江月白不禁会心一笑,不等他继续对书卷及其中批注进行更深入的探究,目光瞥见不远处的一处显眼所在,便收书起身,对整个使团发号施令。
他在现在的使团中是个孤家寡人,但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对使团行程的掌控。
往紫云宗参与千年开山大典,这是他们出发时就已经定好的行程,为大局与众人安全考量,伏黎已选择随众人一道返程,请柬及与代表武阳府对紫云宗送上祝愿的任务便都落到了江月白手中。
当然,只用他,伏黎,以及整座武阳府的名义,与朝廷使团无干。
在与荀向二人短暂交流后,江月白孤身踏上山道,暂时与使团分别。
他相信他们能够约束住自己的人。
……
紫云宗的宗门所在完全可以被称作仙山。
外看云山雾绕,仙气氤氲,周边空气清新自然,使人心旷神怡,内中紫云宗一众建筑有致排布,毫无隐藏,尽显大宗风气,深受周边民众景慕与周边宗门的艳羡。
论宗门景致,紫云宗绝对在这一片名列前茅。
与外部所见不同,紫云宗的山道蜿蜒绵长,于繁密中多有弯绕,外人第一次踏入其中,就算有弟子引路,也不免对这周边风景三步一换的景象感到惊奇。江月白一面随紫云宗弟子上山,一面打量周边,武神诀对周遭天地的感知分外敏锐,这种将自然景致与天地灵力天然融汇的幻阵放在整个神国也属少见,只消紫云宗内部发令,迷眼的幻阵就可换作无所不在的杀阵,若有仙人陷身其中,或许也会被紊乱的周遭天地威胁性命。
江月白对这种在精神或是空间上进行误导的幻阵颇有兴趣,他的战力在近身战中才能发挥到极致,而这类手段用来对付他正是再合适不过,如今多增长些世面,未来若碰巧遇上差不多的,也能进行针对性的反制,话虽如此,他实际上并未将紫云宗的幻阵视作假想敌。
先前在山门口,紫云宗的弟子一听是代表武阳府的贵客,还是那位武阳府小师叔江月白,一路上无比殷勤,对他所问无所不答,做足了主人家的典范,就是话语中难免会露出些许怯意。
江月白对这位弟子为何做出如此表现心知肚明,如今的东圣域,他已经算是个彻底的名人,名声说到底用八个字就能概括。
战力无双。
反复无常。
前者因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手持赤霄的东方不悔,而如今的东方不悔战力在落日古境必有前五之位,甚至可能只在东方不觉与东方不惑之下。
后者因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摈弃朝廷操守,支持贼寇攻击落日古境,陷使团一众于不义,如今传闻更是带着贼寇恬不知耻的来参加登神宴,对域主的宽容毫无反应,完全是个目无法纪的混帐。
因为伏黎这个两家的共同弟子,紫云宗与武阳府牵上了线,可江月白带给东圣域修行者的恐惧远远高过江月白代表武阳府带来的亲善,尽管实际交流中,这名弟子发现江月白其实挺随和,也不敢在言语上稍稍收敛几分恭敬,生怕这位小爷性子起来,将他们紫云宗掀了。
江月白对此无可奈何,毕竟他自己都对那些传言感到瞠目结舌,说什么他在北圣域的时候将三大家的仙人当馒头撕,还把人残躯甩着玩,完全不讲逻辑,若说东方不觉没在宣传上造势,他是不信的,但至少,他不可能真的与那些传言一般残暴。
持身若正,一切歪言自会消散。
当江月白真正进了山门,终于欣慰的发现,紫云宗到底是屹立千年的大宗门,那些真正的修行高手没将这些传言当一回事——直到那位来迎接的内门长老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为止。
无论怎么样,紫云宗对他的尊重给的很足,一切招待都精致到了极点,比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舒适千百倍,而江月白也在谈话中渐渐卸去紫云宗众人的戒备,到得日落西山之时,紫云宗已真正将他完全当作客人,而不是上门找茬的狠人。
闲聊之中,那位负责招待他的内门长老放下戒心,江月白知晓了其名为宋鹤,在紫云宗内门长老中算是中游,灵玄境巅峰的修为在周边也算小有声名,只是没有迈过那一线,就是仙与凡的本质差距,宋鹤在言语中对自己这现状颇为感慨,而对小他太多的江月白则真正摆出了恭敬的态度。
天下年轻一辈中,修为最高的是哪一位至今还没有明确的定论,可战力最强,自青天寨前一战后,天下已经达成了共识。
至少宋鹤长老很清楚,江月白若要杀他,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
江月白知晓紫云宗对他到底还有几分忌惮,与宋鹤闲聊之时,便一直以伏黎的代理人自居,武阳府给紫云宗的贺礼与使团礼品不在一处,一直被他随身藏在储物戒中,现在正好代表武阳府交给对方,于是在宋鹤的引荐之下见到了紫山真人,好当面呈上贺礼。
紫山真人并非紫云宗宗主,可在紫云宗中,他一直是高于宗主的存在。无论修为还是姿容,都是真正的仙风道骨。
在收礼的时候,仙风道骨,终究不免俗套。
紫山真人接过锦盒,打开之后喜形于色,未几,这份喜悦便淡了大半:“阿黎没有来吗?”
“不瞒真人,我们路上为鬼狐阴害,为了使团安全,我让她领着使团先行返回,在此先向真人道个不是。她虽无法亲至,对真人可是想念的紧,若真人要责备,晚辈自当一力承担。”
紫山真人闻言,连忙摆手道:“无妨,无妨,那鬼狐……不来好,不来好啊。”
在世人眼中,鬼狐的真实身份是背叛东圣域的前任古境尊主,唯有江月白一行明确,对方就是东方不觉,而无论哪种,都不是修行势力能够随意沾惹的。
江月白见紫山真人神情黯淡,不由得转了话题道:“紫云宗千年开山大典不日便要举办,为何山上如此冷清?”
这是江月白老早就有的疑问,开山大典这等盛事,放在任何宗门都是头等大事,不说宾客盈门,自家弟子的庆贺绝对少不了,可现在的紫云宗与平常无异,甚至更显萧条。先前的宋鹤长老对此避而不谈,不知紫山真人会作何答复。
回应江月白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登神宴将近,如此景象,理所当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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