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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于柳如来说并不是什么难眠之夜。
毕竟她真的是太困了,直到第二天被苏子叶叫醒时,她依旧回忆不起自己究竟做过什么梦。
哪怕梦中全是血色,她也丝毫都记不住了。
第二天的早餐依旧是苏子叶动手,哪怕柳如有心,但是她真的起不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次的早餐并不是牛肉汤。
刚烤好的饼子配上煎得金黄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散发诱人香味的烟熏猪肉片盛在盘中,一旁透明的杯子里是雪白温热的牛奶。
非常简单但是又很赏心悦目的早餐。
柳如看着正在啃饼子的苏子叶:“为什么不是牛肉汤?”
“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啊。”苏子叶抬头笑道:“吃吧,吃完出发。”
“既然好吃为什么不天天吃?”柳如反问道。
她确实想要天天吃。
一直吃到再也不想吃为止。
“因为这个世界上美味的东西还有许许多多,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吃腻,等到吃腻的时候你才会后悔不是吗?”苏子叶淡淡笑道:“吃吧,吃完我们出发。”
苏子叶并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
但是柳如当然也不会忘记。
她坐在了苏子叶的对面,然后拿起了尚且有些烫手的饼子。
一口咬下。
……
……
吃完早餐便是出发,苏子叶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行李,而柳如更是孑然一身来到了这里,所以几乎两个人如何来到这家客栈,那么便是如何离开。
苏子叶从未有过什么改变,但是柳如却俨然已经脱胎换骨。
柳家屯距离这个小镇并不算远,约莫只有四五十里的路程,这如果在帝国的腹地,可以说是近在矩尺,但是这里是帝国的边疆,不仅天高皇帝远,更是百里无鸡鸣。
这座边疆乡镇存在的本身,便是因为它是帝国卫戍所的驻地。
山路崎岖。
二人一路无言。
苏子叶走得很快,甚至要比走惯了山路的柳如更擅长走这些崎岖险峻的山路,而在山路的尽头,那个小小的村落已经遥遥在望。
“你听说过青山匪盗吗?”苏子叶突然回头问道。
“青山匪盗?”柳如愣了愣:“你是说那些山匪吗?他们来过我们村子几次,换些粮食猪鸭。”
“果然如此。”苏子叶点了点头:“我昨天晚上第一时间到的就是这里。”
“村子里还有活人吗?”柳如带着一点希望问道。
“没有了。”苏子叶摇了摇头:“然后我回去就找了那个唐恩。”
“唐恩?”柳如完全不知道这个名字。
“那个奴隶贩子。”苏子叶看着柳如:“他用一个银板一个的价钱,从帝国边防军的手里接收了你们这些女眷,因为没有办法用女子的人头去鱼目混珠。”
柳如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你下去看看吧。”苏子叶淡淡说道:“去村子里转转,去自己的家里看看,这是你的一场告别,我就不陪了。”
柳如并不想下去。
但是她答应过苏子叶,会将这件事当做一个任务来完成。
她轻轻抿住嘴唇,然后沿着自己熟悉的道路走了下去。
从村子里横穿而过的小溪依旧清澈见底,只是在河边特有的水草湿润的气息中,柳如依旧可以闻到那股清晰的血腥味。
她沿着溪水向前走去。
然后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一个木桩。
一个钉着男人的木桩。
一个无头的男性尸体被钉在木桩之上,这根碗口粗细的木桩从他的下身刺入,刺穿内脏,最终从脖颈的断口刺出,木桩的顶端挂着一扇草帽,在空中随风轻飘飘地摇摆。
柳如咬住嘴唇,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她上前尝试认出那个人的身份,但是最终一无所获。
无头的尸体,辨别身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她继续向前走去。
然后看到了更多的木桩。
这些木桩被立在每一座木屋茅房之外,每一根木桩上都钉着一具尸体,每一具尸体上都没有头颅,空荡荡的草帽戴在木桩之上,显得荒谬而残酷。
柳如依旧捂着嘴巴,在这片木桩立下的森林中前行。
她最终来到了自己的家门之外,看到了同样立下的坚硬木桩。
她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样钉死在那根木桩之上,身体无力地垂下,皮肤被冻得晶莹发白,她走上前去,静静握住了父亲的手指。
少女浅蓝色的眼眸中看不到悲伤与愤怒。
只有压抑在深海之下的平静。
她隐约能够猜到自己家乡的命运,但是万万没有想到遭遇的竟然是这样的命运。
这些死去的男人,连入土为安都做不到,只是屈辱地被这样一根木桩从头到尾地刺穿,永远地立在这里,静静地冰冻,静静地腐朽,静静地历经风吹雨打,飞鸟啄食。
“这是帝国对付反抗者的手段,没有人敢将这些尸体从木桩下取下,他们将在这伫立数十乃至数百年,直到这根木桩也腐朽为止,这些尸体都将永远地震慑那些帝国的反抗者,让他们明白反抗帝国的代价与所迎接而来的命运。”
苏子叶寂寥平静的声音在柳如的耳边响起。
柳如咬了咬牙:“我能安葬我爹吗?”
“可以,但没有必要。”苏子叶静静回复道。
“你可以继续向前,将这座村庄完全记在脑海之中,只有记住这里,你才能够知道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大意义之一,就是不要让这种愚蠢而残酷的事情再重复无数次。”
柳如站在原地,最终伸出手,取下了戴在父亲头顶的那顶草帽。
她将草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然后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是乏善可陈的千篇一律。
一样的木桩,一样的尸体,一样的草帽,一样的悲伤。
直到柳如来到了村庄的尽头。
她终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到了一个跪着的士兵。
这个跪着的士兵穿着柳如所熟悉的深灰色的盔甲,他跪在村外的田野上,在那已经生发的嫩绿色的麦苗之中,就好像一具死去的雕塑。
柳如望着那个士兵,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在那个跪下的士兵身后,她看到了更多的士兵。
他们整齐地跪在那里,就好像一个印在麦田里的三角。
柳如不由露出了有些鄙夷的笑容。
如果下跪便能够原谅所有的错,那么我愿意一跪再跪。
但是随即,柳如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她已经来到了第一个士兵的面前。
他身下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所浸透。
有两根木桩刺穿了他的小腿,将他牢牢地以跪拜的姿势钉死原地,但是真正致命的伤势来自于第三根木桩,这根木桩精准地从他的脑后插下,沿着脊骨一路刺穿,最终将士兵上身笔直地钉在这里。
柳如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她一具一具地检查,那个动手的人手法精准而野蛮,所有的士兵都被钉死在这片原野上,以跪拜的姿势面向他们所屠戮的村庄。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柳如喃喃说道。
这一瞬间她内心非常复杂。
既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有被人夺去生命意义的疲惫与失落。
她刚刚暗自在心中立下了一个目标,但是随即这个目标便被那个人用自己都没有想过的完美方式给完成了。
“这场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局。”苏子叶的声音静静响起,他在树木的阴影走向柳如。
“如果我给你时间来完成这场复仇,那么五年之后你便可以回到这里,来完成我现在所做的一切。”
“但是这没有意义,仇恨的种子会在你的心中生根发芽,慢慢握住你的心脏,只有复仇的一生一文不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真正的报仇应该从早到晚。”
“我替你完成了这场复仇,既是悲悯,也是掠夺。”
“我说过这会是一场告别。”
“真正的告别是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告别,所以我不想让你带着仇恨离开。”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了结,你的生命以今日为界限,今后将完全属于你自己。”
苏子叶已经来到了柳如的面前。
这个黑发的少年脸上没有任何的笑容。
他只是面对面望着柳如。
柳如看着对方:“要我也向你跪下吗?”
“如果你认为合适的话。”苏子叶淡淡说道。
柳如没有下跪,她只是向前。
她与苏子叶擦肩而过,而在擦肩的那一瞬间,她伸手抓住了苏子叶的手,然后拉着他继续向前。
“你不是要去叶夜学院吗?”柳如静静说道。
戴着草帽的少女看着前方。
“我跟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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