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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再请看那里。”

顾北橘再次开口。

严无鹭闻声,顺着顾北橘的手势看去武场北方位置。

只见一高大男子坐于北方位置。

那男子衣着华丽锦衣,长相干练俊朗,比许多金陵世家的公子还要华贵几分,但却是与其余参加海选上来的寒门,一同围坐在武场周围。

“……那一位公子,可小瞧不得,他是秦相的嫡子——秦澈楚。秦相倒也真是怪脾气,手里握有几十个保举名额,却是一个也不用。不给门客用也就算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给用,让他从海选开始参加、层层选拔。”

“……世子您知道吗?这大乾武举的一个保举名额、这一个“武举人”的身份,在黑市里面,前段时间,都已经炒到了十万两黄金不止了。要知道,金陵城里面的下层世家,一年收入加起来也不到万两黄金。他们有多少人,可就指望着这个捞钱了。”

“……秦相其实只需点点头,便会瞬间有数百万两黄金入相府,但他却是一点也不动心,倒真是让北橘都不由有些佩服了。”

顾北橘说着,脸上浮起了一抹不知是真的敬佩,还是嘲讽意味的浅笑。

“秦相的嫡公子,可是没人敢得罪的,在接下来的两轮比试中,想必那些金陵世家的公子们,都会让秦澈楚几分吧。而且,这秦澈楚能够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海选环节中走出来,只怕自身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顾北橘向严无鹭提醒道。

他转而又指向另外一边的阁楼华贵位置上,那里,正好有两名女子。

“那里,身着书生男子装扮的女人,是金陵世家岑家的嫡长女——岑千绘。武艺不弱,据说已经是三阶武者后期,而且……她很聪明,世子若是对上他,要小心对方用计使诈。”

“至于另外一个看起来很文静贤淑的女子,是南柱国将军袁天凯的独女——袁澈。”

“……袁将军极其尚武,袁府内,就算是丫鬟妇孺之流,也都是有武艺傍身的,而且,袁澈此女,早些年,还帮助大理寺、刑部等破获了几起大案,这东西,没点本事可不行。”

“……不过这袁澈着实信息隐蔽,我的人没有打探出她的一点武道实力的消息,但毕竟是袁将军的独女,想必,这袁澈的武艺也是属于这些参与者中的顶尖一层的。”

顾北橘为严无鹭细细道来。

他后面又为严无鹭补充了其他几个值得注意的人。

严无鹭皆是微微点首回应。

其实,顾北橘所提及的这几个强有力的人选,严无鹭在严府内准备时,也就都早有调查了。

只不过,却是不及顾北橘这般事无巨细,连一些流传的小道消息都给说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

终于,到了临武举第三轮比试正式开始的时候,严无鹭等人,才在那万众瞩目的高台之上,看见了传说中四大柱国将军之一的尉迟佐。

他是一个格外健硕的老者。

即便已经是在金陵城内被迫休养多年,但每次出现,都还是身着甲胄的模样。

他一出现,所有的武举考子,便是突然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候他的发话。

尉迟佐微微上前几步,他的声音洪若古钟,可一点都不像是那种需要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之人。

“大乾武举,第三轮考核,此刻开始!”

……

尉迟佐身边的副考官们,上前来宣读第三轮考核的规则——

骑术越野。

期间,各自可争夺的路途上的积分点,每夺得一处积分点加一分,最先跑完全程的额外加十点积分,第二个五点,第三个三点。

每一组有三十人,分为十组。

最后以全体三百人的积分排名,取前三十二名

……

感觉是有些任性的一次综合性比试。

但其实,大乾武举一直都是这样。

能够通过前两轮的武举考子,其实都已经有了武举进士及第的能力与资格,但是,这大乾的武举进士何其稀少?

若是让那些靠“保举权”混过来的金陵公子,与这些从第一层海选厮杀上来的人一起正常比试,那三十二个武举进士名额,只怕全都会落到这乡野匹夫的身上了。

所以,这第三轮测试、综合性测试,其最大的目的,是刷下去一大批、近乎全部的非金陵世家子弟。

考官们的规则,也完全是为此而设置的。

……

当所有规则宣读完毕之后,武举考子们正准备开始行动。

副考官们却是已经先行一步宣布——

“第二轮考核的地点,在金陵城东郊外的朝廷园林马场。”

“……第二轮考核将在一刻钟后开始,迟到者将被取消参与第二轮的资格。”

而那园林马场距离此地,纵使是骏马疾驰,也要大半刻钟才能够到达。

更别说,没有马匹的话。

这便是金陵世家们玩的又一条把戏……

这是顾北橘如此亲口说的。

马匹很珍贵。

但对于金陵世家来说,养一匹马,则是简简单单的。

不过对于那些来自寒门的武举考子,则是不一定了。

马匹价格太过昂贵,长期饲养照料更是一笔天价。

但从此处,到那园林考场,没有骑乘马匹可不行。

这是一条故意的分流线……

当然,也有一部分实力强大的寒门武者,凭借己身轻功身法,也能够赶在一刻钟之内,到达那园林马场。

不过……

等他们到了之后就会发现,园林马场内,并没有给他们准备参与骑术越野的马匹。

这也是一条故意的分流线……

你连马匹都养不起,还参加个什么武举?

你连马匹都养不起,你根本就没资格来金陵!

你说你武道高强?军事才能出众?

不好意思,大乾目前不需要这个。至少,金陵的老爷们不需要。

……

阁楼上。

顾北橘微微起身,做出请的手势。

作为拥有最上等骏马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担心到不了那园林马场。

严无鹭轻笑,也是手势行礼回应,随之一起下楼来。

阁楼下的武场四周,已经有很多武者都各自骑马赶去园林马场。

包括像岑千绘、袁澈这样由金陵世家保举的武举考子。

也有像秦澈楚、任绎、夏晶晶这些,从海选层次出来,拥有足够家底养马的人。

但是绝大多数的武场周围落座的寒门考子,一时间都是呆愣在原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习武多年、自千里迢迢之地赴京赶考,只为一朝中第、为国效力。

在经历了第一轮那如同成千上万人争夺几十个名额的激烈竞争之后。

又在金陵内参与第二轮测试,写下了汇聚各自全部才智的军事策论、对王朝局势的看法。

好不容易到达了这一步,却是被如此近乎羞辱一般的耽搁在了这里。

他们感到了羞愤。

当然,他们之中,也是有更多的人,自负自己轻功身法不错,开始向着园林马场飞身而去。

严无鹭与顾北橘并肩骑行。

他看着这些个大乾武举考子,他为他们感觉到一丝悲凉。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只是为了功名爵位,或许有人只是为了飞黄腾达,就连当初原男主叶长天,也只是为了复仇。

但是,严无鹭相信,在这几十个人当中,一定也有人,是如那岳鹏举、戚元敬一般,赤胆忠心、忠君报国。

只是可惜,大乾为了世家而放弃了他们。

其实,严无鹭身边追随而来的镇北骑卫,也有足够的马匹,他可以借给他们。

但是他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辈子。

更何况,严无鹭也没有理由去救他们。

他,为什么冒着挑战整个金陵世家的压力,而去帮助阻碍自己的人呢?明明没有任何的好处,还满是风险。

为了公平吗?

“……抱歉,当天平倾向于我时,公平,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严无鹭内心想到此处,无奈轻笑。

真话有时候就是这样自私且无赖的。

他正准备驱赶身下乌云驹跑动,临出发前,却是看见——

武场入口处,街道末尾,一高瘦人影,身着大乾官服,背着朝阳、逐渐走来。

那人影恍若希望的光芒降临人间一般。

他的背后,有数十匹骏马,被他一人牵引而来。

“租马!租马啦!一文钱一天!”

那高瘦人影奋力叫喊着。

随即,他便是随意坐到了一处街道旁,摆了一张长桌,铺上几张宣纸、一砚笔墨,好似真是来租马的一样。

……但是,一文钱一天?还刚好有几十匹马?跟今年寒门考子的数量几乎一模一样。

这个价钱……

这个数量……

这不就是来砸金陵世家的场子的吗?

作为金陵世家中的杰出一员,顾北橘此刻,双眼微微眯起,瞧着远处坐于长桌后、微微耸着肩的大乾官吏……

无数寒门武举考子,此刻纷纷如同看见了救星一般,立马蜂拥而至。

而那官吏平稳不乱,他似乎还拿出了一壶热茶,一边喝茶,一边为来此借马的武举考子们快速书写着借据。

有几个看似手头拮据的考子,好像对于如此廉价的租马金额,也是有心无力。

他们强压着内心**,运转体内功法,正是要继续飞身赶往园林马场。

谁知这大乾官吏,竟是茶也不喝了,直接突然站了起来,高喝道——

“你们那几个乱飞的小子,快来租马!”

“……没钱就先欠着!不租马你怎么考武举?”

众人闻言,包括那几人在内,皆是一时愣住。

但只有严无鹭等少数几人知道,这些个刚刚被临时叫住的人,以后会是多么地感激此人。

……

顾北橘见此状况,一时间眼中竟然是涌现出了丝丝杀意之感。

严无鹭也不大明白这高瘦官吏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做了连严无鹭都要思量再三而不敢为的事情。

他在与整个金陵世家为敌。

“顾公子,这人是谁?”

“刑部侍郎,张正。”

顾北橘原本冷冷答道,待看清是严无鹭发问,语气立马又柔和了起来,继续道——

“……张正此人,在家中排行老三,熟悉他的人,都称呼他为‘张三’。”

“……世子殿下,这张三,可不是一个好东西。他本出身寒门,师从有名的稷下学宫大儒——罗老先生,靠着学识、通过科举,混了个从三品的侍郎。”

“……哼,但此人特立独行、自诩清高、油盐不进,觊觎家父刑部尚书的位置多年了,简直是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严无鹭听着顾北橘这主观色彩极为浓厚的发言。

他也不是傻子,看着眼前这张正,竟是敢如此公然对抗整个金陵世家的利益,这可就已经不像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佞臣。

大儒之生。

特立独行。

自诩清高。

油盐不进。

还能够对如顾家囊中之物一般的刑部尚书之位,构成威胁。

严无鹭也便是大概知晓这位张三先生的个性与地位了。

顾北橘轻嗤一声……

“这个张三,几乎每次武举都来搅局,若不是秦相有意护他,这家伙早就被人丢到长江里喂鱼了!”

严无鹭明了,原来,还有秦相在这里面插手啊。

严无鹭没在再多做停留……

他与顾北橘一同驱马前往园林马场。

有几个金陵世家的护卫壮汉,来到了那张正面前,丢出一大锭黄金,声称要租下他手中所有的马匹。

而那张正,轻轻瞥了一眼,便是用笏板将那锭黄金拔离视线……

“老夫手中的马,是租给大乾未来的将军们的,非黄金所能易。”

张正心直口快、口无遮拦。

但他的声音却又是沉稳有力,还带有一丝岁月沧桑之感。

“……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前途,不应该被毁在这里。”

“……而大乾未来的国运,也更不应该被这一些下作人所使用的腌臜手段,给引入歧途!!!”

张正言罢,便是继续提笔书写起马匹借据。

他的为人,不愧于他那名字,刚正不阿。

一时间,万籁俱寂。

张正那原本高瘦干瘪的身影,也仿佛瞬间高大壮实了许多。

顾北橘轻嗤一声、驱马离开,他对此人所为不屑一顾。

严无鹭与之一同驱马离开。

“即便大乾王朝已经是这般的糟糕、这般的暮气沉沉,但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人,就像黑暗中坚守的一束火把一样,为百姓带来一丝希望、为王朝带来一丝光明。”

严无鹭心中想着,他不由看向那高瘦的身影……

而谁曾想,那张正竟是恰巧此刻抬首,与严无鹭视线交错。

严无鹭有些愣住。

而张正,那原本中年显老的模样,此刻却是微微欣慰一笑,他一拱手,似是在向严无鹭问好。

严无鹭一时间也是没有明白过来。

对方与自己并不熟识,为什么会向自己拱手?

但出于礼节,严无鹭也是会回之以拱手抱拳。

直到后来,严无鹭因为“城防司之案”再找张正时,才从张正口中知晓,张正当年,竟然也是有幸和天下第一美人、也即是自己的娘亲柳梦韵,一同在稷下学宫求学过。

严无鹭当时得知,有些恍惚。

好在,这“张三先生”一心坚守心中道义、全身心地钻研儒学与律法,没有像秦相那些人一般,拜倒在自己娘亲的石榴裙下。

也没有像王公公那样,说什么愿意为了严无鹭的娘亲去死之类的奇怪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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