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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福林楼大门被关上了,而这会儿也只是刚入申时不久,显然这老板娘不打算继续开门做生意了,喝了酒,那任性一把也没什么。

二楼只剩下老板娘花韵与店小二林二蛋两人,洛不易与华凝、缨儿等人被老板娘亲自送到了酒楼后院仅有的几间客房中。

“老板娘你不能有了弟弟就忘了蛋蛋啊!您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容易么?不能抛下我不管啊老板娘!呜呜呜……”林二蛋咧着一张嘴抱着花韵的脚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花韵一脚将林二蛋踢开,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没好气的骂道:“死开你个臭不要脸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经常偷偷摸摸地喝咱们酒楼自己酿的黄酒,现在喝了几杯十八酿你就来我这儿装醉,当老娘是傻子不成?不就是想要零花钱吗,瞧你那点儿出息!给给给,滚出去,让老娘我清净清净。”顺手将摸出来的一粒碎银子抛向地上。

“谢谢老板娘!”刚才还醉生梦死的林二蛋瞬间清醒,翻了个跟头接住了正在掉落的银子,接着又是一个跟头翻下楼去,往后院飞奔而去。

对他无比熟悉的花韵自然猜得到他是刚得了银子,急着去找街口小红显摆去了。

年轻真好啊。花韵倚着窗,看着天空中的太阳一点一点向西边沉下去。

落日红,却红不过她一身衣裙。

“小姐。”来人不过四十来岁,身材魁梧,体态健硕。

“是老张头么?辛苦你了。”花韵似喝醉似走神。

正值壮年却被称作老张头的男人闻言头都不敢抬,道:“为了小姐,为了少主,属下不觉得辛苦。”

花韵不置可否,连头也没转。

良久。

“拿我手令告诉长老团,少主已然找到。长相相似,并且我已用龙纹草放入炸酱面中验明其神魂气息,又施记以冰凤簪辨认血脉,不会错的。”

“是!小姐真是英明无双,才智过人,一箭好几雕!”看不出老张头也是个能言巧语的。

“另,通知各部随时准备撤身,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不同于人前的妖媚泼辣,此时的花韵显得格外惆怅。

“属下知道了。可小姐为何不与少主相认?”老张头悄悄抬眼,那窗边的身影令他不敢动弹丝毫,却压不住他眼底的热切。

“时机未到罢了,他与我彼此都心知肚明。”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听声音带着丝沙哑。

老张头暗暗叹了口气,不敢再多留。

“属下告退!”没等到答复,老张头心知她已无心再多言,只得悄然退去。

二楼只留下花韵,双目无神的看向天边。

十五年前,“天变”发生之后,有个天底下最厉害的瞎子说,十五年后的东方,她会用一碗面找到对她最重要的那个人。于是她发了疯似的扔下一切,跑到在当时是一片残骸的靠山城。

算的真准呐,她真的找到了她弟弟,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能确认了,哪怕暂时不能相认。

可老瞎子算的越准,她越感到害怕,因为老瞎子还说了一句话,让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考虑任何可能性。

一句话给你希望,又一句话让你绝望,世间玩笑莫大于此。

天色渐沉,街上人烟渐少,月牙也慢悠悠的挂在了树梢。

酒楼里老张头不在,林二蛋出去显摆还没回来,洛不易等人醉过去就没再醒来,想必这一睡能到第二天早上。

花韵坐在窗台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裙角被晚风带起,此情此景若被骚客文人见到少不得赋诗一首。

啊……

花韵突然睁开眼,望向屋里。

“你这酒不错,有什么名堂?”声音中夹杂有金属声,让人听来雌雄莫辩。

有一人,带着斗笠,黑纱遮面,身着黑袍,正坐在她们之前的酒桌边,手拿酒杯,似是刚刚品过。

“这是哪位高人呐,还遮着面,不敢见人吗?”花韵话语平淡,就连表情都欠奉。

黑衣人又给自己到了一杯,掀开面纱一饮而尽,道:“你呢?在问别人之前,不该自我介绍一下吗?”

“呵,呵,呵,笑死老娘了!你跑老娘地盘上随意喝着老娘亲自酿的酒,还有理了不成?”花韵抬腿从窗台上跳下,说是笑,脸上却无丝毫笑意,仅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那个臭小子是什么身份?和你又是什么关系?”黑衣人转过头看向她。

花韵这时候回过味儿来了。

“呦~我说怎么刚刚窗外有喜鹊叫呢,原来是亲家来了,真是失礼,失礼!”换了个人似的,扭着水蛇腰坐到黑衣人跟前。

“只是不知道您是亲家公呢,还是亲家母啊?”花韵从怀里掏出手帕用手拉住对角,挡在自己与黑衣人之间,悄默默的露出半边脸。

黑衣人默然,显然是对花韵的不靠谱有了新的新的认识。

“以你赠予华凝的那只凤簪,当世决不可能默默无名,可为何五大州中我不清楚还会有哪个家族姓花,而且能拿得出可以幻化神兽的凤簪?”黑衣人语气逐渐加重,却也承认了自己就是华凝家人。

“亲家好大的口气,您不知道,就代表没有么?”花韵舒了好大一口气,吓死老娘了,还以为是对头找上门了。现在可不会再害怕了,你亲家再厉害,还能吃了老娘不成?

“整个青州均在我掌管之中,华凝之事也非同小可,还望如实相告!”黑衣人拱手做礼,给足了花韵的面子。

“原来是州主大人大驾光临,奴家有失远迎啊!”花韵拿手帕掩住嘴,惊讶的说,突而又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踱着步,慢慢靠近黑衣人。

“都说州主大人乃是青州第一美人,可您这一身黑衣,又蒙着脸,声音还那么难听,谁知道您是真的州主,还是假的呢?让老娘来给你验明正身吧!”花韵初时话语还算轻柔,可到了最后已然是厉声喝道,同时一掌袭向黑衣人的面纱。

黑衣人见花韵借机靠近自己,早已暗暗警戒,花韵的一掌并未出乎他的意料。于是后撤一步,翻掌与花韵对上,借力飘向窗口。

“呦~亲家别跑啊,咱们亲热亲热!”花韵得势不饶人,足下轻踏,追向黑衣人。

黑衣人见花韵如此难缠,无奈,只好与之斗在一处。

“你究竟是谁?”越是缠斗,黑衣人心中越是惊奇,自心知自己虽然没有运用玄功,可这老板娘的身手招式,竟比自己还隐隐高出几分。

花韵突然发力,双手连拍,将黑衣人震开。

“我?不就是我咯?”花韵原地站住,翻了个千娇百媚的大白眼。

黑衣人怒哼,存心要试出花韵虚实。双手掐剑指,于上、左、右三处虚空连点,“青华三才剑,出!”

只见三道青色剑影霎时凝聚成型,在黑衣人令下向着花韵刺来,剑气激荡,二楼桌椅瞬间被剑气破坏,纷纷倒地。

“你个大鸭蛋蛋的,你这是想拆了老娘的酒楼啊!呀!老娘的十八酿!”花韵见势哭丧个脸,可手底下一点都不慢,先用袖子卷起酒壶,又不知从何处掏出张黄色符纸,上以丹朱写有符篆,迎着三把剑影一扔,“借道幽冥,开!”符纸瞬间燃尽,一条裂缝于符纸处出现,隐隐如同深渊,三道剑影顿时停住,剑身颤抖不已,似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息后投入裂缝之中,不知去向何处,而裂缝也随之关闭。

黑衣人自花韵掏出符纸时就凝神辨认,想从花韵所用功法中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纵然心里隐约觉得花韵修为高过自己,可见花韵用张普通的黄符就打开了幽冥裂缝破了自家的三才剑影,还显得不是一般的轻松,哪怕自己没用全力,可明显花韵也没动用全力。

“什么时候地级高手落魄到要开酒楼为生了?”黑衣人自身就是地级中阶,是以判断花韵不是地级中阶就是地级高阶,至于地级巅峰和再往上的层次,黑衣人并不相信凭花韵的年纪能够拥有那种力量。

“放心,我没在人前显露过自己的修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违反法纪之事,咱们州主大人尽可放心呢!”青州明面上的地级高手只有青州州主一人,并且限于五州禁令,这黑衣人的身份花韵已然可以确认大半了。

黑衣州主大人与花韵两相站定,相距不过一丈,默然对视。

“明日此时,我来带华凝走,劳烦老板娘转告一声。”黑衣州主大人放下了敌意。

“那么他们俩……”花韵欲言又止,大眼睛好奇又略带威胁地看着黑衣州主大人。

“此事你我均不得插手,缘起缘灭,全凭他们二人。”黑衣州主大人带着些许无奈,转身看向窗外道。

“也罢,不过还有件事,听说州主大人是青州第一美人,奴家有些不服气呢!”话音未落,身影已经到了黑衣州主大人身后,手握酒壶向斗笠点去,眼神中露着兴奋。

黑衣州主大人正恍神间突觉不对,不得不转身抵挡花韵探来的魔掌,却发现挡了个空,糟了!

“你!”一声娇咤,黑衣人双拳紧握,恨不得将花韵撕成两半。

花韵讪讪一笑,知道此举有些不妥。

你道发生什么?

原来花韵偷袭黑衣州主大人的斗笠是障眼法,在黑衣州主大人转身挡避之时,然后闪电般退回原地。

“我这不是为了确认你身份么,谁知道会不会有些老不修的地级冒充你来消遣我啊…”越说越底气不足。

黑衣州主大人眼中有怒火燃起,如果不是有遮面纱巾挡着,恐怕早已将花韵烧成灰灰了。

“哼!”又恢复成那难听的声音,身形直向窗外掠去。

怎么走了?

“不对,老娘的酒壶呢?”花韵望着两手空空,又望向二楼满地缺胳膊断腿儿的桌椅,都快哭了。

“大鸭蛋蛋的,气死老娘了!”花韵怒火无处发泄。

你把咱酒楼弄坏,还偷走咱的酒?既然敢做初一,就别怪老娘我做十五!花韵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当夜,戌时一刻回来的林二蛋遇见鬼影在客房中,吓得整夜不敢睡觉,连茅房也不敢上了。

晴雨城外,一棵大树的枝杈上似有黑影晃动,在这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中,映着月光,衬着更远处深林里偶尔传来的野兽嚎叫之声,却显得有些可怖。

“好酒!”黑影自语,声音清脆,可怖的氛围自然烟消云散。

“这十八酿必定是采摘灵草酿制,我这修行之人喝了都产生了醉意,玄功运转也解不了酒,当真世间少有。”却原来是黑衣州主大人,她不曾在城中休憩,却于城外的树林中寻了一棵百年老树落脚。

此时正值初秋,晚上寒意渐浓,州主大人却毫不在意的摘下了斗笠。是了,以她地级中阶的修为岂会怕区区露水寒意,就连林子里游荡的幽魂都离她远远的,生怕惊动这尊大神。

“只是,这人究竟……”州主大人喃喃自语,仍是对花韵及洛不易的身份有所疑虑。毕竟事关华凝,她不容有一丝差错。

自接掌青州以来已然十五年,上任州主是自家祖父,于“天变”前离开青州,不知所踪。后“天变”发生,青州几乎乱套,若非自己天赋异禀,以区区十岁之龄晋升玄级巅峰,并幸运的得到了家传至宝“青华莲灯”的认可,历时数月将祸乱压下,她们家族早已成为别人的鱼肉,更遑论她那当时才刚刚出生的妹妹,不知道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华凝出生后就被她带在身边,只因她们的母亲于那时的动荡中被害,事后她虽灭尽仇寇,却也没能换回母亲再生;而她们的父亲在“天变”发生后就急匆匆的离开家,说去寻祖父踪迹,连当时即将临盆的母亲都没留下父亲,如果父亲当时没离开的话,以父亲的身份及实力,青州哪里有人敢趁机作乱?

只是,世上没那么多如果,她们终究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则跟祖父一样不知所踪。

还好华凝生的聪明可人,自小就非常听话,更是将她视作天下最亲近的人,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十五年的日夜相伴,姐妹俩的情谊日益深厚。

想到妹妹华凝,月光下朦胧的脸庞逐渐柔和。

伴着年纪的增长,华凝渐渐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小秘密,常常连她也不告诉。所谓长姐如母,她自认将华凝照顾的无微不至,觉得华凝也应与她亲密无间,可自己逐渐察觉华凝不再对自己说她最近又吃了哪些好吃的,有了什么好玩儿的了。使得她时常自嘲,华凝这是讨厌她了。

所以,这次华凝主动提出要外出历练,她考虑好长时间,终究还是同意了。除了让红缨陪着华凝出门,出于安全考虑,更是动用“青华莲灯”的威能,将华凝二人直接送到这晴雨城附近,并暗中跟随,想要通过华凝的历练从而深入了解自家这长大了就不喜欢自己的妹妹。

于是她暗中看着华凝与红缨进了福林楼,眼见华凝与人交谈,她还老心甚慰,觉得的确该让妹妹历练一下,长长见识。只是不多时发现自家妹妹被个臭小子牵着手上了楼,她坐不住了,打算靠近打探。

幸好她谨慎惯了,直接用“青华莲灯”将自己送到二楼屋顶,并用“青华莲灯”时刻掩盖着自身的气息,运功偷听屋里众人的对话。不然,自己早被修为不弱于自己的老板娘给察觉。

想到此,她不禁一笑,原来自家妹妹是想找情郎了,怪不得一直都不肯跟她分享心底的小秘密。只是,回到州府后,家里那些被偷偷藏起来的才子佳人还是烧了吧。

红缨在的话,绝对会赞同州主大人的英明高见。

州主大人将最后一滴酒倒入口中,感觉有些不过瘾,“早知道跟她再要一坛酒,留着慢慢喝多好。”咂咂嘴,有些可惜道。

“只是他们姐弟俩究竟是何方神圣,那老板娘绝非等闲,那个臭小子背上之物更是隐隐与我这青华莲灯有些共鸣。”州主大人眉头轻轻蹙起。

“但愿他们没有歹意,如果他们与华凝真心相待,那么也还不错。”

“至于家族那些人……谁敢动我妹妹,就别怪我再提起屠刀!”州主大人两眼一瞪,身上杀气突起,树叶被杀气所侵,“哗啦啦”地往下掉;而远处本来还在游荡的幽魂更是被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急忙往树林深处飘去。

“今日这是怎么了?竟有些心不在焉?”州主大人疑惑的在自己身上查探着,觉得今日自己有些不同以往,可是哪里不同,她却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她可以更加了解妹妹华凝的心思,能解开她与华凝逐渐疏离的心结了;也许是因为妹妹有了心上人,她作为“老母亲”有些不舍?也许是见到妹妹能够自由自在的寻找幸福,她心生羡慕了?

谁知道呢。

或许只是因为今晚的酒不错,刚好可以醉一场。

州主大人坐在粗大的树杈上,背靠着树干,轻轻睡去,斗笠掉落,又被树枝挂住,她也丝毫不知。

一盏青铜莲灯自她的眉心缓缓而起,垂下一道青色光华,将她护住。

淡淡青光映着月光,光幕下的面容与华凝有四五分相似,却更为清美,青丝披肩,只用发带随意扎起,宽大的黑袍也遮不住她此时玲珑的身段,眉间似有丝丝愁绪惹人怜惜。远远望去,有风拂过,发丝轻扬,如鬼如魅,如仙如魔。

青州第一美人,不负其名!

此时美景,如此美人,只托清风归去,说与山鬼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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