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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为大宋国的名人,我却一直很小心的避免交游太广。但是汴京城里谁都知道白衣御史石越对于文化事业很支持,那些出身贫寒的儒生也经常是在我名下的印书局或者学院找份工作来养活自己,以度过金榜题名之前的苦寒,而其中那些谈吐不俗、仗义任侠的,也经常会被我宴请,一起谈论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慢慢得觉得自己真有了些学者风范了。只是我的宴会上,却很少会有朝中的大臣,顶多就是一些翰林学士,喜欢我见闻广博,又能填些不错的新词,颇爱和我交游。

熙宁四年的冬至,是我回到古代所过的第二个冬至。历史上曾经记载,王安石曾经在熙宁四年,也就是耶元1071年,让人把他儿子的策论刊布于市,皇帝读后很是欣赏,就把他儿子王芳提拔到身边。这件事,是史上一个著名的权谋。我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想到,王芳的策论竟是通过的我民智印书馆出版的。

王芳的策论本身是不错的,但是想到这件事所包含的政治意义,还是让我哭笑不得。不过我既不敢,也无必要去得罪王安石。须知此时倘不是因为我过于年轻,我的声望只怕还要在王安石之上。无论新党旧党,都很佩服我的才学,同时因为我不做官,政治上不站边的做法,也让双方都想拉拢我。而在年轻的皇帝面前,我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了,因为我年轻,所以无酸腐气,很多时候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事情的本质,却从不正面顶撞皇帝。

皇帝想让我进朝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旧党也很希望我进朝廷,来平衡王安石的力量。但是我很明白虽然我有多出千多年的见识,可是玩权谋,我的天赋还不够,最起码一定玩不过王安石。我还是离政治一定的距离,对于民族的贡献会更大。

然而也因为这些复杂的关系,这一年的冬至,参加我的晚宴的,不仅仅有唐棣、苏巩、王石、袁枢、郭泰以及白水潭学院的一些教员学生,也还有诸如王芳这样的*以及翰林院的穷书生们。

歌女们唱着靡软的曲子,酒醉灯迷中人们高谈阔论,有人在联诗斗酒,有人在争议曲直……我在醉眼中看着这些大宋的精英,浑不知数十年后野蛮民族乘灭辽之余威,用闪电袭击的方式倾刻间就颠覆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帝国,心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忽又想到,现在这个年头,倘若世间真有萧峰慕容的话,他们也应当出生了吧?

我正在自嘲着自己的胡思乱想之时,忽然看到西边末席的角落里,有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独自一人在喝着酒,虽然宋代的酒度数很低,但是如他这样,端坐席前,一口一碗,且能神色清明,却也让人不能不另眼相看。而那种热闹非凡中的孤寂,更让我有惺惺相惜的感觉。这时候我又注意到这个小伙子是用左手喝酒,他的右手,却始终按在一柄短刀之上。

莫非是个侠客?我暗自嘀咕。不过却知道这种事情总是虚妄。能进我这个宴会的,都是读书人无疑了,哪里会有什么侠客呀。

我朝我的管家石福悄悄的说了几句。

我选用家人一向更多信任忠厚老实的,石福是个很本份的中年人。他小心的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把他请进了内堂。年轻人眼神里闪过一瞬即逝的惊讶,却并不推迟,很大方的就跟了进去。

我请唐棣帮我招呼席中的客人,自己告了个罪,就往内堂走去。

进去后才发现内堂里竟然坐了两个人,除了那个身怀短刀的年轻人外,还有一个削瘦的儒生笑嘻嘻的坐在一边。我不由向石福看了一眼,急得他汗都快出来了,但结结巴巴的却不敢分辩。那个削瘦的儒生笑嘻嘻的说道:“子明公(我给自己取的字是子明)不必责怪令管家,是小生自己跑进来的。”

我挥挥手让石福退下,几个侍女立即上了茶,也全部退下了。端起茶喝了一口,我慢慢说道:“无妨,在下方才见到这位兄台气宇不凡,故请入内堂一叙。”

然后很郑重的向那个年轻人问道:“不敢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个年轻人连忙回礼,朗声答道:“不敢,小弟姓段,名子介,字誉之,齐地人。”

段誉之?我几乎一口茶要呛出来。看到我如此吃惊,两人都很惊讶的看着我。

我连忙解释:“方才听到段兄的字,想起一个故人。”段誉和我是故人吗?也算是吧。呵呵……

削瘦的年轻人却不待我问,自己就介绍了:“在下姓李,名一侠,字无过,却是晋地人氏,和段兄隔了一座大山。”

我笑了笑,说道:“李兄取得好字。”本来不喜此人进来打扰,这时候却觉得他蛮有意思,做不速之客做得这么爽。不禁又问道:“李兄进得内来,想必有所教我?”

李一侠笑起来实在是一脸的坏笑,他嘻声说道:“不敢,初到汴京,早听说石子明的大名,因此混进宴会中,白吃白喝,完了再来见见高贤。”

这个家伙倒是个痛快人,“原来如此。”却又转过去问段子介:“段兄一向面生,莫非也是才来汴京?”

“正是,在下到汴京不久,之前在白水潭学院听讲,听到石兄宴客,特来见识见识白衣御史。”这个段子介说起话声音很清朗,让人感觉特别痛快。

“看二位都是性情中人,我就不掉文了。段兄可是会武艺的?”

二人齐声赞同,段子介说:“我自幼习武。”

李一侠在旁笑道:“可否让我们开开眼界?”

“好。”段子介并不谦让,三人一起出到院子里,他就开始舞刀了。说实话,看多了港台片的我觉得这些招式也是平常,反正没什么刺激可言。

一路刀法下来,李一侠大声叫好,我却不置一言。

段子介以为我眼光高,连忙要我指教。

我却反问他:“以段兄的武功,若在军中,是个什么水平?”

“不敢说上将之材,较之一般军卒,还要稍胜一筹。”段子介倒有点自信。

“是这样呀。”回到内堂重新坐好,我又问道:“二位可知道本朝铁匠是如何炼铁?”

这两人都是聪明之人,一听到我东扯西扯,就知道我心里必然在想什么事情。李一侠摇了摇了头,段子介则说“看过铁匠打兵器。”

沉默许久,我又问:“二位对于今日朝局,有何高见?”

这话我知道说出来就是孟浪,但是我真想知道这两人的见识与器度。

这些古代人反而没有我这个现代人这么多顾虑,略一思忖,段子介就开始娓娓而谈:“王相公主持新政,朝廷里党争之象已成。若平心而论,则相公之法,倒不无可采,熙宁二年颁布诸法以来,裁兵省支,想必国库亦当充实不少。保甲、均输、农田水利诸法皆是善政。只是青苗、免役法却为祸不浅。至于太学三舍法,只怕还不如白水潭学院。而用王韶为洮河安抚司主管,在下亦不以为然。”

王安石用王韶为洮河安抚司主管,主持对西夏防务,两年后取得对西夏战争的胜利,让皇帝很高兴,这个我是知道的。王安石和王韶当然关系特殊,他处处插手,必然会引起无谓的猜忌,段子介的话倒不无道理。总的来说,段子介的评论倒也算客观。

而李一侠则完全是个奇才,“段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相公变法,归根结底,富国强兵四字而已。富国本无错,然而相公之法,则求富国近于敛财,致使民怨沸腾。昔汉文景之世,国家无苛繁之政,而民已富足,民既富足,则国亦富足,故武帝可以凭此征伐四方;而武帝之时,虽然桑弘羊诸人用尽心机,国库却始终不能比文景之世。何也?与民争利也。与民争利,国虽富,民不得富,民不得富,国终不得富。至于强兵,我大宋兵员虽多,然而全是消耗国库之徒,一朝国家有变,必不能战。且兵员集中于京师,京师有事,则国家崩溃不可救也。太祖皇帝定策,是为北上收复燕云,如今攻守易势,倘若有不改,有朝一日,必然为祸。昔日强汉之时,民皆习马持兵,国家仅养羽林八军而已,武帝仗之足以攻略四方,何也,国家有事,全民皆可为兵,谁人能敌?”

这些话说得段子介击掌赞叹,我也很是欣赏。接着这个话题,我继续说道:“昔日汉武帝能大破匈奴,其实盐铁专营亦是重要原因,其重要之处,不在于能为国家敛财,而是因为铁器官营,使得铁兵器得以大规模装备军队,汉军之武器装甲远较匈奴优良,以至于能以一当五……”

我这番话在今天来说,是读史的人都能知道的。但在当时,却是人们根本没有想到的。这些话马上引起他们的兴趣,于是我向他们详细解释青铜兵器向铁兵器时代的转变,以及汉武时武器相对先进的情况……二人都听得频频点头,李一侠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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