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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军东西两面大营的外围,枪声,弓弦声,喊杀声,脚步声响成一片。黑暗中,橙红色的火焰伴随着爆炸声骤然亮起而后又迅速熄灭,照得一张张凶恶的脸庞忽明忽暗。随之而来的,便是木质栅栏被铅弹击穿,被箭矢击中的乒乓震动声和士兵被击伤后发出的惨叫声。
李本深亲自率领家丁在大军后方督战,已经下令麾下将士冲锋了数次,但战况却没有取得预期的进展,心中可谓是焦急万分,但又犹豫不决。
大西军的强悍超乎他的想象,营盘外围的不少地方一开始明明已经被清军士兵突破,但无一例外的,这些地方很快又被强悍的大西军给收复了。明清双方只能在营盘外围不断地交换着死亡,但战线却基本维持不变。这可急坏了一心想要立功的李本深。
要知道,若是迟迟攻不下大西军外围的营盘,就凭李本深和扎喀纳麾下的这两千多兵马,等营中成千上万的大西军士兵做好了准备之后,平地野战,又无骑兵之利,这两支清军除了撤退之外别无选择。
而李本深虽然立功心切,但更担心自己的家丁被消耗太多,一直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将这些精锐派上战场。但现在明显已经不是他保存实力的时候了。
下定了立功的决心之后,他马上派出二十几个家丁去收拢兵马,这些家丁十分凶悍,行动更是迅速,很快就带着几队士兵同时攻了上去。只是大西军的防御仍旧十分稳固,这二十几个家丁带着的三队人马被连连击退,原本马上就要突破两处栅栏了,结果又被几队赶来支援的大西军给击溃了。
李本深无奈,眼见扎喀纳马上就要率兵攻到,麾下大军士气又屡受打击,完全没了一开始突袭得手的高昂,只好将手上剩下的一百多个家丁全部投入了战场。
半个月前的城下一战,李本深就已经和大西军交过手了,当初倚仗着突袭和城墙的掩护,只觉得这支明军虽然战力不俗,但也还不到打不过的地步,平地野战若想取胜,无非就是要多些兵马压制罢了。
可今晚的夜袭,刚开始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内的,结果到了营盘外围,局势却成了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样子,打了那么久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这其中固然有李本深舍不得派出精锐家丁,贻误战机的原因,但出城夜袭的本就是清军绿营兵中的精锐,这样的结果足以说明对方战力的强悍,或许只有满洲兵才可与之匹敌了。
而最让李本深震撼的,还是这支明军在面对突发危机时表现出来的应变能力和组织度,这是清军普通绿营兵难以企及的。
当然,他并不知道营中的大西军早就根据各种不同的情况制定了应急方案,并且在每个旗队中都设有军法兵督战。短短半个时辰的战斗,东西两面大营内就已经有十几个怯战退缩的新兵被当场处置了。
随着李本深亲自率领凶悍家丁加入战场,一直凭借营盘栅栏和少数几个箭塔苦苦支撑的数百大西军将士在如此兵力差距下,最终抵挡不住,清军从之前推翻的几处栅栏那里攻入了大西军西面大营之中,长枪短斧从营外飞来,栅栏处瞬间倒下了好几个大西军士兵。
而此时,扎喀纳也率部追击营盘外的大西军溃兵而至,正准备顺势从营门攻入,将这百余明军溃兵推向才刚刚急忙组织起来的明军之中,以制造更大的混乱。
为了实现最大的打击效果,应对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扎喀纳将麾下的巴喇牙全部派做了前军,一时兵锋所指,锐不可挡。
他很清楚一旦营中的明军反应过来,以对方的兵力优势,己方很难再实现如此攻势,而且只有最迅猛的攻势才能制造更大的混乱,牵制住西面的明军,让屯齐能够最大限度地实现战略目标。
在行动开始之前,扎喀纳并没有那么积极,或者说,他对这场筹谋已久的所谓“夜袭”,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刚刚如此轻而易举就击败了那数百明军,李本深又已经率部攻入了大营,这让他一时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又瞬间信心十足起来。
一年前在新墙河,他就败在了殿前军手下;半月前,同为固山贝子的穆尔祜又意外战死,这让扎喀纳在面对这支明军的时候,战斗意识变得十分消沉,而且明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可谓“憋屈十足”。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满人都以为自己天下无敌的,厌战畏战的心理在八旗兵中也不少见,只是因为害怕被发现,然后受到处罚和孤立,并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就这样,立功心切,并且已经投入了全部精锐家丁的李本深和恢复了信心的扎喀纳,一前一后,各率领上千兵马攻入了大西军的西面大营之中。而殿前军西面大营内的大西军将士们且战且退,正准备将这股清军引入营中,再关门打狗。
李本深和扎喀纳都浪费了太多时间,这让借着清军袭扰排练了多次的大西军有了充分反应的机会。而且,大西军战前的密集训练中,就时常有夜间作战的训练,这使得他们的夜间反应远比清军估计中的要迅速得多。
而另一边,殿前军东面大营营盘外围,胡茂祯孤军深入,久久没能突破马宝的防御,刘忠则还在不紧不慢地围攻那数百大西军,心中盘算着等到胡茂祯突破明军大营之后再展开新的攻势,如果情况不对,则立即撤退。
刘忠和刘芳名一样,本来就是碍于洪承畴和屯齐的权威,勉强来助战的,若是顺风仗,他自然不顾一切冲上去,可若是逆风仗,那就别指望着他卖命了。
特别是,马宝因为殿前军老将们的孤立和敌视,一直保持着最高警惕,麾下兵马除了巡逻值夜的战兵,至少还会保持两个千总部在夜间轮流披甲,时刻备战,生怕犯了错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让孙可望面子上过不去,威望受到了折损。
要说,这就是马宝比其他人通透的地方了,他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这份兵权,更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孙可望控制殿前军的有力工具。
孙可望看着营门前距离自己两百多步,正在激烈厮杀的两军将士,并没有任何后退的意思,反而不顾那支一直猛冲而来,被暂时阻挡住了的清军骑兵,让身旁的亲卫将王旗高高举起,以振奋军心士气。
毕竟,东西两面大营和中军大帐同时被袭完全不在孙可望的计划之内,加之孙可望又临时抽调了两个营,六千余兵马前往助战,中军大营的防守已经显得有些空虚了。在四千余精锐清军的掩护之下,王辅臣亲领的几十个骑兵一个猛冲,便突破了营门。
当初在新墙河的时候,孙可望能在如此危急的时刻率领亲兵冲入阵中,如今自然不可能在敌军突袭,大军猝不及防的时候独自撤退。区区数十骑,他还没放在眼里!
虽说新墙河那次孙可望的言行中有不少表演的成分,但毫无疑问,关键时候,他这个国主可不是“朱跑跑”那种废物,身为一军统帅,有事他是真上的!
而且,孙可望也不是那种不知兵的人,如此局势下,若是他的王旗突然不见了,对仓皇之间选择猛冲而上,和突袭而至的清军厮杀的将士们将是多大的打击,再加上掩护他撤退的士兵突然撤出战场,恐怕殿前军的中军大营前,就真的要表演一番兵败如山倒的惨剧了。
“国主,目前除了一千亲卫军,能立即参战的只有不到两千人,末将已经派人去让大营后方的几个总兵调遣兵马,赶来支援了......就是,国主,现在清军势大,亲卫军都已经下场作战了,末将恳请国主移驾,以保指挥顺畅,莫要被流矢伤到了。”张虎面带惊恐,语气焦急道。
刚刚孙可望启动的作战方案重心皆在东西两面的大营,虽然大营之中的诸多兵马都已经行动了起来,但方向和目标都是包围那两股夜袭的清军,留在中军大营的,除了孙可望的一千亲卫军,只有三个千总部,不到一个战兵营的将士能够立即投入战斗。
而这些,正是洪承畴和屯齐分别从东西两面诱敌,再发动如此突然袭击的原因了!现在那两千大西军将士才刚刚从清军的突袭中反应过来,勉强能够组织起反击。
“不要慌,清军在东西两面大营至少投入了四千兵马,城内能出城野战的清兵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便是屯齐,洪承畴亲自领兵前来,也不过是四五千人。咱们现在就有三千人马,后方还有张胜,叶应祯的两个战兵营,清军打不过来的。”
孙可望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说道:“张虎,你立即派出信使,告诉白文选和马宝,不要管孤这边,一定要先把东西那两支清军全部消灭干净,然后派出多余的兵马,堵住这支清军地退路。还有,派人去给贺九仪传信,让他架起大炮,炮轰武昌城,在东面和北面把动静闹大。”
“国主!”张虎着急喊道。
“快去,若是耽误了军情,你他娘的下次把那么多清军给孤找来,不然孤就砍了你!”孙可望见张虎还在犹豫,大吼道。
这可是近万清军精锐,若是能一口吃掉,武昌城一个月之内就能攻下。看明白了局势之后,孙可望怎么可能会放弃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一仗,他必须胜,这个机会,他绝不会放弃。
“是!”张虎无奈,只好弓腰抱拳应道。
“对了,让人去催关有才,告诉他,若是支援不力,孤明天就把他调进马宝的......”
孙可望昂首直立,站在王旗之下,周围火盘摇曳,话还没说完,一支流箭就“锵”的一声,刺入了他胸膛之上的锁子甲中,箭尾还在不停的震动。孙可望只觉得胸膛一震,随后身边的亲卫立即反应了过来,开始一拥而上,扶住了他。
听到那声“锵”的金属断裂声,胸口又忽然一震,便是刚刚还大吼着训斥义子的孙可望一时被这突如其来地一击给吓到了。不过好在他身上穿着两层甲,流箭又从两百多步之外的地方射来,便是臂力惊人的弓手射出的破甲箭,此时也已经威力大减,只是击穿了外面一层锁子甲。
“靠!”孙可望虽然第一次遇到这种危险,但仍旧反应迅速,近乎本能地大骂了一声之后,随即推开众人,也不管胸前插着的箭矢了,继续朝着已经愣住的张虎吼道:“奶奶的,让你去你还不快去,在这里发生什么呆?”
被那么一吼,不止是张虎,便是刚刚一拥而上,要扶住孙可望的亲卫们,也纷纷被吓到了,他们这个时候都还没缓过劲来。而孙可望作为一军统帅,南明小朝廷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嗅到了这个前所未有的政治作秀机会。
要知道,现如今大西军在武昌城南面部署了近四万大军,只要调动得当,这支出城夜袭的清军,必然难以撤离。而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孙可望要在张胜,叶应祯等人的援军抵达之前,顶住这四五千清军的突袭。
若是顶不住,被清军直接横推,死伤惨重倒还不是最严重的,东西两侧的兵马必然回援,到时候便是有四万大军,一旦部署混乱,首尾不得相顾,被清军三面夹击,就不知道得死多少人了。
如此战局,死人必然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几百,而是几千,甚至上万,还有大营之中的无数辎重都将毁于一旦。清军派出城的都是精锐,一旦成了势不可挡之态,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毕竟,这可是早有预谋的夜袭啊,若是得手,绝不是白昼作战那般,能够进行所谓的诱敌深入,依仗兵力优势层层阻击的。
孙可望正是深知这些,所以才没有退。或许就算他退了,最后的结果也没有那么惨,但他不能冒这个险,也还不是冒这个险的时候。
换言之,孙可望手中还有六百多亲卫,身后还有战马,他若是要撤,清军绝对追不上,刚刚那支流箭,不过是意外罢了,要不了他的命。所以说,早已经反应过来,想明白这一切的孙可望又如何会被吓破胆,会主动撤退?
这,才是一个于乱世之中匡扶社稷,再造山河的枭雄该有的姿态!孙可望一开始就不是原本历史上那个因为战败会投降满清的孙可望了!
只见他推开了身旁的亲卫,喝退了张虎之后,随即扭头转身,看向了身后侧的旗手,正色厉声道:“旗来!”
那旗手稍稍一怔,看到胸前插着一支箭矢的孙国主,惊得目瞪口呆,却是还没反应,就被孙可望一把将那王旗夺了过去。
孙可望亲自执旗,奋力摇了起来,他刚刚发号施令之前,便已经确认了营门到中军大帐这几百步距离的战场局势。现在如此姿态,俨然就是要亲自执旗指挥,激励军心,鼓舞士气的意思了!
而军中将士就吃这一套,国主都没跑,反而在这里亲自指挥,亲眼看着大伙和清军厮杀,那还怕什么?
“众将士听令:杀鞑子一人,赏银十两,杀绿营一人,赏银五两。凡临阵后退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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