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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隆运高兴地把皇上要去延芳淀的消息,告诉了萧绰。

萧绰听了心里不禁一动,延芳淀也是她梦绕的地方,她看着耶律隆运,不禁脸上一阵发热。

耶律隆运问“太后明天去吗?”

萧绰瞥了耶律隆运一眼,说“朕不去了?”

耶律隆运说“怎么不去?延芳淀又不远,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出去走走。”

萧绰说“朕有些不想动。”

耶律隆运说“太后是不是还在生皇上的气?我保证他明天一定会来请你一起去的。”

萧绰说“算了吧,朕不稀罕。”

耶律隆运知道萧绰心里巴不得皇上来见她,这些时,耶律隆绪没有来见她,让她十分难受,耶律隆绪是一个非常有孝心的人,虽然他对萧绰手握大权不放有些微词,但从没有想夺权的心思。因此,母子俩一直相处得十分和谐,感情深厚。

这次因为废皇后的事,两人闹得不愉快,萧绰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做的有些过了,本来,她确实有意赦免废皇后的,可是,怕菩萨哥难受,对耶律隆运不好交代,所以暂时搁下,想找个机会与耶律隆运商量之后再行赦免,没想到耶律隆绪那么性急,弄得不可收拾,反而害了废皇后的性命。真是造化弄人。

次日,耶律隆绪果然来拜见萧绰,请她一起去延芳淀。

萧绰说“朕近来身体不舒服,还是不去了。”

菩萨哥上前挽着萧绰的胳膊,说“太后,去玩玩嘛,出去散散心,对身体有好处的,天天闷在屋里,闷都闷出病来了。”

耶律隆绪说“是啊,太后,您不是喜欢延芳淀嘛,儿臣小时候总听您说起延芳淀的事,去看看吧,带上王继忠,他想在那里修建一个好玩的去处,您去帮忙指导指导。”

菩萨哥忙笑着说“那太后是故地重游哟,您在那里一定留下了不少故事,到时候,讲给臣妾听听。”

萧绰看着菩萨哥,笑道“有故事也不讲给你听。”

菩萨哥说“皇太后好小气呀。”

旅游是治疗心情的一剂妙药,尽管来到延芳淀后遇到了一场大雨,但大家的热情没有被浇灭,反而高涨起来。

来到延芳淀的次日,萧绰便命王继忠带队,来到岸边。

雨势已经小了,细雨蒙蒙,延芳淀笼罩在一片青雾之中,虽然,不能盈视,但溟溟濛濛的湖水,影影绰绰的湖岸,空空洞洞的鸟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让人遐想无际。

一群人沿着湖岸走着,野草竞发,垂柳披拂,风吹着湖水,拍打着湖岸,像一声声问候。

王继忠一边走一边对萧绰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他想把延芳淀分成三个部分,地势低洼的疏渠引水,灌溉良田,种植水稻;地势高的开辟牧场,猎场,另外,选择一块风景秀丽的地方修建一个游乐之地,让南京居民有一个放松心情,游玩的去处。

萧绰点头道“不错,你的想法很好,继忠啊,这事就由你负责。”

王继忠说“臣只是这样在想,只怕不能胜任。”

萧绰说“有想法就要去实施,你这人就是这个毛病,做事不果断,怕担起责任。”

王继忠说“太后教训的是,这些事就交给臣了。”

萧绰说“这就对了,不是朕说你,你还是没有把自己当成契丹人。”

王继忠一怔,随后低头不语。

大家又走了一会儿,雨停了,天空明朗多了,云彩飞得很快,太阳也露出来了,云罅间洒下万道金光,照射到湖面上,湖面上波光粼粼,闪烁着,跳跃着,舞动着,欢笑着,是无数浣女在洗青绸呢。

萧绰看了大喜,这时,虽然湖面上还笼罩一层薄薄的雾,但视野已经非常辽阔了,能看到浩淼的湖水尽头了,隐隐约约的湖的对岸,青黛一线,细得如一根发丝横在天际。

萧绰环视了一下四周,点头道“真是一个好地方呀。”

说完这句话,王继忠看着萧绰的情绪,渐渐低落下去,希望的火焰在她眼中也渐渐黯淡,像一盏明灯被人端走似的,留下的只有几分惆怅。

王继忠说“雨停了,太后要不要划船?”

听到划船,萧绰心里一阵高兴,说“好哇,朕好久没划船了,船在哪里?”

王继忠说“在那边湖汊里。”

果然,在湖汊里停泊着十几只小船。

萧绰看到小船,立刻想起了什么,心里一阵激动,说“今天我们每两人一只船,来比一比,看谁先划到对岸去。”

菩萨哥说“对呀,臣妾听说南方人端午节要赛龙舟的,我们今天也赛一回龙舟,怎么样?赢了的有奖,好不好?”

萧绰说“好哇,看看有几只小船。”

菩萨哥数了数,说“刚好有十只,太后和大丞相一只------”

没等菩萨哥说完,耶律隆绪说“儿臣和皇后一只,楚王和御史中丞一只,晋王和晋王妃一只,齐王和齐王妃一只,驸马萧继先和魏国公主一只,萧排押和吴国公主一只,张俭和邢抱质一只,耶律华哥和夫人一只,萧和卓和和夫人一只,怎么样?”

耶律隆绪话音未落,菩萨哥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耶律隆绪问。

菩萨哥说“我们都是一男一女,可是张大人和邢大人两个男人,我们怎么比得过?”

“是呀,这怎么比?”齐王妃说。

萧绰说“朕也不能跟你们比了,朕怎么比得过你们年轻人?”

菩萨哥说“那不行,太后不划船怎么行?”

王继忠说“太后,那边还有一只大船,你可以与大丞相坐大船,看我们比赛。”

萧绰说“好哇,大船呢?”

王继忠打了一个口哨,只见芦苇丛中荡出一只大船来,悠悠晃晃地摇到岸边。

萧绰笑着说“继忠啊,想不到你还会打埋伏。”

王继忠说“臣听说太后要来,事先让他们来这里,查看了,做了一点准备。”

耶律隆运说“你是够细心的。”

萧绰说“现在好了,朕和大丞相坐大船,张俭和邢抱质,各派一个宫女跟着他们,这样公平了吧。朕没有别的奖赏,赢得比赛者,奖马鞍一具,昆山玉镯一对。”

听到有奖赏,大家都来劲了,摩拳擦掌,上了船,一声令下,一起划船。只听见水花哗啦啦地响,晶莹的水珠飞溅开来,湖水激起涟漪千条,和船上人的笑语在延芳淀上激荡。

萧绰和耶律隆运也上了船,对船工说“你下去吧,我们自己划。”

船工下去了,萧绰和耶律隆运拿起船桨,荡了两桨,船离开岸边,向湖心划去。

“德让,你好像有些不高兴?”萧绰看着耶律隆运说。

耶律隆运说“没有啊,我很高兴。”

萧绰说“别骗朕了,你一到这里,心情就变得不好了,怎么回事?”

耶律隆运看了一眼湖岸,说“很好的,这里很漂亮,水这么清澈,空气这么清新,很宜人的。”

萧绰说“言不由衷,你看着朕,怎么不看着朕?”

耶律隆运看了萧绰一眼,很快移走了目光,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的神情。

萧绰说“到底是为什么?你不喜欢这里吗?朕记得你很喜欢这里的呀?”

耶律隆运说“是的,我是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多地方我都熟悉,每个湖汊我都去过,岸边上都留有我的脚印。”

萧绰说“是啊,年轻的时候我们经常到这里玩,在湖里钓鱼,钓起来的鱼就在岸边烤着吃,可香了。”

耶律隆运微微一笑,但是,笑容很快凝固了,变成痛苦的表情。

萧绰不解地问“德让,你怎么了?”

耶律隆运摇头说“没什么,那时候玩得真开心。”

萧绰看着耶律隆运,他微笑着,轻轻地划着船桨,看起来十分轻松的样子。但他眼里闪着泪光。

萧绰说“德让,这里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

耶律隆运伸手浇起湖水,洗了一把脸,但萧绰却看到了泪水从他的眼里流了下来。

萧绰惊诧地问“德让,究竟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

耶律隆运说“别问了,燕燕,我求你别问了。”

萧绰惊愕地看着耶律隆运,他又洗了洗脸,抬头看了看那些比赛的人,将船向前划去。

萧绰没有再问,也摇动船桨,慢慢地划着,心里想着耶律隆运为什么这么痛苦,她想不出,这里对她来说只有甜蜜的回忆。小时候,父亲留守南京,耶律隆运任南京巡警使,一有空闲,就带她到南京周围转,去西山最多,到这里来也不少。骑马,划船,钓鱼,烧烤,篝火,跳舞,那时,玩得真开心。他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

船桨在水中搅动着,“哗哗,哗哗”,对,就是这样的笑声,“哈哈,哈哈”,笑得多开心。

这是谁在笑?萧绰抬头看了看耶律隆运,他没有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哈哈,哈哈”,笑声还是清晰地传来,萧绰看了一眼湖水,湖水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他在笑,“哈哈,哈哈”。

萧绰认出来了,虽然,他很快消失了,像沉入湖底去了,但他的笑容却浪花般地翻上来。

三十多年了,他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萧绰的面前,他是在嘲笑她吗?

萧绰感到震惊,刚才他是那么清晰,如同他活着一样,他笑得很得意,很快乐,与耶律隆运的痛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绰似乎明白了耶律隆运的痛苦,她看着他,将船桨一横,船也滴溜溜地旋转了小半圈。

耶律隆运惊讶地看着萧绰,不明白她为什么调转船头。

萧绰朝耶律隆运身后努了努嘴,说“我们到那边去。”

耶律隆运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有一个岬角,上面长着郁郁葱葱松柏,水边长着茂密的芦苇和铺在水面开着紫色小花的菱角。

那地方,耶律隆运似曾认识。他们把船摇过去,在岸边停下。

萧绰站起来,说“我们上去走一会儿吧。”

耶律隆运扶着萧绰上了岸,然后,自己也跳上岸,定下船锚。二人便向高处走去。

这是一个小山峁,站在小山峁上,几乎可以看到延芳淀的全景,它像突入湖中的孤岛一样,四周都是浩浩荡荡的湖水,它就像一粒芥子漂浮在湖中随波逐流。

萧绰说“这个地方,你记得吗?”

耶律隆运说“当然记得。”

萧绰说“有一年冬天,我们来这里打猎,你们坐船被吹到湖那边去了。”

耶律隆运说“那不是冬天,是春天,正月都快过完了。”

萧绰说“对对对,是春天,倒春寒,下了几天的雪,在穹庐里闷得慌,就到湖里来玩,没想到遇到了大风,你们划着船,到了湖中间,被风吹着,怎么也划不回来。朕当时就在这里,拼命地向你们呼喊,向你们挥手,让你们把船划回来,但是,你们就是不听。”

耶律隆运说“当时的风太大了,船就像被一堵墙挡住一样,划不动,一松劲,就被风推得飞跑,像船底擦了油脂一样。我也向你呼喊,让你回去,可你就是不听,还朝湖里走过来,我差一点跳进水里向你游过来。”

萧绰说“风那么大,朕哪里听得见?天!幸亏你没有跳进水里,那么大的风浪,你怎么游得过来。”

他们在小山峁上走着,抬头看那些比赛的船只,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像一片片小树叶一样漂浮在湖水之上。

萧绰感叹道“年轻真好。”

耶律隆运在一棵树上靠着,看着湖水,他似乎在想什么,那粼粼的波光似乎是他记忆的碎片,他想把它们拼成一个完整的图画,但是,他没法办到,只能望着那闪闪发光的碎片黯然神伤。

萧绰看着耶律隆运说“想什么呢?”

耶律隆运叹道“这里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美好的记忆,但是,更多的是痛苦和无奈。”

萧绰诧异地问“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有痛苦?”

耶律隆运冷笑地看着萧绰,说“我怎么会有痛苦?我为什么没有痛苦?告诉你,我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

耶律隆运说着,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喘着粗气。

萧绰惊骇地望着耶律隆运说“你怎么了?德让,到底怎么回事?”

耶律隆运折断一根树枝,拿着树枝,指着湖水,叫道“怎么回事,你得问问它,问问它给了我多少痛苦,多少羞辱?”

萧绰糊涂了,不解地问“它羞辱了你?朕不懂。”

耶律隆运说“你当然不懂,你有人爱着,有人宠着,怎么会懂呢?”

萧绰渐渐明白了,看着耶律隆运愤怒的脸,想安慰他,却无话可说。

耶律隆运说“是的,或许,你看见我和你们在一起骑马,打猎,划船,烧烤,跳舞,仿佛高高兴兴的,但是每天我看着你和他一起回到你们的穹庐,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的心在流血,在流血呀,万箭穿心,你懂不懂?每支箭都是无情的嘲弄,我心爱的女人和别人在一起,正躺在别人的怀里,而我还要装成高兴的样子,默默地承受你们给我的侮辱。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湖边徘徊,有几回我已经走到湖里去了,但是,我还是回来了。我不是不敢死,我是舍不得你呀。”

萧绰抓住耶律隆运的手,流着泪,说“德让,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耶律隆运痛苦地蹲了下来,说“这里本来是我们的乐园,为什么他来了,为什么要让他走进我们的乐园?”

萧绰痛苦地说“德让,别说了,朕求你别说了。”

耶律隆运不再说什么了,泪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萧绰也和他一样泪水盈眶,二人好久没有说话。

好久,耶律隆运说“我记得这山上,有一片李子树,李子紫红紫红的,很甜的。”

萧绰看了一眼耶律隆运,耶律隆运的泪水已经干了,脸上十分平静,如同风过去后的湖面,萧绰放心了,说“是的,好像就在那边。”

耶律隆运抓住萧绰的手,拉着她向那边走去,萧绰跟着他,手被他抓着紧紧地,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他带着她玩的时候的情景。也是这样,走不动了,他就蹲下来,让她趴在他的背上,背着走。

那情景历历在目,多么温馨的画面呀,那时候他就是自己的保护神,有着她想象不到的力气,一只胳膊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举起她,她想要什么,他就能给她什么,像变戏法似的,一睁开眼睛,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叫人不敢相信。

但是后来,他渐渐不能满足她的要求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没能满足她的要求,她失望了,哭了。

他也哭了,哭得很伤心,接着,有一个人满足了她的要求,他哭得更伤心,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她。直到她一张调令把他调到身边。

李子树已经不在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砍伐了,栽上了桃树,桃子长得有指头一样大,毛茸茸的,灰扑扑的像一个个毛猴子。

二人非常失望,像丢失什么东西一样,心里惆怅不已。

“回去吧,”耶律隆运叹息了一声说,“怎么就没有了呢?”

萧绰四下看了看,说“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耶律隆运也抬头看了看,看见一个人在桃树下锄草,说“那里有一个人,我们去问一问,看是不是在这里?”

二人走到锄草人跟前,耶律隆运问“大哥,请问这里原来是不是一片李子树林。”

锄草看起来六十多岁,古铜色的脸庞长着花白胡子,看了耶律隆运和萧绰一眼,说“是呀,原来这里是一片李子树,你们知道?”

耶律隆运说“是啊,李子很甜的,怎么没有了?”

“砍了。”

“砍了?为什么砍了?”

“树老了,不结果子了。”

“哎呦,砍了多可惜,果子很甜的。”

“不结果,再甜有什么用?果子是要更新换代的,不更新换代,结出来的果子就会又少又小,换不了钱。”

耶律隆运听了嗟叹不已,辞别了锄草人,返身往回走。

萧绰一路不说话了,耶律隆运还是拉着她的手,但是,他感觉到她的手不再那么温柔。多情,诧异地看着萧绰,问“燕燕,有什么心事吗?”

萧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有点累了。”

耶律隆运说“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萧绰说“不,德让哥,你背我吧。”

耶律隆运愣了一下,蹲了下来,萧绰趴在他的背上,将头挨着他的头上。耶律隆运背起萧绰,沿着来路往回走。

萧绰说“德让哥,你有好久没有这样背朕了?”

耶律隆运说“不记得了。”

萧绰说“你最后那次背朕,好像是在西山,朕骑马摔坏了脚踝,对不对?”

耶律隆运说“大概是吧,那次你的脚肿的老高,两个月都不能走路。”

萧绰嘿嘿一笑,说“那是朕装的。”

“你装的?”耶律隆运问。

萧绰笑着说“是的,朕就是想让你多背几回。”

耶律隆运抖动了身体,好将萧绰向上面来一下,然后,说“我一辈子背着你,都愿意。”

萧绰说“小时候,我走不动,总是你背着朕,为了这,大姐还跟你吵了一架呢。”

耶律隆运说“是的。”

萧绰说“她以为阿爸是把她许配给你呢,怪你不关心她。谁知定亲的是我们俩。”

耶律隆运说“我也没想到定亲的是我们俩,你爸和我爸瞒得好紧。”

萧绰说“都怪他们,害的我们痛苦了一辈子。”

耶律隆运说“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就像砍掉李子树,栽上桃树一样,事情终究要过去的。”

说着,他们到了湖边,回头看去,比赛的人已经返航了。

耶律隆运和萧绰上了船,摇起船桨,也向对岸划去。清澈的湖水映着他们的身影,细碎的波纹里,他们的身影模糊了,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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