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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添一件大氅,还要一双皮靴。萧绰看着韩德让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地上有一些积雪,韩德让走得小心翼翼,他的动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拙?萧绰一直没有发现。连他头上什么时候出现的花白头发,额上刻上的皱纹,她也不知道。只在今天,他下台阶的时候,才蓦然发现:他老了,再不是步履轻盈,行动敏捷的小伙子了。他下台阶的时候,微微张开双臂,像一只被暴风雨淋湿的老母鸡,小心地探身下去,随时防备着滑到,这是他不自信的表现呀。而就在前几年,大雪天,他们还一起攀登长城,在陡峭的山坡上纵跃如猿猴一般。那时,他多么有活力呀。
萧绰双眼模糊了,看着韩德让走下台阶,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他的衣服看起来还不错,但是穿着不那么贴身,这么冷的天,风嗖嗖地往里钻,没有贴身的衣服怎么行?再说他的大氅,毛都掉了不少,这一点男人是不会注意的,身边没有女人,哪一个男人不是邋里邋遢的?他们生活上没那么多讲究。他的皮靴帮子都塌了,那怎么保暖呢?她看见他在小腿上缠了几层绑腿,这大概是他临时想到的办法。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女人,是不会这样的,天还没冷的时候,就给他预备着,防寒保暖,知冷知热,多好!但自己对他并不知冷知热,虽然每天都见到他,却从没有对他嘘寒问暖,更没有给他做一件衣服,一双鞋子。不高兴的时候就拿他发泄,像一个少女似的不讲道理。
萧绰就这样站在大营门口,看着韩德让消失在视线之内,她还久久不肯挪动脚步。直到耶律隆绪快步走过来,才回过头,见耶律隆绪一脸兴奋,便问:“皇上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
耶律隆绪喜不自禁地说:“太后,我军有吃的了。”
萧绰一愣,立即正色道:“皇上说什么话,我军什么时候没吃的?”
耶律隆绪上前搀扶萧绰进入穹庐,轻声说:“太后一片苦心,儿臣知道,儿臣虽然年轻,但对国事还是很清楚,经过上次大战之后,国库空虚,没有多少粮草了。那狭底埚里堆积不是粮草,只是一些沙土,柴草。”
萧绰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
耶律隆绪说:“太后不要惊慌,儿臣怎么知道的不重要,现在,我军确实有吃的了,才是值得高兴的事。”
萧绰说:“我军有吃的了,从哪里弄来的吃的?”
耶律隆绪说:“朕帐中有一个小校,名叫耶律曷主,劫了宋军一百多车粮草回来。”
“什么,劫了一百多车粮草回来?在哪里?快引朕去看看。”萧绰激动不已。
耶律隆绪说:“就停在儿臣的营里,儿臣过来就是请太后去看的。”
萧绰立即举步出了穹庐,几步跨下台阶。
耶律隆绪紧跟上去,嘴里喊着:“太后小心台阶。”话音未落,萧绰已离台阶几丈远了。耶律隆绪下了台阶,紧跑几步,才跟上萧绰。
走进皇上大营,只见营中挨挨擦擦挤满了运粮马车,车上装满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像一只只吃饱喝足的晒着太阳的肥猪,让人忍不住上前摸几下。萧绰摸了摸麻袋,掂了掂,麻袋很沉重。
萧绰问:“这是谁劫获的?”
耶律隆绪说:“耶律曷主。”
萧绰说:“耶律曷主,朕没听说这个人,他现居何职?”
耶律隆绪说:“此人是儿臣营中的一名小校。”
萧绰说:“皇上营中的小校?这么能干?快,叫他过来,朕要见见他。”
耶律隆绪忙传令耶律曷主前来拜见太后。不一会儿,只见一个毛头小子跑过来,见了萧绰,一头叩下去。
萧绰见了甚是高兴,笑道:“你就是耶律曷主?”
耶律曷主说:“是的,太后,耶律曷主是我阿爸阿妈取的名字,在这里,人家不叫我这个。”
萧绰愈是高兴,说:“哦,在这里他们叫你什么?”
耶律曷主说:“有人叫我‘小猴子’,有人叫我‘小屁猴’。”
萧绰听了,大笑起来,让耶律曷主平身,然后,指着那些粮草说:“这些都是你劫获的?”
耶律曷主说:“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队人,他们都是。”
萧绰看了看营中站着百十号人,大声说:“你们辛苦了。”
随即,有回声传回来:“太后辛苦了。”
萧绰回头问耶律曷主:“你几岁了?”
“快十三岁了。”
萧绰笑着说:“还真是一个‘小屁猴’。”
耶律曷主却一本正经地说:“太后,我不小了,上过两次战场,是一个老兵了。”
萧绰说:“哦,都上了两次战场,上了哪两次战场?”
耶律曷主说:“头一次在山西,陈家谷,还有这一次。”
萧绰说:“山西陈家谷,你在陈家谷打过仗,那真了不起!朕小看你了,陈家谷那一仗不好打呀,你在陈家谷干什么?”
耶律曷主低下头,声音也变小了,说:“我没有冲到谷下去。”
萧绰说:“你没有到谷下去,你在哪里?”
耶律曷主说:“都怪元帅不让我下去,我都没脸跟人说我参加过陈家谷大战呢。”
萧绰听说大笑起来,说:“那你在那里干什么?”
耶律曷主羞怯地说:“我在山上摇红旗,敌人朝哪里跑,我就指哪里。”
萧绰说:“不错不错,那是一个指挥官呀,怪不得能带这么多人。”
耶律曷主的脸红通通,低着头,不敢看萧绰一眼。
萧绰问:“你这粮草是怎么劫获的?”
耶律曷主说粮草在莫州郊外劫获的。他说几天前他就打探到宋军要往莫州运粮草,于是,就带着人马在路上埋伏,等了两天他们才到。都是一些民伕,见了他们,一哄而散。他们就赶了马车回大大营来了。
萧绰说:“你们在莫州城外就敢劫宋军粮草,就不怕宋军杀出来?”
耶律曷主说:“这个我知道,只要莫州宋军一出城,不但粮草没了,连我们这些人也回不来,所以,在前两天我索性让兄弟们大张旗鼓地从城下走,不断变换旗帜,白天拣树林茂密地方虚插旌旗,燃起烟火,晚上,就击鼓呐喊,造成要攻城的样子,让宋军一心只想加强城防,我们就顺顺当当地把粮草劫回来。”
萧绰称赞道:“好计策呀,你从哪儿学来的?”
耶律曷主说:“我是跟大元帅学的。”
萧绰笑道:“原来是跟于越学的,难怪这么聪明能干,好好跟他学,长大了也当大元帅。”
耶律曷主说:“回太后,不是于越大人,是太保大人。”
萧绰皱一下眉头,说:“耶律斜轸?他——为什么教你兵法?”
耶律曷主挺直腰杆说:“他是我的叔叔呀。”
萧绰看了看满怀得意的耶律曷主,沉吟片刻,说:“好好干,皇上会赏赐你的。”
耶律曷主连忙称谢,萧绰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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