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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绰又问了李德昭出兵伐宋的事,丁振据实呈报,说西夏无意出兵。

萧绰叹道:“他们现在也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不能强人所难,还好,他们帮忙剿灭了叛贼,让朕无后顾之忧,也算帮朕南征出了一把力。”

众臣也跟着说西夏这回确实帮了大忙,平定了西北,这一下可以安心伐宋了,抽调萧挞凛部众过来,那可是精锐之师,有他们前来,真是如虎添翼,强似西夏出兵十倍。

萧绰心中甚喜,又问耶律汀现在怎么样?李德昭待她如何?

丁振便把那日会见讲给萧绰听了,并说:“太后尽管放心,臣看李德昭对义成公主很恭敬,义成公主应该在西夏过得很好。”

萧绰笑道:“什么?一身戎装?汀儿什么时候喜欢穿盔甲了?朕可记得她长得瘦弱得很,那笨重的盔甲穿在她的身上,怎么受的了?”

丁振说:“义成公主可能比先前强壮了一些,不过,臣看她穿的铠甲不像很重,可能还没有普通铠甲一半重。”

萧绰说:“那是什么铠甲?铠甲轻,甲片就薄,如何能抵挡箭矢?”

韩德昌说:“不,臣倒是听说西夏确实有一种铠甲,既轻又薄,还很坚韧,刀砍不破,枪刺不穿,想必义成公主穿的就是这种铠甲。”

萧绰说:“还有这种铠甲?那甲片一定不是铁制的。”

北府宰相萧继远说:“不,这种铠甲,臣也略有所知,甲片也是生铁所造。”

萧绰说:“那为何造得既轻又薄,却很坚韧?”

萧继远说:“据说西夏人发明了一种冷锻技术,锻造出来的铁十分坚韧,制造铠甲非常合适。”

萧绰说:“西夏人还有这种技术?”

萧继先说:“是的,这个技术连中原人还没掌握。”

萧绰说:“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技术,回头让工部好好研究,造出这样的铠甲来,我们的将士,就不用穿那么笨重的铠甲上阵了。”

工部尚书领了旨意,萧绰又与大臣们商议了南征的事情,下旨召萧挞凛回京,告诉大家各自回去准备,萧绰便宣布散朝,各自回去了。

数日之后,萧挞凛回到了上京。萧绰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赐给执手之礼,萧挞凛惶恐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萧绰将他扶起来,说:“将军为契丹除了大患,难道还不够执手之礼?”

萧挞凛说:“臣无能,险些辱国,太后赐给执手之礼,臣实在愧不敢当。”

萧绰笑道:“爱卿倒真是一个实诚之人,朕喜欢,不管怎么样,你帮朕除了一大患,朕得好好奖励你。”

萧挞凛说:“这都是依赖皇太后的洪福和支援,才得以活捉鹘碾,迫使铁刺不投降,臣不敢居功。”

萧绰说:“真是一个谦逊君子。”

萧挞凛说:“臣这次能侥幸活捉鹘碾,全是义成公主的援助,不然,臣就是再追捕一年也抓不住。”

萧绰忙问:“你说什么?是耶律汀帮你抓住鹘碾的?”

萧挞凛说:“对,义成公主捣毁了鹘碾的大营,鹘碾在逃跑之中被我抓获。”

萧绰说:“汀儿现在这么有本事?”

萧挞凛说:“义成公主确实了不起,亲自带着一支队伍,杀进鹘碾的营寨,那个营寨非常坚固,臣曾经攻打了几回都没有攻下来,公主却一举荡平,真让臣自愧不如。”

萧绰说:“看来汀儿真的长本事了,朕还担心她在西夏受人欺负,现在朕放心了。”

萧挞凛说:“皇太后真可以放心,现在公主手里有一支西夏最精锐的部队,那是李继迁和公主亲自秘密训练的,先前臣只是听闻有这么一支队伍,这回臣总算见识了,那真是无坚不摧的部队。现在这支部队掌握在公主手里,就是李德昭也惧怕她三分。”

丁振想起那天李德昭见耶律汀的情景,说:“确实如太师所说,难怪李德昭对义成公主毕恭毕敬的。”

萧绰说:“这是一支什么部队?”

萧挞凛说:“听西夏人叫它铁鹞子。”

萧绰说:“铁鹞子?比我们的重骑兵还厉害?”

萧挞凛说:“这没比过,不过我们重骑兵没有铁鹞子轻便灵活。”

萧绰说:“好,有汀儿在,就不怕西夏与我为敌,朕可以放心对付宋国了。”

说着众人走进来八方殿,韩德昌说:“这鹘碾作乱西北十几年,屡翦不除,今天终于除掉这个大患,真是大快人心,太后今天设宴庆贺,同僚们尽情地喝酒,尽情地欢歌,今天不醉不归。”

韩德昌说罢,令人摆上酒席,大殿立刻欢腾起来,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萧绰略饮数杯,便推辞年老不胜酒力,向韩德昌使了一个眼色,回延寿宫去了。

韩德昌也喝了几杯,说头有些晕了,出了八方殿,朝延寿宫而来。进了延寿宫,见萧绰坐在案几后面,翻看奏折。

听见脚步声,萧绰抬头看了韩德昌一眼,说:“你来了,坐下说话。”

韩德昌在案几的另一头坐下,说:“太后是想说胡辇的事吧?”

萧绰问:“哪个胡辇?”

韩德昌说:“两个胡辇。”

萧绰没有立刻说话,翻看了一下奏折,说:“那就先说说刚被活捉的鹘碾吧。”

韩德昌说:“这个鹘碾,原名不叫鹘碾,叫忽里安,两年前才改称鹘碾,他是想打着废皇太妃胡辇的名号,与朝廷作对,这样可以得到那些拥护胡辇的人的支持,壮大他的力量。”

萧绰说:“这些朕都知道,为了区分他们,朕让他们将他们名字写成不同的字,只是不知道他原名叫忽里安。”

韩德昌说:“忽里安这个名字,臣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先前一直没弄清鹘碾到底是谁。”

萧绰说:“真不知道萧挞凛是怎么搞的,追剿两年,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韩德昌说:“不是两年,而是十二年。”

“十二年?他不是前年才反叛的吗?”萧绰问。

韩德昌说:“是的,这次反叛确实是在前年,但早在十几年前,忽里安就跟着阿鲁敦一起拦截商道,抢劫商客,杀人越货,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阿鲁敦被杀之后,忽里安就收拢余党,继续干强盗的勾当,后来,被胡辇招安,并且得到了重用。忽里安深感胡辇的知遇之恩,发誓当以死相报,所以,得知胡辇兵败之后,就起兵反叛了。”

萧绰说:“那为什么萧挞凛不知道反叛首领是忽里安?”

韩德昌说:“忽里安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打出胡辇的旗帜,自己则一直蒙面示人,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鹘碾的真实身份。”

萧绰说:“原来如此,看来她在西北确实很有势力。”

韩德昌说:“胡辇在西北经营了十几载,培养了很多亲信,尤其是她招收了许多豪强,地痞,强盗,重金接纳,施以恩惠,必有很多死党为之所用,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得不防呀,”

萧绰说:“朕正是为这事才找你商量。”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欲言又止。

萧绰看着韩德昌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怪朕心肠太软?”

韩德昌说:“本来就是,除恶务尽,不留后患。”

萧绰叹道:“朕何尝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只是她是先帝喜欢的人,朕本来就愧对先帝,再杀了她,岂不更加愧对先帝?”

韩德昌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说:“你对他有愧吗?我们对他有愧吗?我们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他造成的?”

萧绰不敢看韩德昌的眼睛,她怕被那愤怒的火焰灼痛,她低着头说:“都是朕对不起你。”

韩德昌慢慢地平息了情绪,说:“太后准备怎么办?”

萧绰说:“那个鹘碾,也就是忽里安必须处死。”

韩德昌说:“好,臣知道了。”

萧绰说:“处死忽里安的时候,最好要让更多人知道,特别是要让西北大营的人知道。”

韩德昌说:“好,要让他们知道鹘碾已经死了,谁想造反都会跟他一样。”

萧绰说:“对,要让他们知道不管谁跟朝廷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韩德昌说:“她怎么办?”

萧绰沉默不语。

韩德昌说:“还是不忍心?”

萧绰摇了摇头,说:“先这么办吧。”

韩德昌说:“即使不杀她,也要加强警戒,防止逆贼救她出去。”

萧绰说:“这事你去办吧。”

韩德昌说:“忽里安的弟弟——铁刺不怎么办?他也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家伙。”

萧绰说:“他说主动投降的,总不能像忽里安一样杀掉吧。”

韩德昌说:“对,他确实是投降了我们,但那是被逼走投无路才投降的。”

萧绰说:“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杀了他,那样会阻绝招降之路的。”

韩德昌说:“太后就是心太软。”

萧绰叹道:“朕不是心太软,而是朕已经杀了很多人了,不知造了多少孽,这份罪孽,不知几世才会偿完。”

韩德昌见萧绰忽然伤感起来,怕她越想越伤心,便说:“这回义成公主帮了我们的忙,太后怎么谢谢她?”

萧绰说:“朕不是答应她,让他们修建城堡吗?还要什么?”

韩德昌说:“是啊,还要什么?这已经够恩惠的了。”

萧绰知道韩德昌是有意转移话题,说:“德昌,你不要埋怨先帝了,是朕欠你的,你恨先帝,倒不如恨我,朕贪图权势,在权力和你之间,朕选中了权力,先帝能给朕这些,所以,你不要恨先帝了。”

韩德昌看着萧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痛苦的神色让萧绰看了好不心疼,便说:“要不把萧挞凛叫来,问一问南征挂帅的事?”

韩德昌说:“好吧。”

不一会儿,萧挞凛出现在二人面前,面对这个身材魁梧的大个子,韩德昌也感到自己有些矮小,他必须微微仰起头才看到萧挞凛那一头卷发。一般人看来,萧挞凛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不仅身材高大,头发卷曲,还有那过于白皙的皮肤以及深蓝色的眼睛,他的眉棱有些突出,眉毛却淡的几乎没有,鼻子笔挺,却又略有起伏,鼻尖突出,似乎快吻到嘴唇了。总之他给人的印象是身高脸长,肩宽手大,雄赳赳气昂昂,似乎总是那么精力充沛,有使不完的劲的人。

萧绰对这个侄子,一直非常器重,也非常喜爱。其实萧挞凛小时候是不受待见的,他直到五岁才会说话,直到六岁才会走路,别人会跑的时候,他只会爬,别人会骑马的时候,他只能踉踉跄跄地跑,而且总是摔倒。父母见了不免发出声声哀叹。同龄的伙伴都不爱与他玩耍,嫌弃他太笨。但萧绰却喜欢他,她不是可怜他,而是觉得他诚实,做事认真,还有一股犟脾气,哪怕很多人嘲笑他走路歪歪扭扭的样子,可他并不气馁,而是,拼命地跑,跌倒了爬起来,跌倒了爬起来,草原上的野草几乎都被他压遍了,他依然执着地奔跑着。萧绰看了不禁热泪盈眶。这样的人是打不倒的,因此,尽管耶律斜轸告诫她,萧挞凛不能做南征的主帅,萧绰仍然把主帅的位置首先留给他。

萧挞凛向萧绰行礼罢,又见了韩德昌。

萧绰说:“坐吧。”

萧挞凛说:“太后,臣还是站着听你说话。”

萧绰说:“駞宁(萧挞凛字駞宁),你在西北快十年了吧。”

萧挞凛说:“回太后,臣在西北已经十二年了。”

韩德昌说:“不错,太师是与胡辇一起去的西北,当时还是胡辇要求你一起去的。”

萧挞凛有些不自然,脸涨红了,说:“卑职有眼无珠,错跟了坏人。”

萧绰说:“不是你的错,朕还不是被她蒙蔽了。”

萧挞凛说:“皇太妃,不,胡辇很会欺骗人的。”

萧绰说:“这么说她欺骗过你?”

萧挞凛说:“不,她没有欺骗臣。”

韩德昌说:“那,她拉拢你,让你一同造反了没有?”

萧挞凛说:“没有,她从没有跟我说造反之事。”

萧绰说:“你为什么说她会欺骗人?”

萧挞凛说:“她收买了好多人。”

萧绰问:“收买了哪些人?”

萧挞凛说:“党项人,回鹘人,阻卜人,敌列人,总之西北各部落差不多都被她收买了。”

韩德昌看了萧绰一眼,萧绰会意地点点头。

萧挞凛说:“其实,皇太妃,不,胡辇在治理西北各部落上,还是很有一套的。”

萧绰从萧挞凛的眉宇间看出他对胡辇很崇拜,很尊敬,只是碍于她的脸面,不敢大胆地流露出来。

萧绰说:“这么说,在西北还有很多人拥护她的?”

萧挞凛说:“是的,这回鹘碾造反——是那个鹘碾,真名叫忽里安的那个鹘碾,就是她的忠实死党,他串联了好多胡辇的党羽一起作乱,几乎不可收拾。”

萧绰说:“像鹘碾,哦,忽里安这样的人,还多不多?”

萧挞凛说:“臣以为还有,但是不多了。”

韩德昌说:“你怎么知道不多了?”

萧挞凛说:“忽里安本身就是强盗出身,打家劫舍是他的本行,他之所以跟定胡辇,主要是胡辇对他赏赐丰厚,后来胡辇兵败,忽里安就得不到那么多的赏赐,手头紧了,就造反,干起老本行了。”

萧绰说:“这么说,即使胡辇在西北,忽里安还是要造反的。”

萧挞凛说:“是的,他就是喂不饱的狼。”

萧绰看了看韩德昌,韩德昌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萧绰知道他是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她也知道他并没有在看地毯的花纹。

萧绰笑道:“駞宁,你说说西北的情况。”

韩德昌抬起头,看着萧挞凛。

萧挞凛说:“忽里安已经被活捉了,铁刺不也投降了,现在,西北算是安宁了,商道已经打通,商人们可以畅通无阻地往返契丹和西域。”

萧绰说:“很好。”

萧挞凛又说:“还有所筑的三座城池,也都建好了,都在商道边上,不仅可以屯兵,还可以接纳过往的商队,为他们中转货物,住宿提供了方便之地。商人们再不用担心露宿野外了。”

萧绰说:“这真是一个大好事。”

韩德昌说:二哥真是眼光独到,无人能及。”

萧挞凛说:“守太保的确是个大才,他选的地址恰到好处,我敢说这三座城堡今后一定会兴旺发达的。”

萧绰说:“好了,你们别在这里一唱一和了,好像天下就他一个人能干。”

萧挞凛耸了耸肩膀,添了一下上嘴唇。他的鼻子也没闲着,在他舌头伸出出来的时候,猛地吸了一下,似乎对之发出友好的慰问。

萧绰看着萧挞凛做完这个动作,便知道他心里不服气了,这是他小时候就做惯了的动作,尤其,在他摔倒爬起来时,必须完成这个动作,然后再进行新的征程。

果然,萧挞凛说:“不管怎么样,守太保就是契丹最好的。”

碰到这样的人,你还能说什么?

萧绰笑道:“好好好,你说得对,不过,朕今天叫你来不是跟你争这个的,朕想听听你对南征有什么看法?”

萧挞凛看了看左右,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来。萧绰看了韩德昌一眼,目光告诉他:他有好多话要说。

韩德昌习惯地咳嗽了一声,静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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