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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武随王继忠进入帐中,四周看着。王继忠忽然转身问:“兄弟,你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彭武向里走了几步,说:“你是云州都部署王继忠吗?”

王继忠微微一惊,说:“不错,从前是。”

彭武说:“从前是,那就是说现在不是了?”

王继忠看着彭武,问:“兄弟,到底是谁?为何问我这些?”

彭武说:“你这个叛徒,不配问我是谁?”

王继忠脸上一阵抽搐,说:“好,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了,那请告诉我,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彭武说:“我来见你,是受人之托来告诉你,瀛州城里有几个人想见你。”

“城里有人想见我?谁想见我?是不是王继英?”王继忠急切地问。

彭武撇撇嘴说:“王大人才不想见到你。”

王继忠愣了一下,忙问:“那是谁想见我?”

彭武说:“有一个叫陈湘萍的女人和几个孩子要见你。”

王继忠像被电击了,僵住了,半天才说:“湘萍~~~她~~~在城里?”

彭武拿出一支发簪,递给王继忠,说:“你先看看这个,你认识不认识?”

王继忠看见发簪,眼睛立刻都直了,拿在手里,手颤抖不已,泪花子直打转,最后双手抱住,握在胸前,说:“湘萍真在城里?”

彭武乜斜王继忠一眼,说:“是的,还有四个孩子。”

王继忠站不住了,踉跄几步,坐了下来,愣愣地不说话了。

彭武说:“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王继忠问:“她怎么样,还好吗?”

彭武说:“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王继忠说:“那她是怎么到瀛州来的?”

彭武说:“怎么到瀛州来的?坐马车来的。”

王继忠说:“她为什么要来瀛州?难道她不知道瀛州在打仗吗?”

彭武又撇撇嘴说:“还不是因为你,想来见你,我就想不通啊,像你这个叛徒,软骨头,她为什么冒险来看你?”

王继忠不说话,使劲地搓着手。

彭武环视了一下下帐内,说:“看起来你在那边过得很不错呀,看这穹庐多好,这是在行军打仗,若在平时,你不知要住什么样的好房子,当叛徒就是好呀,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只要骨头软,跪得下去,就什么都有了。”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说:“兄弟,是我对不起她,请你回去告诉我兄长,请他务必要送他们母子出去。”

彭武说:“陈湘萍是来见你的,难道你就不想见他们一面?”

王继忠的脸扭曲得厉害,说:“我也想见他们,但是我没脸呐。”

彭武叹道:‘你的确是没脸见他们,但你夫人冒那么大风险来见你,你就轻率的一句‘没脸见她’就把她打发走,你的心也太狠了,我看你不只是骨头软,而且,心太硬,无情无义。’

王继忠急切地说:“那我该怎么办?我们能见面吗?我们在哪儿见面?”

彭武说:“你若是真想见他们母子,我帮你想办法。”

王继忠一把抓住彭武的手,说:“那就谢谢兄弟了。”

彭武拿开王继忠的手说:“谁是你兄弟?你不配做我兄弟。”

王继忠松开手说:“那我们在哪里可以见面?”

彭武说:“城南路口有一个客栈,你明天傍晚去那里等着。”

王继忠激动地说:“好我去。”

彭武说:“你就不怕有人杀了你?”

王继忠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有罪之人,活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彭武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

王继忠说:“好的,我先写一封信,请你帮忙带给陈湘萍。”

彭武说:“好吧,快去写,婆婆妈妈的,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见了面说吗?”

王继忠于是写了一封短信,交给彭武。彭武揣好信,王继忠将他送出营外,目送彭武远去,才转身回去。

回到帐内,王继忠又拿出发簪愣愣地,看着,轻轻地抚摸着,眼前浮现出那张甜美和幸福的笑脸。

陈家终于妥协了,两家商量结婚日子。但陈家依然对这桩婚姻不满意,对王继忠说:“陈家家境贫穷,所以,湘萍出嫁没有一文钱的嫁妆。”

王继忠说:“只要湘萍过去,别的什么也不要。”

陈家果然什么也没陪嫁,连一件头饰都不让她戴。王家那时很贫穷,快到婚期了,才给陈湘萍定做了一顶花冠,最值钱的就是王继忠手里拿的这支发簪。当他把花冠和发簪送到陈湘萍的面前时,陈湘萍竟激动得流下了热泪,拿着花冠和发簪幸福地笑着,那美丽的笑颜王继忠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当时,王继忠心里却很难过,总觉得欠陈湘萍的太多,没有能力让她像有钱人的女孩一样风风光光地嫁过来。虽然后来太子知道了这件事,派人送来一顶金冠,但陈湘萍还是插着那支发簪,戴着花冠与王继忠拜堂成亲。

王继忠问她为什么不戴太子送的金冠?

陈湘萍说:“我是夫君的妻子,自然要戴夫君送给我的东西,任何东西都没有夫君送的贵重。”

王继忠抓住陈湘萍的手说:“湘萍,你受委屈了。”

陈湘萍说:“不,我一点也不委屈,我觉得好幸福。”

现在想起来,王继忠仍然觉得很对不起她,他一直想给她幸福,想把对她的亏欠弥补起来,可是,反而让她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王继忠拿着发簪,泪水涌泉似的滴下,发簪都被泪水洗了几遍。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是那么瘦弱吗?一定是的。他后悔刚才忘记问那人,她的腿是不是还是一到阴天就痛,还有她的肩膀也是经常痛,他记得他走时找了郎中给她扎针的,不知好了没有。可这些都忘记问了,真不知自己刚才干什么去了。

哦,那人说湘萍带着四个孩子来到瀛州。怎么有四个孩子?当时走的时候怀德还在襁褓之中,哪里来的四个孩子?

上次何承矩来,也没有谈及孩子的事,只是说湘萍很苦,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没有说又生孩子呀,那这孩子是哪儿来的?难道是我走后怀上的?

对这几个孩子,王继忠也是非常愧疚的,即使是怀节、怀敏,他也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在一起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几个月。假若现在见到了他们,也未必认得出来。至于襁褓里的怀德,那就更认不得了。

王继忠记得最后那次见他们,快过端午节了,家里已准备了红鸡蛋,雄黄酒。因为要出征,所以家里让他提前喝了雄黄酒,说是可以辟邪的。他记得陈湘萍也喝了酒,微醺,蘸着朱砂在几个孩子头上涂抹,还坚持在他头上盖上一个红印。并说盖上红印,那就是她的了。

王继忠记得当时他还问她:“我什么时候不是她的?”

陈湘萍说:“这可说不定哟,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不要我们娘儿几个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那次出征就再没有回去。

王继忠伸手摸了摸头,额头盖着红印的地方竟多了几条横沟。

天色迅速地暗下来,胡笳声声,卫士端着晚餐走进来,见王继忠神情落寞,斜靠在行军毯子上。说:“大人,晚餐给你送来了,你趁热吃吧。”

王继忠没有作声。

卫士看了看王继忠,说:“大人,你是不是不舒服?”

王继忠坐起来,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卫士说:“刚才,萧大人带来的那个人是谁?怎么他一来大人就不高兴,心事重重的?”

王继忠说:“啊,他是一个皮子贩子,来想买我的羊皮的,说我上次卖给他的羊皮,有十几张破了,想找我退钱,这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卖破羊皮给他了?”

卫士说:“这些做生意的都唯利是图,胡搅蛮缠,大人不理他就行了。”

王继忠说:“这可不行,我们还要靠这些人来收皮子,不然,羊皮卖不出去呀,他们收皮子的都是一帮人,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名声,到时候,谁买我家的皮子?”

卫士说:“大人说得对,别看他们无官无职的,还真得罪不起。”

王继忠说:“谁说不是?有权的不如有钱的。”

卫士说:“那大人怎么办?”

王继忠说:“怎么办?认倒霉,答应下次卖皮子给他,少收他一成的钱。”

卫士说:“难怪大人不高兴。”

王继忠说:“唉,也没什么,不就是几百两银子嘛。”

“几百两银子,”卫士张大嘴,说,“几百两银子,大人还说没事?”

王继忠看着张大嘴的卫士,说:“怎么?吓到你了?”

卫士说:“当然够吓人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十两银子,我们村里有好多人一辈子连银子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王继忠不想听卫士喋喋不休的感叹,抓起一把刀子,切开一块牛肉,递给卫士,说:“拿着吃吧。”

卫士拿着牛肉,看了看王继忠,王继忠又把铁壶里的牛奶倒了一杯给他,说:“吃了,把这里收拾一下,我要出去走走。”

王继忠吃罢晚餐,走出帐篷。只见夕阳已经沉下去了,空中飘着几朵云彩,染着霞光,穹庐也染了一层胭脂,十分壮美。

营寨就若一个小街市,穹庐鳞次栉比,依次排开,道路四通八达。夜晚,实行宵禁,不断有士兵巡逻,士卒各自在营中安静地呆着,吃罢晚餐,准备次日攻城需要的东西,检查装备,武器,铠甲,打磨兵器。

缮造营早早点起了灯火,正在加班加点,铁锤落在铁砧上,火星四溅。锯木头的声音干燥又嘶哑,让人听了感觉喉咙在冒烟。

帐篷外面,很少有人走动,只有一些传令兵迅速跑动的脚步声,他们要把命令及时地传达到各个营里,或者骑马送到各地去。

营中能像王继忠这样四处走动的人不多,这是王继忠的特权,由于王继忠每天傍晚都有散步习惯,不然就无法入睡,所以萧绰特许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在营里走动。营里的人几乎都认识他,都知道他那几乎传奇的故事。王继忠也平易近人,无论是谁,他都合得来。就是像萧和卓这些人也对他没有特别的恶意。王继忠能让则让,能忍则忍,他不就是想占点小便宜吗?那就给他一些小便宜。不过,王继忠家那只母老虎却是惹不起的,谁要是对王继忠不好,那她一定像恶狗一样扑上去撕咬的。

王继忠走到萧和卓营帐前,正好碰到萧和卓,被他拉进帐中。

王继忠说:“萧大人,你拉我进来干什么?”

萧和卓眨巴着眼,说:“王大人,今天那个收皮子的跟你谈得怎么样?”

王继忠说:“什么怎么样?”

萧和卓笑了笑,说:“生意谈的怎么样?”

王继忠叹道:“别说了,不知那个没良心的卖了破羊皮给他,被他说成是我卖给他的,来找我赔钱,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和卓故作吃惊。说:“是吗?怎么有这样的人?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认倒霉。”

萧和卓说:“你没有把他赶走?”

“赶走?以后还卖不卖皮子了?”

“也是,你知道不知道是谁卖了破羊皮给他?”

“这个谁知道?萧大人,你知道不知道是谁?”

萧和卓连忙摇头,说:“这个谁知道呀?”

王继忠埋怨道:“萧大人,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不知道是谁,你为何要把他引到我的帐篷里去?”

萧和卓说:“王大人,这不怪我呀,收皮子的只说来找你,没说找你扯皮呀,早知道他找你为了这个,我怎么会引他去见你?”

王继忠说:“是呀,我就说萧大人不是不讲义气的人。”

“那当然,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嘛。”

“当然是好朋友,萧大人的为人我还不知道。”

“是啊,”萧和卓讪讪地笑了笑,说:“王大人这是到哪里去?”

王继忠说:“刚吃罢晚饭,四处走走。”

萧和卓说:“还是王大人舒服,这哪里是来打仗?简直就是来游玩。”

王继忠说:“萧大人,你可别这么说,这让太后听到了,以为你埋怨她包庇我呢。再说,我哪里是这么清闲,每天我要处理很多事情的。”

萧和卓连忙说:“当然,当然,王大人做的事都是我们做不到的。”

王继忠说:“萧大人不要如此说,我只是帮太后和皇上打打下手,好了,我就不坐了,我要回去做事了。”

萧和卓说:‘那好,我也不留你,下次卖皮子,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抬抬价。’

王继忠说:“好的,但是,萧大人下次那个人来了,你问清了,再引到我那里去。”

萧和卓笑道:“放心吧,王大人,今后有好事我就引来见你,不是好事就引到别处去。”

王继忠看着萧和卓笑了笑,萧和卓却大笑起来。

王继忠出了萧和卓的穹庐,天已经大黑了,营中点着火把,望台上哨兵黑漆漆的缩成一团,而他身边的那只强弩却闪着寒森森的光芒。

王继忠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寒冷,急急忙忙地回去。刚走到帐门口,卫士便对他说:“大人,刚才皇太后派人来找你,要你去中军大帐一趟。”

王继忠心里一悸,说声:“知道了。”折身向中军大帐走来。

中军大帐戒备森严,帐外层层叠叠站着侍卫,中间留一条通道,放人进出。守卫的侍卫检查每一个进去的人,留下他们身上的武器。

王继忠进去时,侍卫没有对他例行检查,只是和他打了招呼。王继忠解下佩剑,递给侍卫,侍卫接过佩剑,伸手摸了摸,笑道:“大人还是习惯用剑?”

王继忠说:“嗐,用什么哟?这就是腰别死耗子,假装打猎的。”

侍卫说:“小人可听说王大人是用剑高手,有时间向大人请教请教。”

王继忠笑道:“什么高手?早忘了,早忘了。太后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侍卫摇摇头。

王继忠指了指大帐,说:“那我进去了?”

侍卫低了低身子,说:“大人请。”

王继忠走进大帐,见萧绰、耶律隆绪、韩德昌都在大帐里,王继忠连忙上前行礼。

萧绰说:“继忠来了,起来说话。”

王继忠站起来。

耶律隆绪说:“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王继忠听了一惊,说:“臣一直在帐里,没干什么?”

耶律隆绪说:“那刚才侍卫去找你,为什么没看到你?”

王继忠松了一口气,说:“臣刚才出去了,到营中走了走,去了缮造营一趟。”

萧绰问:“你去缮造营干什么?”

王继忠说:“听说营里正在加紧制造云梯,我想过去看看。”

韩德昌说:“上将军为何忽然关心起造云梯了?”

王继忠说:“卑职听说造云梯所用的木材是就近砍伐当地的杨柳树,这可不行呀。”

萧绰说:“这怎么不行?”

王继忠说:“杨柳树木质脆弱,容易折断,挡不住利箭,怎么能用来造云梯呢?”

萧绰和韩德昌相视一笑,说:‘还是继忠想的远。’

王继忠看了看萧绰说:“太后叫臣来有什么事吗?”

萧绰说:“宋国那边是不是有回信了?”

王继忠说:“还没有。”

耶律隆绪说:“有人看见一个宋人进了你的帐中,他不是送信的?”

王继忠说:“不是,他是一个做生意的,想收羊皮。”

韩德昌冷笑道:“收羊皮收到军营里来了?”

王继忠说:“确实是一个收羊皮的,萧素飒,萧和卓,耶律华哥好多人的皮子都卖给他。”

耶律隆绪说:“是吗?这人倒真会做生意。”

王继忠说:“皇上是不是怀疑臣与宋人有勾结?”

萧绰说:“不,朕从来没有怀疑你。”

王继忠什么也不说,闷闷地低着头。

萧绰说:“今天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王继忠说:“什么好消息?”

萧绰说:“延欣要来了。”

王继忠十分惊诧,忙问:“什么?延欣要来了?什么时候来?”

萧绰笑道:“看把你激动的,明天她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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