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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契丹的中军大帐,开了差不多一天的会议,会议的主题:还攻打不攻打高阳关?

人们还是分为两派,以耶律隆绪,萧挞凛为首的坚决主张攻下高阳关,以大丞相韩德昌为首的主张放弃高阳关,二者激烈争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奚王和朔奴说:“如果皇上需要,臣愿意率领族人拿下高阳关。”

耶律隆绪听了大喜,说:“有你们奚人攻城,再坚固的城池也能拿下。”

奚王和朔奴说:“能为皇上效力,是我族人的福气。”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继续攻打高阳关。

萧绰说:“既然要攻打高阳关,就要想一想如何攻打,奚王,你有何打算?”

奚王说:“臣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计谋,只知道击鼓前进,不知道如何后退,上了战场,就要舍命相搏,绝不退缩。”

萧绰说:“朕知道卿家作战勇敢,一直想把你们作为一把尖刀,用在关键的时候。”

奚王和朔奴说:“谢谢太后看重我们,臣一定不负太后的期望。”

萧绰说:“好,你想从哪里进攻?”

和朔奴说:“北门。”

“为什么从北门进攻?”

和朔奴说:“北门有许多沟壑便于我军隐藏运动。”

“你想偷袭?”

“是的,臣想今夜就发起进攻。”

萧绰说:“还是明晚吧,你回去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天,养足精神,明晚发起进攻。”

和朔奴说:“臣听太后的。”

萧绰看了看萧挞凛说:“太师今天不要休息了,把做好的云梯,冲车推到南门去。”

萧挞凛说:“要不要臣在那里打他一下?”

萧绰说:“不必了,闹出点动静就行了。”

韩德昌说:“高阳关里的人狡猾得很,未必会上当。”

萧绰说:“无妨,且看奚王偷袭能不能得手,不能得手,我们就把南门作为强攻地点。”

韩德昌说:“太后说的对,虚虚实实,让李延渥摸不着头脑。”

萧绰叹道:“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对手呀。”

耶律隆绪说:“这段时间,我们不断地造出声势,砍伐木材,打造攻城之器,每天对城里袭扰,城里的人早就疲惫了,奚王的偷袭一定会成功的。”

萧绰说:“不可大意,奚王,你先回营,先赏每人一壶美酒,二斤牛肉,鲜奶二斤,让将士们吃好喝好。”

和朔奴说:“多谢太后。”躬身退出了军帐。

萧绰又对萧挞凛说:“駞宁,你也去吧。”

萧挞凛也出了中军大帐。

萧绰回头看着萧排押,说:“明晚必是一场大战,你带兵跟在奚人后面,如果他们攻击得手,你乘势攻上去,如果失手,你要掩护他们撤退。”

萧排押说:“好,臣知道了。”

萧绰又对耶律磨鲁古道:“将军也要做好准备,随时进攻。”

耶律磨鲁古领命。

耶律隆绪说还有两个地方,我们需要防备。

萧绰说:“对,据拦子马回报,我们现在的威胁在西面和北面,西面的杨延昭蠢蠢欲动,北面的周莹虎视眈眈,这两股敌人不得不防。”

耶律老君奴说:“是啊,杨延昭,周莹都是悍将,他们若向我们发起攻击,麻烦就大了。”

耶律观音奴说:“幸亏我击败了他们,他们暂时没有了进攻我们的能力。”

萧绰说:“不可大意,朕令你们二人防守这两个方向的敌人,一定不要让他们影响到我们进攻高阳关。”

耶律老君奴说:“太后放心,臣连一只鸟都不放过来。”

萧绰点头道:“朕相信你。”

众将得令,各自回去准备了。

契丹军往南门运云梯,冲车的消息很快传到李延渥那里。李延渥和王继英连忙跑上南门城头。

军士指着城下搬运云梯的契丹军,说:“将军,你看,他们是不是又要攻城了?”

王继英见契丹军已经竖起了云梯,有的士卒已经攀上云梯,向城中眺望,并挽弓作势射击的样子。

王继英看了许久,心想,难道他们这回又是虚张声势,便问李延渥:“契丹人这回又想搞什么鬼?”

李延渥说:“搞鬼?大人说的对,他们的确在搞鬼。”

王继英说:“是不是还想声东击西?”

“难说,这个人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呀。”

王继英说:“她这样明目张胆地把攻城器械运到这里,心思一定不在这里。”

李延渥还是说:“难说,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也许是她故意让我们看到她的计谋,把注意力放到别处,她却反其道而行之,强攻南门,我们怎么办?”

王继英说:“是呀,那怎么办?”

李延渥说:“现在只能四面严加防守,还要立刻成立一个预备部队,哪里吃紧,就去支援。”

王继英说:“可是,我们的人马不够呀,哪里还有预备部队?”

李延渥说:“走,我们快去找史普,赶快把城里所有人组织起来,这回一定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大仗。”

李延渥说罢,立即走下城头,大步向史普住宅走去。王继英跟在李延渥的后面,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到了史普的住处,王继英累得气喘吁吁。

史普刚刚换了药,箭伤未平。

李延渥不等史普张口,便说:“巡检大人,今天事情有些急了,你必须立即召集城中所有能拿起刀枪的人,成立一个预备部队,随时增援。”

史普惊道:“这么紧急?”

李延渥说:“是的,这场大战就看你的了。”

史普说:“将军放心,史普一定全力以赴。”

李延渥拱手道:“那就拜托巡检大人了。”

王继英说:“巡检大人,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跟你一起干。”

史普说:“有大人帮忙,再好不过了,走,我们现在就到校场去。”

次日傍晚,康延欣回到大营,来见皇太后。路上看见奚人正在忙碌,磨刀,试剑,结束衣甲,营门外还堆放着一堆堆厚重的木板。有不少奚人还聚在一起喝酒,唱着家乡的歌曲。有一个军士坐在木板上,吹着一根芦管。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赤红的脸庞被分割成明暗鲜明的两半。他是一个吹奏芦管的老手,芦管在他手里磨得光溜溜明晃晃的,他吹奏出来的音乐也是光溜溜明晃晃的,一下子把康延欣带回了潢川的那片原野里去了,康延欣的鼻子有些发酸,紧走几步,吐出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才又迈步走向萧绰的营帐。

萧绰坐在案台后面,看见康延欣走进营帐,抬头说:“延欣,快过来。”

康延欣走到萧绰跟前要跪下行礼,萧绰连忙摇手说:“免了免了,来来来,帮朕看看这是写的什么?唉,人老了,眼神越来越不中用了。”

那是耶律隆佑写来的奏折,大意是说,上京现在很安宁,城墙已经修缮完毕,前方所需要的粮草已经准备就绪,不日将运来,只是所需要的衣甲一时尚难以凑齐,已限令各地加紧打造,预计十日内即可完工,送往大营。

康延欣念完奏折,萧绰叹道:“这一打仗,又苦了多少百姓啊。”

康延欣说:“太后仁慈,心里总是惦记老百姓。”

萧绰看着康延欣,说:“不说这些了,婉容好些吗?”

康延欣说:“好多了,现在有狗儿陪着她,劲头十足,像焕发了青春一样。”

萧绰笑道:“狗儿就是她的命。”

康延欣说:“依臣看守太保才是她的命。”

“不错,耶律斜轸给她施了妖术。”

康延欣听了笑起来。

萧绰看了看康延欣,说:“怎么?朕说的不对?你也一样,中了王继忠的妖术。”

康延欣又笑起来,捂着嘴笑个不停。

萧绰说:“你笑什么?”

康延欣说:“王继忠曾说臣是个妖精,那中妖术的应该是他。”

萧绰说:“反正没有一个正经人。”

过来一会儿,康延欣想告辞回去。

萧绰说:“延欣,你今天就不回去了,在这儿陪着朕。”

康延欣有些惊诧,说:“太后,今天是不是要攻打高阳关?”

萧绰说:“是的,所以,你要陪着朕,随时帮朕听取攻城的战报。”

康延欣说:“真的要攻打高阳关了,难怪臣刚才路过奚人营寨时,看见军士们都在作大战前的准备呢。”

萧绰说:“是啊,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康延欣说:“太后放心,臣帮您看着,您安心睡觉。”

萧绰笑道:“有你在,朕自然睡得安心。”

康延欣说:“天大的事都没有太后的身体健康事大。”

萧绰说:“又拍朕的马屁。”

康延欣说:“好,臣不讨好太后了,现在太后要听臣的,快去睡一会儿。”

萧绰伸个懒腰,说:“朕真的有些困了。”说罢站起来,走到一辆大车里面,和衣躺下了。

三更时分,一队人马悄悄地出了契丹大营,不久,便从地平面上消失了。

又过了不久,从高阳关北门下面的那条壕沟里伸出几颗张着两个贼亮贼亮眼睛的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城墙之上。

城上静悄悄的,几支火把也疲惫极了,如瞌睡人的眼睛,昏黄的光也像生了病,打不起一点精神。

爬上壕沟的人向前爬行了几步,紧接着壕沟里又爬上几个人来,像一只只蠕动的毛毛虫,在地上爬着。

突然,城头上有人手执火把,向城下照了照。城下的人立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暗弱的火把光照不了很远,城上没有发现城下的敌人。他们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城下的人猛地爬起来,猫着身子,几步窜到城墙根下,背靠着城墙,抬头向上面望了望,随后,蹲下几个人顶着着木板,接着又有几个人踩着他们的肩膀爬上去站在木板上,他们又如下面几个人一样,顶着木板,又有几个人爬上他们的木板,如此叠了几层,一层比一层的人少,像玩杂耍一样,下面的人居然将上面的人举起来了,最上面的人的手攀上了城堞。

本以为这样可以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头,不料,几百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那只手一搭上城堞,几条枪一起攒刺过来,那人来不及叫一声,就摔下去了。

紧接着,只听得城上喊声大作,“契丹人偷袭来了。”

霎时,高阳关被吵醒了,奔跑声,叫喊声,怒骂声搅成一锅粥。城上的各种杀人兵器一起打下来,那群杂耍艺人躲避不及,顷刻间死的死伤的伤,人梯一下子垮塌了,倒在城下。只有几个人举着木板,才勉强逃了回来。

和朔奴见偷袭不成,跳出壕沟,奚人也都钻出壕沟,在城下列出阵势,抬起登城的梯子,举着火把,顶着木板。

和朔奴大喝一声,带头冲向城下。

这时城上也火光四起,照得城上城下亮如白昼。城上的人见有人向城下奔来,便是一阵齐射,和朔奴只听见头顶的木板上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如有冰雹砸下来,回头看了看身边,稀稀朗朗的跟着一些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奚人的尸体。

奚人连忙组织弓箭手反击,箭矢如雨,奚人的箭又快又准。很快遏制住了宋军的射击,宋军伤亡惨重。只好躲在雉堞后面,不敢露头。

和朔奴趁机与勇士猛扑城下,竖起梯子,背负着一块木板,攀梯而上。

宋军躲在雉堞后面,只听见奚人的利箭如风雨一般穿空而来,不断有人中箭发出凄惨的叫声。

李延渥看见手下被奚人彻底压制住了,焦急万分,又见奚人冒着箭矢攀上来了,差一步就要登上城头,情势万分危急,便不顾奚人射来的箭矢,大喝一声,亲自操起床子弩,向奚人射击。

床子弩是当时射得最远的兵器,力道非常强劲,无论多坚韧的铠甲它都可以穿透而过,曾有一次一箭贯穿三人的恐怖记录。契丹人经常谈床子弩而色变。

李延渥射了几箭,瞬间打乱了奚人的阵型,宋军乘机发起反击,砲石,箭矢,滚油,撞杆,烈火,刀枪一起打将过去。奚人中箭着砲者,被撞杆击落者累累而下,尸体填满了城下的壕沟。

然而,奚人死战不退,梯子折了就用挠钩,攀绳而上。弓箭手不畏城上的床子弩,竟跑到城墙下面,抵近射击。

宋军从没看见这么凶悍的对手,被逼得再次龟缩在雉堞后面,不敢出来。

李延渥见了,一边驱赶军士站起来作战,一边顺手抓起一具尸体,说一声:“对不起,伙计。”便将尸体挡在自己前面,借助尸体的掩护,向奚人射击。士卒见了,纷纷效仿,将战友的尸体当做挡箭牌,一次次打退了奚人的进攻。事后,这被称作双人战。

双方一直鏖战到天明,奚人一度攻上城头,终因缺少登城的梯子,后援不继,败下阵来。伤亡十分惨重,城下尸体相叠,血流成河。

宋军也战得筋疲力尽,李延渥胳膊上,腿上都受了伤,歼灭了最后一个奚人,他倒在城堞上,半天爬不起来。可是,李延渥一直没有动用预备部队,手下人请求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因为他知道还有更险恶的仗等着他。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奚人撤退了,李延渥望着城下那些累累尸体,忍不住哭了。

不久,和朔奴也跪在萧绰和耶律隆绪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萧绰走上前去,搀扶起伤痕累累的和朔奴,说:“奚王,你和你的族人受苦了。”

和朔奴痛哭流涕道:“臣无能,辜负了太后和皇上的期望。”

萧绰说:“奚王,你是好样的,你的族人也是好样的,你们都是英雄,你们一夜苦战,伤亡惨重,朕甚悯惜,没攻下高阳关,不是你们的过错,实在是高阳关太坚固,守城的宋军太顽固,你不要难过,朕一定加倍地抚恤伤亡的将士,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和朔奴泪流满面,说:“多谢太后,臣带着族人南征,就是为国尽忠的,臣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是攻城不克,实在对不起太后和皇上,臣愿意再攻高阳关,不拿下高阳关,绝不回来。”

萧绰说:“奚王的勇气可嘉,但是你已经鏖战了一夜,将士们都精疲力尽,先回营休息,养精蓄锐,以待再战。”

和朔奴说:“臣专等太后召唤。”

和朔奴说罢,拖着一身疲倦走出中军大营。

萧绰在后半夜,醒了。这时,正好奚人送来战报:偷袭失败。

萧绰说:“那就强攻。”

康延欣说:“强攻没有攻城器械,怎么办?”

萧绰叹道:“没有别的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后,萧绰再没有入睡,来回地在营帐里走,有时走到帐外,久久看着北方,像一块巨石伫立着。

韩德昌来了,见她站在帐外,陪她站着。

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很快二人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冰霜。

康延欣劝了半天,他们才走进穹庐。

韩德昌说:“腿站酸了吧?”

萧绰眼里泛着泪光,说:“这场恶战,不知又要夺取多少人的性命。”

韩德昌说:“只要他们的死能换来世世代代的太平,就死得其所。”

萧绰叹道:“但愿朕今天做的值得。”

韩德昌说:“太后放心,值得,一定值得的。”

但此时,萧绰看着和朔奴带着累累伤痕走出营帐时,她又问自己:“朕做的真的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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