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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在大名府救我的还不止两个侍卫。”耶律狗儿低下头,又抬起来,想看着萧婉容,却又躲避她的目光,他的眼睛里同样是幸福与痛苦交织在一起。

萧婉容看着耶律狗儿,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说:“儿子,还有谁救过你?”

耶律狗儿看了萧婉容一眼,低下头,又抬起头,像做颈部操一样完成一套标准动作,低声说:“是一个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为什么救你?”萧婉容惊奇地问。

面对萧婉容的提问,耶律狗儿无法回答,是啊,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她为什么要救我?这些耶律狗儿还没有仔细想过,也无从知道。

见耶律狗儿没有回答,萧婉容急切地问:“她在哪儿救了你?”

“翠云楼。”

“翠云楼?那是什么地方?”

“是大名府里最高的一座酒楼。”

“酒楼?狗儿,你去喝酒了?”

“嗯。”

“那个女子在那里干什么?”

“卖唱。”

“卖唱?原来是一个青楼女子,狗儿,你怎么跟一个青楼女子交往?”

耶律狗儿连忙解释:“不是的,阿妈,我没跟她交往。”

“那她为什么救你?”

耶律狗儿想把翠云楼上发生的事说给萧婉容,可是,不知从何说起,尤其是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忽然间哭了,他怕萧婉容听了会伤心,最后,他说:“阿妈,我喜欢她。”

萧婉容大为惊诧,盯着耶律狗儿看了好久,说:“你喜欢她?喜欢一个青楼女子?”

耶律狗儿说:“阿妈,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她可是救了你的儿子呀。”

萧婉容说:“儿子,这些我知道,可是儿子,你可不能喜欢她。”

耶律狗儿眼泪哗哗的,叹息道:“只怕我想喜欢人家,也喜欢不成了。”

萧婉容说:“为什么?”

耶律狗儿说:“她救了我这个契丹人,那些宋人怎会放过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还在不在?阿妈,我真担心呀。”

萧婉容说:“别担心,儿子,吉人自有天相,她是个好人,不会有事的。”

耶律狗儿什么也不说,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住头发。

萧婉容说:“狗儿,你们在一起多久?”

耶律狗儿说:“才认识。”

萧婉容惊讶道:“才认得,你就喜欢人家了?”

耶律狗儿说:“不,阿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跟她认识好久了。”

萧婉容说:“尽说胡话,你在契丹,人家在宋国,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耶律狗儿说:“是真的,我又看到她,就觉得好熟悉。”

萧婉容说:“她叫什么名字?皇太后再派人去打探消息时,请去的人顺便打听一下,给她多捎点钱去。”

耶律狗儿痛苦地说:“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萧婉容说:“那就难办了。”

“我想去找她。”

“胡说,天大地大,怎么去找她?也许人家跟你一样早离开那里了,怎么找得到?你想想谁做了犯法的事,坐在那里等人家来抓?”

耶律狗儿听了,只得打消了寻找的念头,坐着发愣。

耶律狗儿走后,萧绰和韩德昌,耶律隆绪谈论了好久,从耶律狗儿的变化谈到他的父亲耶律斜轸,从耶律斜轸又谈到目前人才凋零,军中无大将可用,再谈到现在面临的困境,军事没有多大的进展,和谈也不甚明朗,这些不利的情况像梦魇缠着三个最高决策者,都想找一个突破口解决这些问题。

这些两天,特别是自那次亲自擂鼓之后,萧绰觉得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仿佛她已经把余生所有的力气都拿出使用了,可是,瀛州还是没有攻下来。不仅将士们很失望,自己也失望极了。但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倒下,必须站起来,因此,她每天仍旧早朝,批阅奏章,听取将士们的意见,到各营巡视,安抚伤员,日程排的满满的。

她的身体,她所作的一切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韩德昌,他不止十次劝告她不要这么操劳,说像她这么拼命,很快就会把身体累垮的。

她说:“不行啊,没有享福的命,这都是自己选择的,必须承担起来。”

她还笑着对韩德昌说:“没事,等打完这一仗,就好好休息,什么事也不做了,就陪着你。”

韩德昌说:“我没指望你陪我,你照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韩德昌的话酸酸地,萧绰也听得酸酸地。

今天,萧绰确实非常疲惫,她却了天门口,看了受伤将士,回来,觉得浑身酸痛,接着听了耶律曷主、耶律狗儿的回报,就有些坐不住,想回帐休息,无奈耶律隆绪对耶律曷主,耶律狗儿的回报很感兴趣,拿着耶律狗儿画的大名府的地形图,左看右看,一会儿说从这里突破比较容易,一会儿说先打这里合适,硬是逼着萧绰、韩德昌与自己商量攻打大名府的行动计划。

韩德昌只好说:“皇上想的都很对,不过,现在还有些早。”

耶律隆绪说:“不早了,我们马上就要攻打大名府了,攻城计划要早点定下来。”

韩德昌说:“是是,皇上想的周到。”

耶律隆绪拿着地图,说:“这回狗儿立了大功了,你们看看他画的多清楚。”

就这样他们谈到前面的一系列问题。萧绰被这些问题牢牢地缠着,她的面色非常苍白,浑身乏力。

韩德昌说:“太后累了,回帐休息吧。”

萧绰点了点头,起身欲走,听到侍卫来报:“王继忠、康延欣求见。”

萧绰又坐下来,传令让他们进来。

王继忠、康延欣拜见了萧绰和耶律隆绪,又向韩德昌行了礼。

萧绰说:“你们夫妻两个一起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对不对?”

康延欣看了王继忠一眼,示意王继忠先说。

萧绰笑道:“看你们的样子,你们是为一件事而来,什么事?”

王继忠说:“回太后,臣和她不是一件事。”

萧绰说:“那你是什么事?”

“回太后,宋国又有回信了。”

萧绰精神一振,说:“信中说了一些什么?”

王继忠拿出信笺,说:‘他们还是想与我们和谈。’说罢,将信递给了萧绰。

萧绰看罢信,说:“好,继忠,你做得很好,继续跟他们联系。”

萧绰说完,把信递给韩德昌,韩德昌看了说:“看来宋国的皇帝的态度有些转变。”

韩德昌看了,又把信给了耶律隆绪。

耶律隆绪看了,说:“说去说来,他们还是不想归还关南之地,这不行,他们必须归还关南之地,我们才可以和他们签订和约。”

萧绰说:“皇上莫急,这已是一个好的开始了,既然他们发出和谈的信息,你就有和谈成功的希望,继忠,辛苦你了,你在把朕的态度告诉他们,说我们是诚心的要与他们谈判。”

王继忠说:“不辛苦,这是臣应该做的。”

韩德昌看着康延欣,说:“康大人,上将军说他和你不是同一件事,我猜你肯定是为你们的家事而来。”

康延欣说:“不,这不只是家事。”

耶律隆绪说:“那是什么事?”

康延欣说:“我请皇上放了王怀敏。”

“放了王怀敏?”耶律隆绪说,“这不就是你们的家事吗?还是什么大事?”

康延欣说:“王怀敏不仅是王继忠的儿子,他还是宋国的臣民,这是两个国家的事,他不只是一个家庭可以解决的。”

萧绰说:“延欣说得对,这的确是两个国家的事,释放王怀敏就是向宋人表明我们和谈的诚意,朕说过朕同意释放王怀敏,只要继忠愿意。继忠,你是怎么想的?”

王继忠说:“臣,臣自然很舍不得,毕竟,放他回去之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可是,延欣说得有道理,陈湘萍更需要他,她现在肯定还为他提心吊胆,盼望他回去,他回到她的身边,她就会安心。臣已经很对不起陈湘萍了,再留住她的儿子,那就太自私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放王怀敏回去的了?”萧绰盯着王继忠问。

王继忠不能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韩德昌说:“想想那个叫什么——陈湘萍的也是挺可怜的,太后,皇上,就放她的儿子回去吧。”

萧绰说:“好吧,那就放他回去吧。”

耶律隆绪说:“太后,儿臣有一个建议,既然这个王怀敏来到我们这里,那就算是我们的客人,朕觉得在他走之前,招待他一顿,您觉得怎么样?”

萧绰说:“好呀,朕也有此意。”

韩德昌说:“还有一件事。”

萧绰说:“什么事?”

韩德昌说:“自从那次王怀敏抱着韩制心摔下城头之后,韩制心总想和王怀敏打一仗,这次王怀敏回去了,这一仗就打不成了,不如在他临走之前,让他俩见一面,如何?”

王继忠变了脸色,康延欣说:“大丞相,这恐怕不好吧,如果他们见了面,打起来了怎么办?两个人都有伤,再打起来,那不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萧绰说:“是呀,朕觉得还是不让他们见面为好。”

韩德昌说:“你们放心,有皇太后在场,谁敢放肆?”

康延欣看了看萧绰,萧绰说:“既然大丞相有心让他们见一面,那就见一面,韩制心是指定要找王怀敏的,为他求情,留他性命,朕想他是惺惺相惜,没有什么恶意的。”

康延欣说:“臣听皇太后的。”

萧绰说:“很好,就明天,朕招待他们俩。”

韩德昌笑道:“太后这也太吝啬了,就只招待他俩,我们就干看着?”

萧绰笑道:“出门遇到打劫的,你们都来吧。”

回到穹庐,王继忠半天不说话,康延欣坐在他的身边,说:“今晚让怀敏过来睡吧。”

王继忠没吱声,目光落在案台上的一堆文件上。

康延欣知道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他的目光是散的,乱的,跟他的思想一样。王继忠就像一个痴呆人,不知何为。

康延欣说:“继忠,你是不是担心明天韩制心见了怀敏会动手?”

王继忠摇摇头,表情很痛苦。

康延欣说:“我想有皇太后韩制心不会把怀敏怎么样的。”

王继忠说:“我不担心怀敏。”

康延欣看了一眼王继忠,王继忠望着穹庐外面,外面的雪被人踩乱了,化成一汪汪水凼子,冷风吹进,寒气逼人。

康延欣说:“继忠,原谅我,我知道让怀敏离开你,你心里难过,但是他在这里你也很难过呀。”

王继忠说:“不,你做得对,怀敏终究是要回去的,他回去比在这里好,只是我觉得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从小到大就我就没有好好地照顾他们,我对不起他们。”

“继忠,我并不想拆散你们。”

“我知道,我也不想拆散他们。”

“要不还是让怀敏留下吧?”

“不,让他回去。”

康延欣盯着王继忠看了一会儿,说:“那我让怀敏过来吧。”

王继忠点了点头。

康延欣去了牢房,没过多久,搀着王怀敏进来了。

王怀敏的伤好多了,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康延欣给他搬了一张凳子,放在王继忠的对面,王怀敏坐下来。康延欣拿了一些零食,放在王怀敏面前。

王怀敏笑着说:“二娘,你别忙了,坐,你也坐。”

康延欣笑着,挨着王继忠坐下来。

王继忠说:“怀敏,我看你的伤好些了。”

王怀敏将拐杖放在一边,说:“好多了,再过几天就不用它们了。”

王继忠又说:“这拐杖好用吗?”

王怀敏说:“好用,刚好合适。”

“那是你二娘专门请人给你做的。”

王怀敏看着康延欣说:“谢谢二娘。”

康延欣笑道:“一家人客气啥?这是二娘应该做的。”

康延欣说罢,抓起一把枣儿放进王怀敏手里,说:“敏儿,吃枣,二娘自己种的,可甜了。”

王怀敏吃着枣儿,说:“,二娘,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康延欣瞟了一眼王继忠说:“敏儿,你长这么大还没有跟你爸睡觉吧?”

王怀敏看了一眼王继忠,没有说什么。

康延欣说:‘你今天就和你爸爸睡,你们好好说说话。’

王怀敏觉得可能有什么事发生,说:“二娘,是不是有什么事?”

康延欣动了动嘴,欲言又止。

王继忠说:“怀敏,皇上准备放你回去。”

王怀敏睁大眼睛,说:“什么?他们要放我回去?”

王继忠说:“是的,皇上、皇太后都答应了。”

王怀敏还以为在做梦,回头看着康延欣。

王继忠说:“这都是你二娘为你求得情。”

王怀敏惊喜非常,感激地看着康延欣,可是不久,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紧紧盯着康延欣,眼里充满了疑问和怨气。

康延欣说:“敏儿,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王怀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碍事,想撵我走?”

康延欣没想到王怀敏会这样想,说:“不是这样的,敏儿,你别误会。”

王怀敏瞅了康延欣一眼,站了起来。

康延欣惊问:“敏儿,你要干什么?”

王怀敏说:“我要回去,回牢房里去。”

康延欣一脸无奈地说:“敏儿,你真的误会二娘了。”

王怀敏说:“你别假仁假义了,你就是嫌我在这里碍事,想撵我走。”

王怀敏说罢,拿起拐杖转身欲走。

王继忠喝道:“你给我坐下。”

王怀敏看着一脸怒气的王继忠,只好坐下。

王继忠说:“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分好歹?你二娘是为你着想,怕你娘担心,难道你不想你娘,不想回到你娘的身边?”

王怀敏低着头,眼泪汪汪的。

王继忠说:“不说别的,这些日子你二娘对你怎么样?她是想赶你走的人吗?”

王怀敏的头越是低下了,耳朵通红通红的。

王继忠说:“我还告诉你,不是你二娘,你的命早没了,那天早晨就被他们杀害了,是她在皇太后面前为你求的情。”

王怀敏抬头道:“我知道二娘好,是我小心眼,以为二娘不想我在爸爸身边。”

康延欣说:“敏儿,你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二娘也是舍不得你的。”

王怀敏的泪水在也止不住了,开闸似的流下来。

王继忠说:“怀敏,虽然我和你二娘都舍不得你离开,但是你娘正在生病,她肯定很担心你,你回去了,她会安心些。”

王怀敏哽咽道:“谢谢二娘。”

康延欣说:“又说傻话了,我们是一家人,讲什么客气?”

王怀敏却向康延欣跪下来,说:‘不,二娘,你的恩情,怀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康延欣忙一把扶起来,说:“起来,起来,小心伤到大腿。”

康延欣扶起王怀敏,说:“好了,今天晚上你们父子俩就好好聊一聊,我走了。”

王怀敏说:“二娘去哪里?”

康延欣笑道:“我去皇太后哪里,今夜我当班。”

康延欣说罢,掀开穹庐,躬身出去了。

王怀敏回过头,说:“二娘当什么班?”

王继忠苦笑了一下,说:“不要管她,你吃点东西。”

王怀敏知道康延欣是让地方给他,心里感激,也不再问,拿些零食吃起来。

王继忠看着王怀敏吃东西,忽然,想起小时候与兄长王继英有一回一起跑到市郊偷枣儿的事情。那回,他们几乎把人家的一棵树上的枣儿都偷了。后来被主人家发现了,放出狗子来。吓得二人拼命地跑,结果枣儿差不多全掉光了,最后,他埋怨了兄长一路,藏在衣兜旮旯里的几粒枣儿,自己舍不得吃,留着给陈湘萍吃了。当了一次贼,自己连枣味儿都不知道,想起来有些可笑。

王怀敏见了,说:“爸,你笑什么?”

王继忠说:“没什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王怀敏似乎对王继忠小时候不感兴趣,反而对他现在的契丹生活很是关心,说:“爸爸,契丹好不好?”

王继忠不知道怀敏为什么问他这些,说:“你指的什么?”

“不管什么?”

“不管什么?”王继忠想了想,说:“其实契丹挺好的。”

“和宋国比起来呢?”

“怎么说呢?有些东西是没法比较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比如说飞鸟和游鱼,就不能相互比较,各有各的天地,各有各的幸福,有人说宋国比较富庶,其实契丹也不差,或许,宋国的城市比契丹繁华,可是契丹国土辽阔,牧民们也都很富裕,而且生活自在,他们逐水草而迁徙,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是令人向往的生活。”王继忠说着,脸上露出一份宁静的向往。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攻打我们?”

王继忠愣了一下,说:“孩子,人心是不一样的,我向往的生活可能并不是你的追求,有人喜欢清静,有人则喜欢热闹,还有,许多人都有眼馋的毛病,有嫉妒心,于是见了别人的东西,就想拿,据为己有,即使拿不了,就毁了它,反正我没有你就不能有,庄子说:‘人之初,性本恶’,这是人的天性,很难改变的。”

王怀敏说:“爸爸,你说错了,‘人之初,性本善’哪有性本恶呢?”

王继忠没想到自己竟然跟儿子讲起这些,笑道:“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你还是给我说说家里的事吧。你奶奶还好吧?”

王怀敏说:“上次我不告诉你了,奶奶很好,大伯也很好,兄弟们都很好。”

王继忠怔了一会儿,说:“我就是想多知道一些。”

王怀敏说:“爸爸,你还是给我讲一讲草原的事吧。”

这就是年轻人,对于未知事物一直充满了好奇,厌烦咀嚼往事,像初生的牛儿还不会反刍。

王继忠看了一眼王怀敏,说:“你想听哪方面的东西?”

王怀敏想了想,说:“那你就讲一讲你和二娘的事吧。”

王继忠抬头看着穹庐的天窗,很快心里一股甜蜜的味道弥漫了全身,幸福就像是从那天窗降落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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