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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啊!苏督领,苏公子,小乙果真没有看错人!”丁小乙的眼中闪着激动的神色道。
慕容见月忽地缓缓抬头,一字一顿道:“我是个女娘,更是比别的女娘多了无尽的苦难,家破人亡,亲族作恶,将我卖进妓馆......丁小乙,你有你的大志,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仗义任侠,管尽天下不公,你疾恶如仇,你高尚,你热血......可是,丁小乙,你的心里容得下天下苦难众生,为何独独容不下我慕容见月!我知你、爱你、护你、疼你,我以为你就是我命中最后的归宿......”
慕容见月声音凄然,泪珠滚滚道:“丁小乙,我对你的所遭所遇,感同身受,甚至心疼不已,可你离开我的时候,走的却是那么的决绝,甚至无论我怎么呼唤你回头,你都不曾回头看我一眼!丁小乙,你心中的苍生,难道没有我么!”
“我......”丁小乙神情一暗,缓缓地低下头去。
苏凌看了一眼慕容见月,又斜眼睨了一眼丁小乙,这才一点头道:“嗯!慕容姑娘这话我赞同,小乙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不要这啊那啊的,是男人就把心中的话都抖落干净......再说了,你想见她,她想见你......不就是想好好的解决问题么?结果你们什么都不说,那还见什么面......”
丁小乙一怔,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吧,慕容,苏督领......既然如此,小乙今夜就将心中所想,全说出来!”
苏凌颔首笑道:“嗯......上道,上道!孺子可教也!”
丁小乙的声音又起,缓缓说道:“我屠了那三家,为子耀报了仇,那沙凉官府本就是个摆设,如何也是查不出来的......我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大漠茅屋,跟着我那酒鬼师父又学了八年的武功......而这八年,我师父将他平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了我......只是,我不知为何,却感觉我这酒鬼师父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三年前的那个夏夜,酒鬼师父早已病入膏肓,那晚他不知为何,忽然来了精神,让我把埋在沙地中的敦掖酒挖出来......陪他喝酒聊天......”丁小乙缓缓道。
“敦掖酒?这是什么酒,我可是头回听说!”
苏凌来到这个时空,嗜酒如命,他也是真心好奇。
“是沙凉敦掖城独产的烈酒......敦掖百姓都喝这个......反倒是女儿红这些,在敦掖无人问津......”慕容见月插话道。
丁小乙的神情再次变得悲伤起来道:“我那酒鬼师父,一边跟我喝酒,一边声音微弱地跟我说了他的身份......他说他的名姓,早就忘记了......而他平生所学的精华,只在那天诛剑气之上......他心中所愿就是我能够带着那天诛剑气的绝学,挑战江湖各大门派,以全武道巅峰之愿......”
苏凌问道:“他既然功夫了得,天诛剑气又是他的绝学,为何他不自己去呢?”
“我当时也问他,他叹息了一声,告诉我,当年他的门派也是江湖名噪一时......他雄心勃勃,想着从尚品宗师境一举突破到无上宗师境......无上宗师啊,这是所有习武之人的梦......可是,他闭关突破之时,仇家门派找上门来,他的大弟子......却背叛了师门,趁他不备暗下杀手,门派覆亡,他只身逃亡至沙凉大漠之中,筑起了茅屋......”丁小乙道。
“原来如此......背叛......还是大弟子......那酒鬼也是够可怜的......”苏凌叹息道。
“所以,酒鬼师父问我为何学武,我告诉他我要报仇,他才毫不犹豫地收下了我......可是师父毕竟元气大伤,七经八脉早就断了......这几年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只是凭着一口气吊着,方才......”丁小乙声音发颤。
他胸口起伏,平复了好久,终于又道:“师父跟我饮尽了那一坛酒,又将他的佩剑温魂赠给了我,他说,无论何时也不要辱没了温魂剑的名头......他还嘱咐我,等他死后,就在大漠之中将他葬了,棺材中一定要放满敦掖酒......否则他死了也会生我的气的......然后他郑重地对我说,他死之后,我便可以出了大漠茅屋,挑战天下门派,完成他的遗愿......”
苏凌恍然,轻声道:“所以,你挑战江湖各大门派,是为了完成你那酒鬼师父的遗愿?”
“不全是......江湖就是大晋,这天下便是最大的江湖......我游历江湖,行遍大晋,一则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将天诛剑气的威名传遍整个江湖,以武证道,成为无上宗师;二则天下大乱,黎民涂炭,我既然行走于大晋的每个城郡,便要管那天下不平之事,就如苏督领所言,我管一件,这天下便会少一件不平之事!”丁小乙郑重地说道。
“我原以为温魂剑是你不用的兵刃,如今看来......这兵刃太贵重了,苏某不能要!”
说着,苏凌便要将温魂剑还给丁小乙。
丁小乙淡笑摇头道:“小乙赠给苏督领,便是认为苏督领可配此剑......苏督领只管收下便是......再有,小乙如今身不由己,暗影司又是见不得光的地方......江湖对我来说遥遥无期了......”
说着,丁小乙朝着苏凌正色一拱手道:“苏督领年将来是有大本事的人,小乙只拜托苏督领一件事,无论您以后人在何处,带着温魂剑,它还留恋那片江湖!”
丁小乙虽是说剑,但满眼皆是对往昔江湖岁月的眷恋。
苏凌正色拱手道:“既如此,苏某却之不恭了......苏某答应你,苏某所到之处,定有温魂剑相伴,此剑,绝不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只斩天下无义之徒!”
丁小乙使劲地点了点头,方又道:“师父又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他那个大弟子,杀了他,让我替他报仇雪恨!”
丁小乙目中有泪,声音颤抖道:“说完这些,师父仰天大笑......然后就......”
丁小乙再也说不下去了,低头哭了起来。
苏凌长叹一声道:“江湖一壶酒,恩怨一笑之......你那酒鬼师父,走的时候,将所有的事托付给你,他相信你一定办得到的,如此,也算无憾了......”
“我将许多的敦掖酒放在师父的棺椁之中,让它们在地下陪着我那酒鬼师父,然后当夜带着温魂剑,离开了大漠......”丁小乙声音低沉道。
“半年之后,我终于寻到了我师父那个无义的大弟子,用温魂剑杀了他,割了他的头颅,又回到大漠中我师父的坟前,将那人的头颅祭了我师父,然后在师父坟前陪着他喝了一夜的酒......”丁小乙缓缓道。
“小乙,做得好啊!这种人,多活了这许久都是不应该的!”苏凌朗声道。
“第二日,我便想着开始游历大晋天下,但,我总要回去最后再看一眼敦掖......可我回去之后,方才发觉那敦掖城早就换了名字,唤作凌武城!”丁小乙的神情之中终于出现了久违的激动神色。
“我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几年前敦掖来了一位天下武学第一的大宗师,便是剑庵剑圣镜无极......这镜无极悲天悯人,以一己之力灭了整个敦掖城横行的盗匪山贼,肃清了敦掖的治安,更是赶走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府,同时限期让那些为富不仁的门阀大户开仓赈济百姓,然后搬离敦掖城,永世不得再次回来,随后,镜无极广开山门,招收有天赋的子弟,至于那些普通的百姓,他亲自编纂了防身健体的书册,分发给每个人,让他们学习......凭着镜无极的一己之力,敦掖城终于从残破中恢复过来,百姓拥护爱戴镜无极,将其尊为剑圣,视镜无极居住的茅屋为圣地,呼为剑庵!镜无极成了百姓们顶礼膜拜的存在......而镜无极早窥破武道,武学修为凌驾于整个大晋,故而百姓们将敦掖城改为了——凌武城!从此,凌武一城,只知有镜无极,不知有天子也!”丁小乙说得十分详细,眼中也是钦佩神色,看来他对镜无极也是颇为推崇的。
苏凌心中暗想,当年雨夜破庙,那个清矍的老者,看起来寻常普通,竟做了这许多了不起的事情,被人尊为圣,也确实当得起啊!
“那官府、朝廷就坐视镜无极如此么?敦掖,成了他镜无极的凌武城,官府朝廷也就听之任之?”苏凌问道。
“如何能听之任之,地方官府也好,还是朝廷也罢,都曾派了重兵前来剿灭,可是一则镜无极的武功修为一人便可抵得万马千军,他手下的四大弟子也就是好生了得的人物,那些兵卒根本连城门都攻不破;二则,凌武城百姓拥护镜无极,全民皆兵,他们可是都练过镜无极给他们的武功卷册,也都会些把式,所以那些士卒和将佐来,只能是自讨苦吃......”丁小乙道。
“原来如此......”苏凌点了点头道。
“再者,镜无极更是组织剑庵弟子和凌武城百姓,抵御西北蛮夷的入侵,那些蛮夷终于也消停下来了,大晋如今自身都孱弱无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天下至武至纯之圣,镜无极无愧也!”苏凌叹息道。
虽然他没有领教过镜无极的本事,但他可是知道,那个白衣女娘,轩辕听荷可是他的弟子,轩辕听荷亦有言,她是镜无极弟子中平庸的一个。
轩辕听荷的本事,苏凌可是知道有多厉害的。
“我亦打听到,如今天下习武之人,各门各派的高手,都以挑战镜无极为终极目标,只要能胜得了他,便是天下第一,所以有很多的高手前来挑战镜无极......结果,根本无人能胜......”丁小乙道。
“这么牛叉的么?”苏凌瞪大了眼睛。
“久而久之挑战镜无极,变成了在他剑庵前试剑玉璧上留下剑痕为耀,因为能进剑庵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何况能在试剑玉璧上留痕,这已经是强横无比了!”丁小乙的眼中满是羡慕神色。
“也许有朝一日,苏某带着那温魂剑,倒要去那试剑玉璧上留下一个痕迹试试!”苏凌笑道。
“小乙拭目以待......所以,小乙当时便想,若是我去试一试呢,万一赢了镜无极,我不是不用挑战江湖各派了......就算不能胜他,在试剑玉璧上留个剑痕也是好的!”丁小乙道。
“所以你去了......失败了罢!”苏凌笑道。
“岂止是败了......简直一败涂地......莫说连镜无极的面都没见到,便是连那试剑玉璧什么样子,我都没见着啊......”丁小乙颇为遗憾地叹息道。
慕容见月当年也是三妙宫的宫主,一身功夫早是九境初的境界,闻听此言,有些不服气道:“那剑庵真就那么厉害么?连你也胜不了?”
听这话的感觉,似乎她又将自己与丁小乙的恩怨抛到脑后了。
“我那日提着温魂剑来到剑庵之外,要领教镜无极的本事,结果出来一个负责扫洒的小童,他告诉我镜无极定然是不会见我的,让我离开,我自然是不服气的,那小童却说,要不他陪我走几趟......”丁小乙道。
“负责洒扫的杂役小童......他......这太儿戏了吧!”苏凌也有些不以为然道。
“起先小乙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苏督领知道么,我在那小童的手下走不了三招,而且他还是轻描淡写的、十分随意的便胜了我......”丁小乙一脸无奈道。
“我去......这么恐怖的么?你当时的境界是几境?”苏凌惊得睁大了眼问道。
“七境巅峰......武者七境便算大成了,想必苏督领也听过七境之下皆蝼蚁的说法......当时小乙七境巅峰境,竟然胜不过一个洒扫的杂役小童......”丁小乙摇头感叹道。
“那小童境界几何?怕是得九境上吧,你只能跟他打三招......”苏凌问道。
“小乙也十分好奇,便询问他,结果他摇摇头说,自己根本不是镜无极的徒弟,只是一个负责日常洒扫的杂役小童,也并未练过什么武学......”丁小乙正色道。
“这怎么可能......没有练过武,便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胜了你......”
苏凌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丁小乙点点头道:“是啊,我当时也想不通,便听到那小童说让我留步,镜无极要他进去给我捎个东西出来。等我再见到那小童时,他给了我一封信,是镜无极写给我的......”丁小乙一脸的骄傲道。
“镜无极给你的信?那小乙,你也算不虚此行啊......”苏凌笑道。
“我将那信展开,大体上那封信有两部分,前半部分是镜无极前辈告诉我,关于我的事情,他老人家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他同情我的遭遇和身世,更是勉励我为百姓计的想法,让我付诸行动,至于后半部分那段话,小乙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一刻不敢忘记!”
丁小乙的神情逐渐变得恭肃起来。
“写的什么?我也迫不及待想听听了!”苏凌忙道。
那慕容见月也全神贯注地等着丁小乙。
丁小乙的神情和声音从未有过的郑重道:“镜无极老前辈告诉我,这天下人,皆有独属于他的道,每个人的道都不同,走的路也就不尽相同......那小童,洒扫便是他的道;百姓,生存且生存的越来越好,便是百姓的道;江山万年,社稷永存,是天子的道,争霸逐鹿,定鼎中原,是诸侯的道;出谋划策、辅助君王是文臣的道;封侯拜相,领千军万马是将军的道;秀口一吐,文章百世,是做学问的道。”
“这话倒是都明白......”苏凌并不觉得有什么玄妙。
“然而,天下万道,无论什么道,只要将他所行所持的道做到极致,领悟到极致,才是真正的入道,如此大道方可期也!”
丁小乙声音朗朗,一字一顿道:“镜无极告诉我,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你心中笃定的道,才是你最正确的选择!”
苏凌听完,早已肃然起敬,訇然点头。
“无上宗师,剑圣镜无极,果真神仙中人......小乙啊,我到现在才明白,你为何胜不过那扫洒小童了!”苏凌感叹道。
“洒扫小童,心无旁骛,每日专心致志地做好他的洒扫之事,这简单的甚至微不足道的洒扫,便是那小童心中的道,他将其做到极致,便是入道,既然入道,便不能用功夫境界去衡量了,因而便是你是八境、九境武者,便是尚品宗师,你也胜不了他!”
苏凌心有体悟,豁然开朗。
丁小乙赞同地点头道:“公子所言极是!就是这个道理......镜无极前辈虽未见我......但他这番话,已然可称小乙之师也!也正是我明白了这些,一直受困于七境巅峰的武功境界才即刻突破至八境......”
“剑庵之行,让小乙更加的坚定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那便是以武卫道,剑斩宵小!”丁小乙声音铿锵。
“那小童见我突破,又告诉我,镜无极前辈让他代为转达,他赞同我仗剑江湖的决定,挑战各门各派,管天下所遇不平之事,也是证道的过程......他说,望我早日证道,剑庵再见!”丁小乙朗声道。
“这便是你行走大晋各处,做一个江湖客,做一个仗剑武痴,挑战各门各派的初衷,对么?”苏凌道。
“是......”
“小乙一路行来,观天下不平之事众矣,百姓困苦,不法借律法横行无忌,人间惨事时刻皆有,小乙觉得自己太渺小,太微弱了,可是管一件不平事,惩一件不法事,天下便少了一件这样的事,这样的想法,小乙从来不曾动摇!”丁小乙坚定道。
“先古圣贤,传到如今,皆言人性本善,可是小乙不信,这世间种种,无论男女老幼,若真的人性本善,为何还有那么多恶行恶事......子耀、阿政也不会就那样的死了......苏督领......”
丁小乙霍然抬头道:“所以,小乙不信人性本善,反倒坚信人性本恶!人的善,只是教化之改变!”
苏凌怅然一叹,默默不语。
性善论,无论在那个时代,在他当初的时代,也是主流的思想,可是苏凌所听所见,这乱世的桩桩件件,若真的人性本善,他自己恐怕都说服不了他自己。
“所以,有个圣母心,想做圣人,兴圣人之道,有什么可非议的呢?”
苏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整个天下。
“呵呵......苏督领,小乙现在微不足道,您说这些,小乙只能翘首以盼,希望有朝一日您能成就您心中的道吧!”
丁小乙的神情再次变得沧桑起来,缓缓道:“辞别凌武,小乙开始了这一生漫长的江湖漂泊生涯,一年有一年,走遍大晋,挑战各门各派,败在我手下的高手不计其数,小乙也战败过,但总归还算是败少胜多......我便这样孤单单一直这样,我以为我这一生,便会就如此的过完了......”
丁小乙忽的满眼柔光和眷恋。
“直到那一年微雨的江南,那座扬州城石桥之上,我碰到了那个撑着碧色油纸伞的......女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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