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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白衣被两个兵卒搀扶着,一路走来,走的是踉踉跄跄。他只觉得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头晕气闷。

好在自己的营帐离着萧元彻的中军大帐并不远,要是稍远一些,怕是人还没到,便已经昏厥过去了。

郭白衣气喘吁吁地被人连搀带架地刚来到中军大帐外,早有守卫一路小跑来到郭白衣近前,拱手疾道:“丞相已经吩咐过,祭酒若来,无需通禀,直入大帐!”

郭白衣点了点头,此时已经因为气喘说不出话来,他只得用力地点点头,强打精神,让两个搀扶的军卒撤下,自己迈步走进了大帐之内。

大帐内烛光并不明亮,萧元彻正脸色难看的瘫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一双眼睛通红。

他的左侧身边,伯宁一脸阴鸷地皱着眉头,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语皆无。

郭白衣只匆匆看了伯宁一眼,这才朝着萧元彻刚一拱手。

萧元彻已然出言疾道:“白衣啊......不要多礼,赶紧坐下来......喘口气,咱们还得好好商量商量呢.......”

郭白衣坐了,早有军卒上茶,他饮了一卮,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方喘着气道:“主公......苏凌.......他,他真的死了么?”

一语戳中萧元彻的伤心处,萧元彻还未开言,泪水便抑制不住的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指了指一旁跪着的伯宁,恨声道:“你问问这个蠢材!......他清楚!......”

郭白衣看向伯宁。

却见伯宁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朝着郭白衣一拱手,声音干涩而沉重道:“祭酒......这是暗影司刚接到的消息......在呈于主公之前,我们已经经过了反复的确认,更有我手下人等,劫了一个下山采买的阴阳教弟子,据情报和这个弟子所言,苏凌,苏长史......的确是身死了!......”

郭白衣心里虽有准备,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万一,情报有误,或者另有隐情呢?

可是,伯宁这句话,无异于板上钉钉,将他心中最后的希望瞬间摧毁。

“为何会如此......为何.......”郭白衣只觉得百抓揉肠,气血翻涌,嗓子发腥。

“哇——”的一口血喷出体外。

带上在他的帐内吐的血,没多久,他已然吐了两次血。

常人如此,已然受不了了,何况是一个病入膏肓的郭白衣呢。

再看郭白衣,刹那间从椅子上重重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萧元彻见状,更是五内俱焚,乱了方寸。

大呼一声,扑在郭白衣近前,一把将他抱在怀中。不顾一切地喊道:“白衣!白衣......如何啊!苏凌死了,你可不能有事啊,难不成你也要离大兄而去么......白衣啊!”

伯宁虽然也慌乱,但还算镇定,朝着萧元彻近前跪爬了两步,抱拳颤声疾道:“主公......赶紧传丁医官来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元彻将郭白衣紧紧地抱住,冲着外面已经呆傻的守卫吼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让丁晏过来!......”

那外面的几个守卫,这才回过神来,抱拳应诺,转身欲走。

萧元彻又吼道:“伯宁!......你亲自去,用最快的速度,将丁晏给我找过来,若是晚了,提头来见!”

伯宁神情一凛,赶紧站起身来,大声应诺,一道流光,人已经出了大帐,朝着丁晏的帐子飞奔而去。

自从上次萧元彻军中闹瘟疫之后,萧元彻就将丁晏留在军中,并未放他回龙台。

没成想,这次真就又用到他了。

萧元彻情况也不好,头疼欲裂,昏昏欲倒。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将郭白衣抱起,放在自己的软榻之上,一边不断地呼喊着郭白衣的名字,一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过了片刻,再看帐内一头扎进一人,背后还背着一个人。

来人正是伯宁,他背上背的正是丁晏。

丁晏年岁大了,腿脚总是不太灵便。伯宁心中焦急,见这丁晏一路紧倒腾腿,速度也不快,不仅如此,跑的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将丁晏背着,一路如风似火的冲进了萧元彻的大帐之内。

即便如此,也把这七十多岁的丁晏折腾个够呛,脚站到地上,还觉得如在云雾中飘着,头晕眼花,上气不接下气的。

萧元彻见是丁晏,一把将他拉到榻前,指着脸如纸钱的郭白衣一字一顿道:“丁晏!我要你施展平生所学,救活祭酒!快!”

丁晏也顾不得喘气了,点了点头,坐在榻前,将手搭在郭白衣的腕上,细细地诊起脉来。

萧元彻急得在帐中来回踱步,想到苏凌死了,郭白衣又昏迷不醒,生死难料,不由得摧心断肠,泪水如线。

丁晏细细诊了郭白衣的脉,这才平复了一下气息,朝萧元彻施礼道:“主公.......郭祭酒本就久病缠身,气血衰败,方才又急火加上大悲,耗费心血,才吐血晕厥......”

未等他说完,萧元彻已经不耐烦地摆摆手,吼道:“我不听这些,就问你一句话,能不能救!”

丁晏一颤,赶紧道:“能!......能救......”

萧元彻这才心中稍定,皱眉道:“还不赶紧救治!......”

丁晏赶紧取了药箱,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丹丸,塞进郭白衣的口中道:“主公,此乃丁某祖传秘制的固元丹,祭酒服了,我再以行针之法,引导他的气血通畅,想来便可有效!”

萧元彻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帐内烛光太暗,老朽老眼昏花......”

未等丁晏说完,萧元彻朝帐外大吼道:“外面守卫兵卒,有一个算一个,速去点了火把,全部进帐来!为丁医官执火!”

“喏——”

外面的守卫兵卒齐齐应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后,却见外面同时亮起来十数盏火把,毕毕剥剥的声音不绝于耳。

又有人吼道:“注意明火,不要烧了帐中的东西,全部进帐!”

“喏——”

呼的一声,十几个兵卒守卫,皆持着熊熊燃烧的火把,走进了大帐之中,围在郭白衣的榻前。

萧元彻还是担心不够亮,又吩咐人,点了五盏蜡灯,也集中在榻前。

整个大帐灯火通明,照如白昼。

丁晏趁这机会,洗了洗手,从药箱中拿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数枚长短粗细不同的银针。

丁晏沉了沉心,方道:“诸位,老朽要行针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扰我,更不可喧哗私议,否则祭酒危矣!”

萧元彻神情一凛,沉声道:“都听到了么?谁等下开口讲话,我即刻砍了他!”

“喏——”

十数个军卒皆噤声,整个大帐鸦雀无声。

萧元彻更是亲自执了一盏蜡烛灯,高高举着,站在最前面。

丁晏这才拿起一枚银针,朝着郭白衣的胸口穴道扎了进去......

............

丁晏将包内的银针几乎全部用了,再看那郭白衣虽未转醒,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脸色也比方才好上了许多。

丁晏这才将所有的银针拔掉,又将手搭在郭白衣的腕上,诊起脉来。

这一次诊脉,比之前时辰短了不少,丁晏方将郭白衣的手放回衾被中,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朝萧元彻一拱手道:“主公......郭祭酒无碍也......”

萧元彻仍旧一脸担忧道:“既然无碍,为何不见转醒呢?”

丁晏忙拱手道:“毕竟祭酒呕血过多,损耗元气......所以,醒来还需等候一阵......不过,主公放心,丁某保证,稍等一阵,祭酒便会转醒的!”

萧元彻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丁晏方又道:“祭酒这几日的情况,老朽也有所知晓,原想着他的状况比之前有所好转,未成想竟然会如此......方才老朽已经说过了,祭酒是忧思悲痛,这才.......主公,但不知祭酒因何事会如此摧心断肠,耗费气血......”

萧元彻闻言,眼中一道利芒射向丁晏,沉声道:“一定要问得这么清楚么?”

丁晏身体一颤,赶紧解释道:“非是老朽多事......而是,医者要明白病患所病的根源,才好对症下药......老朽也好开方才是......”

萧元彻点了点头,忽地沉声道:“帐中所有人,除了伯宁,其他人等,速速退出去!”

“喏——”

十几个守卫兵卒,这才皆退了出去,火把也顷刻止灭。

萧元彻这才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朝丁晏道:“坐......”

丁晏忙拱手道:“老朽不敢......”

“坐......你也辛苦了......”萧元彻开口又道。

丁晏这才谢过坐了。

萧元彻看了伯宁一眼,沉声道:“你站在帐门口守着,若有可疑之人,即刻诛杀!你的事情暂且记着......容后再算!”

伯宁神情一凛,拱手朝着帐门口去了。

萧元彻这才又看了丁晏一眼,郑重其事道:“丁医官......此事我若告知与你,你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否则!......”

丁晏身体一颤,拱手道:“主公放心,丁某绝对保密!”

萧元彻这才口打唉声,两眼垂泪,声音也有些哽咽道:“苏凌......苏凌他死了!......”

丁晏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极力的可克制着自己的震惊,颤声道:“苏凌?苏长史死了......这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萧元彻神情悲痛,泪水滚落,长叹道:“唉!我也想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可是......苏凌他真的死了啊......白衣也是听闻此事后,摧心断肠,这才......”

丁晏虽然十分想知道,苏凌到底是怎么死的,可是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医官,这天大的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问地。

他这才一脸沉痛道:“主公啊......老朽看你也是气血翻涌,脸色不佳......主公人死不能复生......万望主公保重身体,节哀才是啊!”

萧元彻点了点头去,却还是一脸悲恸,泪流不止,忽地摆摆手道:“不要说了......我还能支撑得住......”

丁晏这才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老朽这便开了方子,祭酒只要按照我方子上所写的药每日按时服用,应该无事了......只是主公,一定要劝一劝祭酒啊,他这身体,若是再悲痛伤神,再若呕血,怕是神仙难救啊!”

萧元彻点了点头,惆怅满腹道:“我尽力吧......丁晏啊,你开方子吧......开完方子,交给外面的守卫,让他们抓了药,赶紧熬制......”

丁晏点了点头,开了方子。

他刚放下笔来。却听榻上的郭白衣传来微弱的声音道:“主公......大兄......”

萧元彻蓦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郭白衣近前,一把抓了他的手道:“白衣......白衣,你感觉怎样啊!”

郭白衣虽然虚弱,但神智已经清醒,缓缓地点了点头,看着萧元彻。

一时间,两个人面对彼此,皆未开口,却是相顾无言,唯有垂泪。

终是郭白衣叹息了一声,一边流泪一边痛心疾首道:“主公啊......白衣有罪啊......若不是当初白衣支持苏凌潜伏阴阳教......苏凌他怎么会.......是白衣害了苏凌啊,白衣该死!该死啊......”

说着,他痛苦的以手握拳,朝着床榻使劲地锤着。

慌的萧元彻一把将他的手攥住,泪流不止地叹息道:“白衣......白衣,这件事如何能怪你呢?如何能怪你啊!只能怨苏凌他......命该如此......白衣你可能这样求全责备,把所有的事情往你身上揽啊!”

丁晏也站起来,走到郭白衣近前劝道:“郭祭酒......切不可再如此悲伤劳心了......你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了......方才你危急之时,主公更是亲自为你擎灯照亮,老朽方能准确地施针......这才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你再若如此,万一再有什么不好的......如何对得起主公呢!”

郭白衣闻言,顿时热泪潸然,朝着萧元彻颤声道:“大兄......大兄白衣如何当得起您如此啊......白衣实在是......”

萧元彻握住郭白衣的手,颤声道:“白衣不要这样说......我是你的大兄,为你做什么都行......你当不起大兄如此,何人能当得?只要白衣你平安无事......大兄就高兴......高兴......”

郭白衣满心感激,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之间,无需更多的客套。

丁晏道:“主公,既然祭酒转醒,老朽这就亲自去抓药熬制,稍后让祭酒服用了......另外,祭酒现在不能过多的劳心费神,需要静养才是啊!”

萧元彻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吧,白衣就在我的帐中,哪里都不去,我萧元彻守着他!”

丁晏拱手,满腹心事地去了。

萧元彻抬头,看了看帐门前站着的伯宁。

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他的神情,站在那里,有些形单影只,但却站得十分挺拔,一丝不苟。

对于伯宁,他此时是很也恨不起来,可是若说不怪他,也谈不到。

苏凌走后,萧元彻便即刻召见了伯宁,千叮咛万嘱咐,要伯宁倾尽暗影司所有的力量,在暗中支持和保护苏凌。

可是现在,却换来了苏凌的死讯,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怪。

郭白衣躺在榻上,幽幽地看了萧元彻一眼,却看他神情变换不断,一会儿恼羞成怒,一会儿又唉声叹气,一会儿杀意漫漫,一会儿又似不忍。

他循着萧元彻的眼神,看到萧元彻正看向伯宁,心中已然明白了萧元彻所想。

郭白衣叹了口气,劝道:“主公啊......伯宁跟着主公也十几年了......兢兢业业的维持着咱们的情报运转,当年大公子明舒身死,若不是伯宁力挽狂澜,主持暗影司大局,暗影司也不会存在到现在,成为天下第一情报暗杀组织,更是成为主公两大底牌之一啊。他的暗影司与奎甲的憾天卫,一明一暗,都是主公的左膀右臂......”

萧元彻默不作声,长叹一声,不知想着什么。

郭白衣又劝道:“此次苏凌之事,我想伯宁也尽了全力了......可是阴阳教毕竟不同于他处,蒙肇这人......主公如何不清楚呢......若说酿成今日之举,其根源难道不是当年......”

“白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年若不是我听信了笺舒之言,送那蒙肇入渤海,暗中培植他的势力,企图控制渤海的子民......到时为我所用,也不会造成今日他倒戈相叛的局面啊......苏凌也不会死......我知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可是他伯宁......”萧元彻说到这里,忽地咬牙切齿起来。

“主公,苏凌已死,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了......伯宁自从苏凌离开军营,整日奔波辛苦,可是......人力毕竟有限,苏凌深入阴阳教,发生了什么,都是无法预料的,所谓鞭长莫及......主公切不可因此事而迁怒伯宁啊......更何况伯宁他对主公......”

萧元彻点了点头道:“白衣啊......不要说了,我还没有失去理智......我虽恼怒伯宁,但也知道这也不是他的问题......你放心,我不处置他便是......倒是你,丁晏说了,你要安心静养......现在你就在我帐中躺着,等你恢复了些......咱们再好好商议这件事的善后问题......现在你就不要劳心耗神了!”

郭白衣点了点头道:“谢主公......”

言罢,他这才又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郭白衣的呼吸逐渐均匀了,想是睡着了。

萧元彻知道这几日,郭白衣跟自己一样,也是忧心战局和苏凌,几乎未曾合眼。

他心疼郭白衣,这才并未叫醒他,而是轻轻地起身,缓缓地走到伯宁的身后。

伯宁听到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却见萧元彻正站在他身后。

他身体一软,单膝跪地,叩首道:“属下......有罪!......”

萧元彻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声音低沉,淡淡道:“伯宁啊......你何罪之有啊......”

“属下保护苏长史不利......指使苏长史命丧阴阳教......属下愿以死赎罪!”

说着,伯宁忽地抽出腰间的细剑,便要横剑自刎。

萧元彻眼眉一颤,用手一把按在他的剑柄之上,沉声道:“伯宁,你要做什么!”

“罪臣......愧对主公......唯有一死!”

萧元彻点了点头,一把将他拉起来,沉声道:“把你手中的剑给我......”

“主公!......”

“给我!......”

“喏!......”

萧元彻微微抬手,看了看那把伯宁的细剑道:“我记得......你这把细剑,不同于暗影司所有人的佩剑.......是不是......”

伯宁一怔,点了点头,阴鸷的神情终于改变,眼中已隐隐有了泪光。

“这把剑......是大公子宛阳临行前,赠给属下的......与大公子的龙刎剑乃是一对......唤作龙熙剑......这也是大公子留在世上最后的一把兵刃了......”伯宁哽咽道。

萧元彻用手摩挲着龙熙剑柄,眼中竟忽地满是柔光和慈祥。

仿佛他摩挲的不是一柄锋利的细剑,而是,他最欣赏和喜爱的儿子的脸庞。

“明舒......走了多少年了?......”萧元彻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大公子走了......五年了......”伯宁声音颤抖,忍着悲痛道。

“五年了......竟然已经五年了.......那时明舒......翩翩公子,傲骨无双......而这晃晃五年.......我萧元彻垂垂老矣.......可是他呢,永远地留在了我的梦中......永远也不曾改变过他的容颜啊......”

“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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