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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永定门前,彩旗招展,人头攒动。说万人空巷似乎有些夸张,但在城门外迎接张侯爷凯旋的人,上至皇上朱厚照,下至京城百姓,数量达十数万之众。
当大名府一战,官军以三万余兵马击溃倍数于己的贼兵。贼首刘六杨虎等人尽皆授首。数万贼兵做鸟兽散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一片欢腾之声。
自从年初乱起之时,贼兵的消息便牵动着天下人的心。贼兵节节胜利,气焰熏天。朝野上下束手无策。人人都怕贼兵打到京城来,特别是听说了贼兵在文安,雄县干得那些事之后。京城上下可谓是人心惶惶。
最怕的是那些官员和豪富们。贼兵烧杀抢掠的对象大多数为富户,将他们的土地财产一抢而光,将他们的田产分给百姓,将他们的妻女小妾任意糟蹋。
若是贼兵攻到京城,那还了得?那岂不是全都要被他们给祸害了。
这种时候,不管是谁站出来,击溃贼兵。那都是他们的救星,都让他们感激涕零。或许过一段时间他们会淡忘了,会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对施恩者又开始敌视。但是起码此时此刻,他们是感激涕零的。
当然,最高兴的是朱厚照。
在此之前,贼兵闹得风起云涌。上上下下束手无策的,贼兵连破神龙中卫和河间三卫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朱厚照的心也是惶恐的。感觉到皇帝这个宝座似乎都有那么一丝晃晃悠悠了。
虽然说,真正到了贼兵往京城攻的时候,边军和京营有数十万大军可以调用。但是被贼兵攻到京城,于面子上和里子里都是极为难堪的一件事。
自视甚高的朱厚照可是立志要当千古一帝的。可是登基四年来,大明朝乱成了一锅粥,这已经让他很难堪了。一群百姓揭竿而起,闹得沸沸扬扬,已经让他灰头土脸。再被攻到京城,动摇社稷。那更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况且,杨廷和等人分析过局面。贼兵是绝对不能攻入京畿的。危险之处不在于贼兵本身,而是一旦京城大乱,各地牛鬼蛇神都会登场。
鞑靼人,地方有异心的藩王,边远土司,绿林匪徒。大明朝里里外外的牛马虫蛇都会乘机动手。到那时,情形便不可收拾了。
所以,张延龄又一次不负期望,站出来将这个重担扛在肩头,再一次迅速平息了这场祸乱之时,朱厚照内心里的欢喜可想而知。感激之心可想而知。
另外,勋贵们也很开心。虽然他们并没有出手,但是勋贵集团都是自己人。张延龄领着团营去平叛,赢了自然也是团营的面子。
多年来,不知多少人说过,团营是一群老爷兵,光拿饷什么也不干。人家边军好歹还和鞑子作战,京城这几十万京营兵马简直就是吃干饭的。
今日怕是再没有人这么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到了关键时候,还得看团营的兵马为大明保驾护航。虽然说,他们也都明白,张延龄率领的振威营跟他们率领的团营其实已经是两个概念了。
定国公徐光祚脸上笑开了花。得到消息之后,他已经被人祝贺了一轮了。领军的是他的东床快婿。擒杀贼首刘宠的是他的儿子徐延德。这份荣耀,定国公独一份。
徐光祚认为,自此之后,他定国公府已经是大明勋贵中的翘楚。声威已经超过了英国公府了。想来,那团营总督的位置,应该不久也是自己的女婿的了。
晌午时分,号炮声起,丝竹之乐也欢快的响了起来。
官道上,张延龄率数十骑飞驰而来,到了近前跳下马来。朱厚照大笑着迎了上去,张延龄徐延德等人跪地行礼。
“臣张延龄、徐延德等参见皇上。臣等平贼归来,幸不辱命。有劳皇上亲自相迎,臣等不敢当。”张延龄大声说道。
朱厚照上前搀扶,笑道:“舅舅,辛苦了。朕说了,待你凯旋之时,朕自当亲自相迎。不仅亲自来迎,朕还要为你牵马。你上马,朕替你牵着缰绳。”
众官员惊愕不已,皇上居然要为建昌候牵马缰,这怎么可以?
不过,众官员都明白,那只是说说而已。张延龄可不敢让皇上这么做。他会拒绝的。
然而,下一刻,他们的下巴全部掉在了地上。
“多谢皇上恩典,臣有此荣耀,此番出生入死也值了。臣便斗胆请皇上引缰了。”张延龄大声说道。
群臣寂静无声,表情呆滞。半晌徐光祚才反应过来,大声喝道:“张延龄,不得僭越。怎么敢让皇上引缰?”
朱厚照摆手道:“定国公,无妨。是朕要这么做的,不是舅舅要朕这么做的。朕心甘情愿。建昌候,上马吧?朕在乾清宫设下庆功宴,一干劳苦功高之臣,尽皆赴宴。”
张延龄叩首道:“多谢皇上。那臣便斗胆了。”
张延龄站起身来,转身上马,来到朱厚照面前,将马缰俯身递给朱厚照。朱厚照不愠不恼,接过马缰转身往城门口行去。刘瑾面色铁青,大声道:“皇上,不可啊。皇上亲自相迎便罢,怎可为建昌候牵马?这还了得?”
朱厚照摆手道:“让开,你挡着朕的道了。”
刘瑾只得闪开身子,抬头看着马上的张延龄道:“建昌候,你好无礼。你这是僭越之罪。怎敢让皇上牵马?有了点功劳,便敢如此?你安得什么心?”
张延龄冷笑一声道:“我是功臣,皇上感谢我,为我牵马。我受之无愧。刘公公让开些,我这马儿脾气不好,回头踢你一脚可不好。”
刘瑾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得躬身跟随朱厚照身旁,一起前行。
众目睽睽之下,目瞪口呆之中,所有人都看着张延龄高据马上,皇上在前牵着缰绳。许多人心想:功高盖主,不知谦逊足尊卑为何物,这张延龄怕是活不长了。
“张延龄这是疯了么?”站在杨廷和身边的辅臣粱储喃喃道。
“他没疯。精明着呢。皇上真的长大了。懂得收买人心了。”杨廷和冷笑道。
“此言怎讲?”粱储道。
“梁老大人,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一场戏么?”杨廷和看着粱储。
粱储瞪着昏花老眼,错愕道:“一场戏?”
杨廷和冷笑道:“张侯爷这是配合皇上演一出戏呢。皇上登基以来,做了太多的错事。此次河北大乱,死了这么多人,闹得天下沸然。皇上是个要面子的人,可是这几年,没有一件事让他有颜面。为了挽回形象,重拾民心,才会演一出为功臣牵马的戏,来告诉别人,他是个好皇帝。知人善任,礼贤下士。以此稳定人心。”
“有道理啊。居然是这样。可是张延龄怎敢这么干?这是僭越大忌啊。”粱储道。
“张延龄不懂这是僭越?他却根本没有拒绝。以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会犯如此过失。他是看出来皇上的心思,所以故意这么做的。皇上不但不会认为他是僭越,反而会更加的器重他。因为他帮了皇上。用别人对他僭越自大的厌恶来衬托皇上的仁义。嘿嘿,可真舍得下血本。本来,这场大功劳之后,他张延龄可是万人称颂的,现在却让许多人对他不满了。”杨廷和道。
粱储摸着胡子,嗔目半晌无语。
“可是他这么做就是僭越大罪,过两日定有大臣参他的。他这是凌驾于皇上之上了,是目中无人的权臣表现。他不怕被弹劾么?老夫都想亲自参他一本了。”粱储道。
“万万不能。粱大人,你可别馋和。别人参他是别人的事,我外廷不可如此。”杨廷和忙道。
“为何不可?这是为了朝廷正气,为了大明朝廷的事。为何不可?莫非你跟他有交情?要包庇此事?他既要这么做,便该付出代价。”粱储吹起了胡子。
杨廷和苦笑看着粱储,低声道:“粱大人,听我的,别这么做。你参不倒他的。你没听见么?皇上叫张延龄舅舅。自始至终,皇上都没有用皇上的身份和张延龄说话。他是以外甥的身份跟张延龄说话的。外甥给舅舅牵马,这是僭越么?”
粱储张着嘴巴,一篷花白胡子在风中飞舞,半晌说不出话来。
确实,从见到张延龄的第一面开始,皇上的称呼便是舅舅。那便是为了防止有人弹劾张延龄僭越之罪。以外甥的身份为舅舅牵马,非但不是什么僭越失礼,而是理所当然。谁要是弹劾张延龄,皇上便会以这个理由来应对。皇上和张延龄之间或许之前便有了沟通,共同演了这场戏。
倘若当真如此,那只说明一件事。张延龄在皇上的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到了可以和他交心,完全不设防的地步了。
进城之后,朱厚照便骑着马和张延龄并辔而行。作戏无需全套,只需有个姿态便成。
当日中午,乾清宫中酒宴丰盛。朱厚照心情愉悦,和张延龄等一干功臣将领推杯换盏,吃了个欢声笑语,酣畅淋漓。
酒席之后,张延龄又去见了太后。姐弟相见自是一番热闹。
张太后明白张延龄归心似箭,也不多留他,说了会话便放他出宫。
张延龄这才带着亲卫飞驰回府。家中妻妾们确实已经等了心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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