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卑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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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曙光初现，港湾中的战斗也接近尾声。战斗的喧嚣已经消失，海面上不时传来零星的惨叫声和鸟铳的轰鸣声。

几艘铁甲船像是凶猛的巨鲨游弋在海面上，正在海面上寻找着漏网之鱼。一旦发现，鸟铳和弓箭便会将之射杀，毫不留情。

海面上的情形如地狱血海一般恐怖，不计其数的尸体漂浮在轻轻翻涌的波涛之间，随着波浪微微起伏。海水在清晨的黯淡光线下呈现出一片片墨蓝深邃的黑色斑块，那是大量的血液流入海水之中形成的大片区别于其他地方海水的地方。

这片海湾，粗略估计，昨晚起码有两三千人葬身于此。被射杀的，淹死的，炸死了，以及被数艘铁甲巨舰在海面上肆意冲撞碾压所杀死的。

海面上浮尸连片，空气中腥臭难闻。大量的尸体顺着海潮的方向向着岸边飘去，有些已经飘到了岸边，被潮水冲刷着，一层层一片片的堆叠在岸边的泡沫里。

那些被海水泡的惨白肿胀的尸体，互相挤压碰撞着，互相纠缠着，令人毛骨悚然。此情此景，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

科伦坡城内，穆尼利亚住处的瞭望塔上。穆尼利亚和十几名佛郎机将领默默的站在瞭望平台上。他们已经从千里镜中看到了海湾中地狱般的场面。此刻，所有佛郎机人都脸色惨白，没有人说半句话。

昨晚的战斗正是穆尼利亚的策划之下，由锡兰亲王和王公贵族们组织的一次奇袭。

穆尼利亚告诉他们，对方绝对想不到锡兰人会在半夜泅渡海湾突袭，大明兵马绝对想不到锡兰人会行此奇招。穆尼利亚说，夺船或者凿船都是对对方的致命打击。这次奇袭必然成功，必然将大明兵马全部葬送在海湾之中，一报昨日被轰杀百姓和民居之仇。

穆尼利亚并非完全是忽悠他们，他自己确实对昨晚的这次袭击报以很大的期望。为此，他不惜派出了部分佛郎机士兵参与指挥战斗，其中还包括一些操炮手等士兵，便是为了一旦夺取对方战船之后可以立刻用他们的火炮轰击他们的战船。

穆尼利亚也考虑到了这一战会很激烈，会死许多人。但他相信，这个计划有极大的可能成功，战斗会有极大的可能胜利。因为锡兰人已经满腔怒火，对大明兵马恨之入骨。况且，锡兰人出动的人数高达六千多人。几乎所有的科伦坡城中的强壮的水性不错的男子都参与了这次行动。

这是一次孤注一掷式的殊死一搏。穆尼利亚评估之后认为，最坏的结果是锡兰人死伤惨重，或许会死伤上千人之多，但是一定会控制几艘大明战船。就算不能将对手的舰队全部消灭，起码也会让对方受到重创。他们的十艘战舰最终怕只剩下两三艘，而且立刻便会逃离这里，再无攻击之力。

即便是这个最坏的结果，也是穆尼利亚所能接受的结果。锡兰人的生死他并不关心，只要能将大明舰队击退，对自己而言便是胜利。自己便等于守住了科伦坡港，向阿方索和国内都可以报捷请功了。

可是，海湾中的情形如地狱一般，进攻的锡兰人像是飘在海面上的一层死鱼，昨晚进攻的人马怕是死伤过半。起码有两三千人藏身于海面上。而大明战船却安然无恙。这简直让穆尼利亚既惊恐又难以置信。

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穆尼利亚大人，穆尼利亚大人在哪里？死光了，我的士兵们都死光了，这可怎么办？别拦着我，我要见穆尼利亚大人。”

下方的街道上传来吵闹之声，穆尼利亚等人低头看去，只见克烈亲王和一群锡兰国的大臣和贵族正在关卡前吵闹。佛郎机士兵阻拦着他们，不许他们靠近。

穆尼利亚转头对一名将领低声吩咐，那将领从长梯爬下屋顶，前往关卡处喝止了阻拦的佛郎机士兵。不久后，领着克烈亲王爬上了梯子，来到了瞭望塔上。

克烈亲王爬上高高的梯子已经气喘吁吁了，见到穆尼利亚后，一边咳嗽一边大声道：“咳咳，穆尼利亚……大人。您不是说会一定取胜么？您不是说，明朝的兵马绝对抵挡不住这次进攻吗？可是我们的士兵昨晚死了数千人，数千人呐，连我的卫队长都死了。咳咳咳，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解释解释？”

穆尼利亚叹了口气安慰道：“尊敬的亲王大人，不要慌张。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你们的人损失了不少，我的人也不也战死了不少么？你要我解释，我要谁解释？”

克烈亲王怒道：“若不是你信誓旦旦的说，这计划一定成功。我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去送死？我昨日还提醒了你，说在海上攻击没有胜算，不如等他们上岸。可是你穆尼利亚大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一定会取胜。我若非听信你的话，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不来问你，我去问谁？你这是坑了我们啊，我们上了你的当啊。”

穆尼利亚变了脸色，怒道：“你这是什么该死的话？我为了你们锡兰国抗击明朝兵马，为你们出谋划策，你居然说这种话？我佛郎机国难道会向着明朝人么？克烈亲王，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强敌在前，你要跟我翻脸么？”

克烈亲王也意识到自己气急败坏之下说了过头话，于是忙道：“那现在怎么办？这局面如何收拾？请你穆尼利亚大人告诉我？”

穆尼利亚道：“不就是损失了些兵马么？科伦坡城中二十万百姓，死伤个几千人怕什么？昨晚的战斗，定是你们当中有人走漏了风声，让明朝人提前知道了情形，做好了准备。否则怎么会如此？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是你们锡兰人自己没有执行好罢了。你得去查查奸细才是。”

克烈亲王对穆尼利亚的无耻简直愤怒之极，气的他差点背过气去。这种时候，他居然一推干净，将责任全部归于锡兰人了。可怜那些死了的人，居然还被如此的羞辱。

克烈亲王气的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胡子翘起，身体佝偻成一个虾米。

穆尼利亚转了转眼珠子，上前拍着克烈亲王的背，微笑道：“老亲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纠结了。昨晚战斗已经失败了，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便是抓紧时间去组织人力人手，重整旗鼓，和明朝人死战到底。现在这个局面，只有和他们死磕到底。绝不能放弃，也不能害怕。我建议，即刻组织两万人手，封锁码头港口东西长街，阻挡明朝人上岸。明朝人不就仗着他们的火炮么？让他轰便是，他们的炮弹一定不多了。等他们轰完了，他们要么撤退，要么便只能上岸和我们火拼。到那时，我的人和你的人和他们决一死战，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科伦坡港他们休想攻下，你们锡兰国他们也休想征服。”

穆尼利亚说的慷慨激昂，好像又是一番信心满满的样子。克烈亲王斜眼看着他，抹着胡子上咳出的口水，苦笑摇头。

“再组织两万人？穆尼利亚大人，你说的倒是轻松。昨晚大败，城中百姓已经彻底灰心失望。明人残暴，杀人不眨眼，你们应该瞧见了海湾里的情形。密密麻麻全是尸体啊。全是我锡兰战士啊。我锡兰人虽然勇敢无畏，这种情况下却也让人肝胆俱裂，许多人都吓破胆了。百姓们已经开始逃走，很快就要全部逃往山里去了，还哪来的人手？就算他们不逃，我也不能再让他们去送死了。不然，我们会死更多的壮年男子。就算赶走了明朝人，我们锡兰国也将元气大伤，断根绝种。我不能这么做了。”

穆尼利亚瞪大眼睛，面色凶狠的喝道：“什么？你打算投降？你要投降明朝人？”

克烈亲王摇头道：“你放心，我怎会投降明朝人，我会带着我卫队，还有剩下的数千兵马和他们死战的。但是对百姓，我不能再逼他们去送死了。我请求你，穆尼利亚大人，看在我们锡兰国多年来对你们佛郎机国礼敬有加，对你们言听计从的份上。请您和您的兵马不要再观望了，和我们一起作战，打败明朝贼寇。这不仅是为了我锡兰国，也是为了你们佛郎机国的利益啊。失去了我们，你们在这南洋之地怕是便无法立足了。迟早被他们打回去啊。”

穆尼利亚沉声道：“这道理不用你说。老亲王，我们可一直在战斗。你这话说的，便是抹杀我们的行动。这可不好。”

克烈冷笑道：“你们确实在战斗，只不过是用嘴巴和眼睛在战斗，离得远远的，不敢上前罢了。不说这些了，请穆尼利亚大人务必要全力以赴。我可以再去想办法多召集些兵马。就按你说的，等明朝人上岸之后，我们和他们决一死战。但我们必须得到你们的帮助。单凭我们，打不赢明朝人。我心里清楚。你们有火枪，有战马，有盔甲，我们有什么？我们只有一条命。”

穆尼利亚吸了吸牙花，沉声道：“好，亲王大人，您放心。你去组织人手，五千人便可。我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将和你们一起对明朝人发动决战。我答应你，我决不食言。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相信，上帝会保佑我们的。我们一定会胜利。”

克烈亲王闭目叹了口气道：“那就好，多谢穆尼利亚大人，如此的话，我便命人封锁城市，不许人逃走。我便是抓丁，也要抓五千兵马和明朝人作战。成败在此一举。佛祖保佑，穆尼利亚大人，若是此战能胜利的话，我将同意您关于我锡兰国税务三成和你们共享的建议。”

穆尼利亚双手划着十字，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上帝保佑你。”

克烈亲王也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您，穆尼利亚大人。那么，我便去布置了。”

穆尼利亚点头，抚胸鞠躬，恭敬相送。克烈亲王顺着长梯慢慢下去，来到街上，在随从和大臣们的簇拥下坐着马车离开。

穆尼利亚目送他们离去，脸上露出冷笑来。

“大人，我们真要和他们一起，同大明兵马决一死战么？”一名军官低声问道。

“你疯了么？桑托斯。你也不瞧瞧局面，我们现在拿什么跟大明兵马决战。他们是一群嗜血的恶魔，杀人不眨眼，你没瞧见？你想成为海面上的一具浮尸么？锡兰人早已没了任何斗志，你以为他们还有战斗力么？大明人昨晚用了那么厉害的火器，你没瞧见么？你想我们一起见上帝去么？”穆尼利亚叫了起来。

“……可是……你为什么又答应了克烈亲王，要和他们一起战斗？”桑托斯和其余军官们愣愣的看着穆尼利亚。

“他们得替我们掩护，我们才能顺利离开这里。你们在这里搜刮的金银财宝难道不想带走？难道留给明朝人么？我们收拾这些东西离开这里需要起码半天时间，明朝人明显很快就要登岸了。我们时间不够，得让锡兰人替我们挡住他们。各位，事不宜迟，赶紧收拾金银细软。记住，命令悄悄传达，不要被锡兰人知道风声。收拾好之后，我们立刻离开科伦坡了。我会让渡鸦送信去古里港，请阿方索先生派船在海峡接应我们。但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平安抵达西边海岸，明白么？”穆尼利亚沉声说道。

所有军官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他们的长官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这当然正合他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