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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无逸殿里煞是热闹,小阿哥们都嘻嘻笑着等着哥哥来好嘲戏他,八阿哥倒也知道自己弟弟的个性,早袖好了糖果点心之类的去哄骗弟弟们,小十二小十三小十四都是实心人,捧着果子就乐呵呵地走了。/小九小十可没那么好打发,也都到了通人性的时候,扯着哥哥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闹腾着,最后还是八阿哥笑着说:“你们什么没有,未必我手里抢去的就香些?”才歇了他们的心,不过闹着要出去玩,八阿哥自己也气闷了好些时,过去求了大哥就自己带着弟弟们出宫了。

大阿哥想着弟弟到底是已经有了房里人的年纪,也算大人了,就没有自己跟着,指了几个心腹侍卫跟着就罢了。

且不提这边八阿哥带着弟弟们走街串巷的闲游,大阿哥满肚子的条陈就等着递牌子见皇阿玛好表表自己的功劳。已经是番麦将成熟的季节,大阿哥这几日时时着人查看,田庄里涨势喜人,他和自己属臣算了笔帐,番麦本是一年两熟的东西,不费肥水,下面还可以间着大豆一起种,又旱涝不伤。一亩地至少产个几百斤,人吃喂牲口都够了,攒下细粮可以酿酒可以贩卖,养活一家五口不是问题。

大阿哥预备向皇阿玛建议由朝廷出面,各级府官开始推广种植番麦,不出一年,饥馑尽除,三年之内就能大为改观,不论是内忧还是外患就都不怕了。

他细细琢磨了很久,亲自写了上万字的条陈,自觉哪怕算不上是字字珠玑,也是句句在点,这会子这金玉良言的奏折就乖乖躺在大阿哥的怀里,大阿哥在南书房外打着旋磨子,亮晶晶地地砖恨不得被他磨出个窝窝来。

好容易等到康熙传他进去,刚请过安就看见皇太子笑吟吟立在一边,笑得是温文尔雅,大阿哥虽是粗人,可是到底不笨心里咯噔一下就有点不舒服。还没开口,就看见康熙皇帝满脸笑意招他上前说话:“大阿哥,你来得正好,太子刚上了个条陈,朕很是满意,你也来看看!”

说着就让小太监将太子刚刚呈上的奏折递给大阿哥来看,大阿哥不打开则已,一打开简直是肝胆俱裂,这可不就是自己即将递上的东西?推广番麦,积蓄力量,先定中原,后安西北!大阿哥只觉血气冲上自己头顶,再侧头看看太子一脸诚恳的浅笑,抬头看看皇阿玛笃定地神情,他将满口的干涩锈意吞下,合上奏折,交还给皇阿玛,一脸淡然地说:“这果然是好主意,只是太子殿下怎么关心到自己的差事来?莫非是平日太闲了?”

太子不等康熙开口,就接了话:“这是哪里的话,本宫自是关心民生,这样的德政哪里会放任自流?肯定是要时时盯着的,一旦有成效,可不是苍生有幸?社稷有福?”

大阿哥握紧了拳头,没有做声。看看康熙皇帝,一脸的坦然,哪里不知道这都是得了自己皇阿玛默许的事?他是皇太子,他是储君,自然是人上人,自然是智珠在握,这等又有名又有利的事如何不去成就他的气焰?天下是爱新觉罗的天下,坐龙椅的只得这一个人?自己将来不也是要跪着三呼万岁然后盛赞吾皇英明的吗?

倒是自己冒撞了,皇阿玛的偏心不是写在脸上,是写在祭告天地的金册里,自己再优秀也不过只是皇长子,那边再昏聩都是皇太子,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奢求?

大阿哥敛了敛心神,将怨气都深埋在心底,拿出最大的勇气说:“果然是太子爷,想得深远,看来皇阿玛的盛世指日可待,我们就等着看海晏河清了!”

康熙皇帝这时也知道这事本是大儿子的首尾,到底不能抢了他的功,想了一想说:“皇太子的条陈很好,只是他也没有时间来顾这个,倒是大阿哥你出力甚多,一客不烦二主,还得你来做这个!”

大阿哥心里冷笑几声,原来是想着自己给那太子抬轿子,皇阿玛未免太托大,忙躬身答言:“这几日礼部事务繁杂,儿子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时间来看这番麦?倒是几个弟弟也长大了,不若让他们来办吧!”

康熙想了一想,这话也有道理,想起初四日那天,自己在丰泽园召试翰林官,随便出了个“理学真伪论”的题目让他们来议论一番,可恨那迂腐的熊赐履见此题大拂其意,应抬头之字竟不抬写,不应用的话也随便乱用,很是轻慢。

汉人跟满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总是拘于圣人说,又喜欢彼此攻击,没有读书的固然狡诈不知礼数,读了书的更是多了党同伐异之心,很是扰乱朝纲,偏偏这天下总是要靠他们才能治理!康熙心底叹口气,再看着下面自己英挺的儿子们,心里得意极了,明君算什么?自己更是慈父!

原任刑部尚书的魏象枢,更是个只会讲道学的人,以前吴三桂叛乱时,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如何发兵,魏象枢说吴三桂乃乌合之众,何须发兵?过去舜诞敷文德舞干羽而有苗格,今不凡用兵,抚之自定。

康熙当时恨不得掐死他算了,安抚如果可以平乱,何必养兵部征壮丁?一纸檄文再厉害,骆宾王也不过得到一声叹息,到底死在铁骑下。这姓魏的又与主战的索额图发生争论,两人之间恨不得有千万隔阂,隔几日就要参一本,好容易等到平了三藩,康熙立刻就将他撤职了。

十八年发生了大地震,魏象枢居然密奏,让自己速杀大学士索额图,天灾就于自己无碍了。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凡事都是由朕处理,旨意也都是朕这里下达了,若是招了天灾,与索额图有什么关系!难道讲理学的也这样挟仇怀恨吗?

还有李光地、汤斌、熊赐履,这些汉臣都是自称讲理学的,但彼此不也相和。李光地曾给德格勒讲易经,李光地请假回籍,康熙把德格勒召进宫中讲易经。

德格勒上奏说,李光地熟精兵务,他本人愿意当将军提,皇上若将李光地授一武职,必能胜任。德格勒还上奏,说熊赐履所学甚劣,不是可用人。康熙想辨别他讲的话的真实性,就将德格勒、熊赐履等考试。汤斌见德格勒所作文章,不禁大笑,以至于手持的文章都掉地上了。

汤斌谢罪后向康熙解释说,德格勒文章不堪一看,臣一时不能忍笑,以致在皇上面前失去了仪态。而他出宫后又向其他人说,我自有生以来没有象这次这样说谎的,实在是不得已而笑。

这哪象理学家呢!人应以忠诚为本,怎么能在人君面前说一种话,退下在他人面前又说一种话?现在汤斌虽然死了,李光地、德格勒还在。此外,熊赐履所著道统一书,王鸿绪奏请刊刻、颁行学宫;高士奇也为该书作序,乞请将此书刊行。

仔细看看此书内不当的地方很多。大凡是好书,虽不刻自然流市,否则,虽刻也没有益处。道学家怎么能这样务虚名?朕只是以治天下国家之道存之于心里,用不着去和这些人议论计较。

康熙想到那些一味追求虚名的臣子,再看看一脸刚毅的大阿哥,越发觉得自己为了给太子立威而疏忽了这个长子,心里隐隐有些歉意。

温言说:“礼部虽然忙碌,这到底是大事,关乎国计民生,大阿哥你莫要推辞,实在忙不过来就让八阿哥来帮忙,进来老九老十也大了,你要是愿意,带着弟弟们多学习下也是好事!”

大阿哥倒也没想到皇阿玛会想到让自己带着弟弟学办差,只是他跟弟弟是实打实的交好,这个建议是说到他心坎里,忙不迭地应了,就出去寻弟弟了。

太子本以为这次埋在大哥那里的伏线起了作用,既抢了功劳又可以狠狠打击大哥日渐嚣张的气焰,免得他忘了谁才是日后的主子。没想到最后皇阿玛改了主意,又把几个弟弟拉出来当差,日后自己愈发难得支使他们了,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更是郁闷。

这边,几个阿哥骑着宫里的好马在官道上跑得飞快,直奔东大门而去,几人打算先去巡巡店铺,再去京郊踏晚春,看看杏花是否真的淡然如烟。

路上小九正在讲笑话:“八哥,可把我笑死了,你说四哥可不是疯了,养些玩意儿原是为了取乐,还巴巴地拿那些畜生当宝贝,吓坏了房里的格格,还要怪那格格性子不好,惹得小狗不吃饭,几天不给好脸!”

八阿哥早听说了这事,不过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人人都这样,只是四哥都露在面上了,淡淡一笑:“四哥这个人,性子是偏执了些,你理他做甚,嫌你的辫子太长了吗?”

那边小十就笑了:“人家夫妻和离的还说几句客气话呢,四哥倒是一点不掺假的实诚人!”八阿哥不想多跟弟弟们说什么,四哥这人,也当得一句情深不寿了,自有他的对头冤家给他挫磨。

又说起了如意馆里的内侍,处了个菜户好多年,两人都打算一辈子对食老死宫中了,赶巧那宫女服侍得太后高兴,万寿节后就赏了她嫁人。

宫女跟那内侍感情素来很好,本来不愿意,原打算去辞了的,可那如意馆的内侍也是念过几年书的,满肚子委屈不舍最后还写了封休书给那宫女,惟愿她过得好。小九身边的内侍于义把那休书抄了来给爷们取乐。

大家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唯有八阿哥拿着那休书,看了很久:

盖说夫妻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悠远。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怨家,故来相对。

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群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更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再想不到还有人跟自己一样,一心惟愿妻子再嫁,只是为了让她过得更好,原来痴心的从来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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