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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篳趣閣

包元乾立于小舟舟头,中流于秦淮河上。他听着千帆争渡,人声往来,水流不息。此情此景他心中有感而发,不由念起谢眺的入朝曲。

双耳听着纤夫吆喝混合激流荡漾声,加以冬日游人嬉笑闲情逸致,这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杂糅成一副江南百景图。他凝望着流入滚滚长江的秦淮河水,初临江南风花之地与黄沙漫天的边关与苦寒的塞北截然不同。

他于秦淮一临,早已将粗犷胡髯尽去。他本便浓眉大眼,身材健硕自不见半分书生气,刀削脸庞倒更显几分坚毅。

他以网巾束发,虽着一身月白布衣却胜在干净整洁。长身立于秦淮河上江风拂起,他自衣袂飘飘,神采飞扬,不时也能扯住旁人眼球。

包元乾自习张三丰所传之易骨伐髓之法后不单武功见长,浑身上下的神态气质已然悄然改变。塞外磨砺,几度生死让他无暇顾及细枝末节,如今在这江南风花雪月之地,他稍微收拾一番下这气质与神采竟然迥异于塞北之时。

余光旁眺着两岸的情窦初开之少女,风流个傥的文士还有那击剑任侠的侠客。不过他如今的心情并不在这些人身上,他自乘舟游览秦淮风月,心思不在景上却在回想着这些时日的经历。

自己一行人携真玺自塞北南下,在山西行都司破获了叛乱并大败阿鲁台南侵,在吴高的引荐下成为他的举荐对象得召入朝应天府。

可是功虽然立了,但是许多疑问却仍在他的心头。不说其他,光这个文武党争他就够头疼的。他虽然从史书中得知明代党争激烈,但是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被吴高这么设身处地的告知后,他才切身的感觉到自己已是局中人。

他是后世之人,自然明白这永乐年间的党争都是围绕着储君展开的。文官集团大多为太子党,以太子朱高炽为自己的利益,他们拥护太子以图博得政治资本。

而武将勋贵集团则多以拥护汉王朱高煦为主,朱高煦在靖难之时多有战功,本便是新晋勋贵集团的领头人物。武将们既以文官为敌,自然不能坐视崇文的朱高炽上位,支持朱高煦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吴高让他入朝后自择一路,将选择权交给了他。照理说他自己得罪了纪纲,又知道日后必是朱高炽继位,应该无条件地立刻倒向文官。

但是他人微言轻却也知道党争激烈,匆忙却无分量地倒向文武无论哪一边都是被牺牲的棋子。纵然日后朱高炽必然胜出,但是在胜出之前还需要激烈斗争这么些年,这些斗争自然会牺牲许多人,他难保不会成为像解缙那样成为争储牺牲的棋子。

所以他一路上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先搞清楚哪方势力更适合自己,最好能够待价而沽。不然成了那倒霉解缙,就算文官胜出又关自己屁事!人死鸟朝天,谁又会记得谁?

毕竟他可没有时代局限性,谁当太子他根本不关心他的使命更不是忠于谁,他只需要在两拨人马中攫取利益,壮大自己向上爬即可。

其次便是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周无恨,这个周无恨对于山西行都司的叛变影响至关重要。那夜若是吴高没有赶回大同,恐怕就会酿成大祸。

他原以为这周无恨必然和那梁查勾结一起,这次必然会被一并收拾。不过临走那几日,这吴高却告诉自己,那周无恨竟然安然无恙并未被锦衣卫逮捕。

甚至这周无恨还在阿鲁台撤出杀虎口后,在塞外又截击了鞑靼溃军一次,立了些功劳。这消息可就让包元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梁查竟然在严刑拷打下说出一票人里竟然没有周无恨?

这周无恨又不是他

爹他怎么会舍不得供出来,那唯一的理由便是这周无恨找梁查调兵只是巧合,这就说明周无恨与这场叛乱并无干系,只是碰巧在塞外发现了阿鲁台的动向这才来大同调兵。

这倒也解释了为何阿鲁台兵败之时,周无恨还在塞外痛打落水狗。若他也与阿鲁台有谋划,是绝不会如此行事。想痛打盟友洗白自己,也不怕阿鲁台气急败坏给他抖出来,所以这周无恨应该不是梁查同谋。

只是...这周无恨那日这般行为便有失常理,不过如今连锦衣卫也找不到证据,梁查也没供出来,他倒是捡了个功劳。

这周无恨自解肃州之围包元乾就留了个心眼,当日河西烽火断绝,连行都司甘州的援军都没到达,他远在凉州马鬃山作战的周无恨竟然就赶来了?

加之在和林,那阿里海牙南下究竟是和谁有联络拿到了,得知了假使节的事?往日他没在意,只是如今将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他总觉得这个周无恨太过于未卜先知,神出鬼没了。

似乎此人消息极为灵通,不管做什么都快人一步又能身而退。不过既然没有被抓住把柄,他也不便将此人与瓦剌鞑靼联系起来。

毕竟如今他已入朝,对于一个远在边塞的大员实在是无心去虑。

他回想那日圣旨一道,他们一行便马不停蹄,拖家带口地与中书舍人一同南行往应天府而来。

有句话叫皇帝叫人三更到,谁敢留人?既然是圣旨他们便耽误不得,他们自大同城一路南下,经太原、到孟津南渡黄河,穿洛阳开封而过一路朝东南而去。

一路上皆是快马驰骋,每到一处驿站早早便有快马备好。他们一路上已不知道换了多少匹马儿,沿途虽然山清水秀,河山壮丽。

但是行至数月前还在南北交战的战场遗址时,包元乾还是能偶然看到两军未及收拾的骸骨,残存的箭镞,遗弃一旁早已被风雨侵蚀生锈甲兵。

那道旁被打坏了田地与家园的无辜百姓,还未来得及被抚恤便饿倒于道旁。这让包元乾看在眼里,悟在心头。

张养浩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此才会体会的如此深刻。功成名就的帝王将相在京城瓜分利益,安享荣华,而因其兵燹无所归的无辜黎庶却仍旧在嗷嗷待哺。

无论朝代兴衰,都是由无数的枯骨摞叠而成的。乱世如此,所谓盛世更是如此。

这中书舍人叫做萧仪,年纪倒大不了自己几岁,不过为人倒是「凛凛大义」,一丝不苟。

而包元乾这一路行来,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他们虽然不刻意奉承,但是却将几十号人的吃穿用度打点地恰到好处。

一路上包元乾与姜为稍有试探,萧仪却搬出之乎者也地拒而不受。不过他虽说不受,但是那眼珠子却没从银子上挪开过。

包元乾人情老手,便沿途采买了些砚台送与萧仪。萧仪入手就觉得这几方砚台重量颇沉,私下砸开一看竟然都是白花花塞满的碎银子。

银子虽碎,却胜在量大。

第二日两人碰面,也装作无事发生过继续赶路。不过这萧仪的态度却是热诚不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文人就好这口,直接送他不收。可要换个「斯文」点的方式,人家便乐开了花儿。

他是个七品文官,自然俸禄微薄。可却有所谓的「文人风骨」包袱,就算没有,那也得装作有。不装?不好意思,那你便是异类会被排斥。

所以这文官贪钱也要讲求门路,讲方式。能一丝不苟,就得一丝不苟。

不过这包元乾小钱使出去,这大道理便涌上来。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古今都好用。

萧仪本以为这回捞不到什么油水,却不想包元乾这般大方,只觉得这人看起来不拘小节却是个玲

珑心。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也与之走近了关系,一路上告诉了包元乾不少京师的规矩轶事。

包元乾这才从萧仪嘴里得知,这举荐人才早在朱棣打进南京的没几天就开始了。这朱棣做事雷厉风行,既然登基了便风风火火紧锣密鼓的选补官员。

如个月过去,抵近年底其实举荐人才一事都几乎宣告尾声。这各地举荐上来的人才也都各自按能力大小分配了官职,按部就班的上岗就业了。

按理来说,包元乾这行人都没资格再被荐举入朝。但是因为大同军功却被破格宣召入京,这倒是包元乾不曾料想的。

他们自扬州渡过长江后,只快马加鞭一日便已到达了应天府。

应天府城池蜿蜒曲折,气势恢宏让包元乾这见过后世残存城墙的人也感到赞叹不已,那种带有江南的细腻精致却丝毫不缺乏其该有厚重,那厚朴之感扑面而来。

应天府龙盘虎踞,西临滚滚长江,东倚耸立的紫金山。玄武湖、莫愁湖贯通着秦淮八道河流,穿城而过贯入长江。覆舟山、鸡笼山、狮子山点缀其中,城市布局星罗棋布,奢华无极。千帆争渡,百舸争流。坐江倚山,金陵王气尽揽于此。

萧仪领人自富户豪家聚集的太平门而入,却有意避开了南面工匠平民腌臜扎堆的聚宝门,其用意便是图个吉利。

他将包元乾一行人先行安置于玄津桥附近的官营酒楼便入宫请旨,回来却带来一个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消息。

恰逢新年伊始,朱棣北上凤阳祭祖去了!

包元乾这才懂得什么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自己一行人生怕拂了皇帝颜面,一路紧赶慢赶才到了应天府,却被通知皇帝不在家!

如今已然是永乐元年初了,他们一路赶来都忽略了时间,只觉得天气越发寒冷起来。

只是朱棣既然不在应天府,那他们除了等着也没有别的办法。倒是萧仪受了不少好处,安慰了几人,说凤阳转回应天也不过十天半月,让他们静待即可。若是朱棣回转,他第一个来告知他们,只让他们这些日可以随处逛逛,领略江南民俗。

「大包,这本雅失里跟在身旁多有不便,我倒有自己的想法。」卢刚锋刚安顿下来,便找到包元乾与姜为。

卢刚锋一路上来颇有些少言寡语,包元乾自然察觉到了。

包元乾也深知这本雅失里与自己如此相像,一路上才披着斗篷,饶是如此也被萧仪问过几次了。这本雅失里虽是自己的底牌,但如今...恐怕还言之过早。

「你有何打算?」

卢刚锋思量再三道,「反正这几日天子未归,我租住个小宅将这家伙看管起来,你们也可将女眷置于其间,如此一来倒不必束手束脚。」

包元乾心道他说得有理,只是如此一来...

卢刚锋明白包元乾的想法,便笑道:「我卢刚锋本无心功名,北上也是专为了坏邓李二人之事。如今阴差阳错下他们没能拿到真玺,也算罪有应得。但你我兄弟早经历生死,又立了誓言我怎能独自离去。」

他长吁一口气,释怀道:「这入宫受赏你们去便是,我不喜名利还是为你们善后即可。日后你们困于官场多有不便,需要些市井消息时我倒也能帮你们琢磨琢磨。」

「你当真不要这功名?」包元乾虽然明白他说的不假,只是觉得他临头放手太过可惜。

卢刚锋郑重点头,「我本便是孙大娘抚养成人,本欲在小地方尽孝可却没这个机会了。如今天大地大孑然一身,除了你们一伙弟兄再无亲人。做官我是没兴趣,还不如在这应天府靠着你们几人快活。」

包元乾还欲劝阻,但姜为却稳住了他。包元乾见姜为神色,便也知道不可勉强况且他们如今也需要一

个人处理本雅失里与女眷。

那吴高上奏时便只提了包、姜二人的名字,其余人便成了其扈从,用一个等字概括,如今卢刚锋离去倒也好交待。

包元乾见卢刚锋决心已定,便也在几日内通过小蝶寻到一处租宅将女眷与那见不得人的本雅失里一并置好。

如今包元乾立于秦淮河水思绪万千,倒也因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而他到达应天府也足有半月,面对的还是一切的未知。

「在想甚?」见包元乾千头万绪,船尾的姜为走来问道。

今日他们二人闲来无事,便乘小舟游览秦淮沿岸。

包元乾从思绪中拔出,看着一旁更似白衣公子,风流个傥的姜为道:「老姜,你说这朱..圣上会给咱们什么官儿?」

姜为摇头道:「天子心思,谁人能猜?说不定打发你一个闲散文职也不定。」

包元乾乐道:「别说那军功,就说是...」他比划了一下玉玺的模样,「就说是这玩意儿,不得给包爷我一个侯爵?再不济也得是个一二品***吧!哼哼,到时候你见到我可不是唤包将军了这般简单了,那得叫我一声侯爷!」

姜为朗笑一声,片刻才道一句:「或许吧。」

「嘁!」

包元乾既到了江南,倒想起了罗贯中罗老爷子。一别大半年,如今到了江南也就能去会会罗老爷子了。

就在二人乘舟游览之时,却见迎面驶来一舟,似乎被水流带着一般直挺挺地便冲他们这艘小舟撞来。

「小心!!」

「让让!!」

那撑船的船夫见来船袭来,不由得赶紧改转舟头,生怕两舟撞上。

这秦淮河虽然不及长江汹涌,但是却也是一条大河,若是在天寒地冻的冬日两船相撞沉水,别管会不会水都极易被河水卷走。

只是那舟顺流而来,来势极快,这船夫想要转向已然来不及。

包元乾见两船即将碰撞,一脚踢起一根舟楫双臂陡发探出死死抵住那冲来之小舟。

那小舟虽不大,却也不轻。加之来势极快,寻常人想去撑住它,没个人想也别想。可包元乾探出之楫偏偏就还死死顶住了那来势汹汹的小舟,姜为微微惊诧包元乾的膂力。

不过由于惯性对面小舟上一人被顶地飞出舟头,径直扑到了包元乾的舟内。

那人身材矮小,圆滚滚地打了个滚翻身而起,自吓道:「我的亲娘舅欸,吓死小老儿了!吓死小老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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