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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元年,二月初一。
这日晴空万里,积雪渐去。略显刺目的阳光打入客栈窗户之中,将塌上盘膝而坐,紧闭双目的包元乾印得一暗一明。
他这般凝神静气,吸纳周天调息已有个把时辰。他充沛的气息游走身,其两颊阵阵酡红,像是那女儿家害了大羞般模样,而实则是因为其练功时周身翻涌的气血上冲所致。
他自从习练了张三丰所传的易骨伐髓与调息之法后,如今算是登堂入室,渐入佳境。他习练古籍时早已不拘泥于形势亦不强求姿势,而是转精于意守。
只要他稍作凝神转注,无论是在吃饭、行走、打坐、休憩之时皆可一心二用的练功。@他虽表面风平浪静,可却无一刻不在习练。
如今不过匆匆两三月光景,他的武功却一日千里,早已今非昔比了。那日一矛搠死丘岳,其力之霸道磅礴绝非寻常外家功夫可比拟。
只见寂静之下,包元乾霍然睁开双目,由静转动!
他自双腿轻轻一蹬,身形已高高跃起直冲屋顶梁柱。他虚掌作刀,腾空向前劈出,不等劈实早已收招隐于肋下。
冲势已尽,旋即在下坠中刹然出腿,凌厉横扫,快若疾风。一道劲风横出,在他双脚稳稳落地时,那不远处的灯火也骤然熄灭。
包元乾轻若燕雀般脚尖沾地,无声无息间早已落步生根,并没有发出踏地的闷响。他感受着体内充沛的力道,仿佛事无不可为。
他掸了掸新换的衣裳,心道这张神仙功法的玄妙,竟然真的能在数月间将自己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变成这般模样。
如今入了武道正途,他才明白包大叔那夜为何能徒手碎石,为何那些人可以飞檐走壁。他易骨伐髓后耳聪目明,甚至可以听见百步外落叶飒飒触地之声,能听到吵闹中楼下的窃窃私语。任何袭来的动作在他眼中犹如慢放了般,就如那夜刺来长矛的兵士般,让他从容躲过。
他深知这不是别人动作缓慢了,而是他的反应已超出常人数倍。
加之那徒手掷箭杀人的祆教高手,他在杀丘岳时便略有体会,这内家功夫凝于一点击发,妙不可言!
只是与别人掷箭杀人相比,他掷矛钉死丘岳倒落了下乘。他自问如今武功虽然一日千里,可是想学那祆教高手掷箭伤人恐怕还差不少火候。
包元乾心中忖度着,若以今日的武功再遇上那鬼力赤,虽然仍远不是其对手,但绝对不会被其一招打的口溢鲜血!
他念及此处长吁口气,便欲推门而出时却听到楼下清脆的甲叶撞响之声,旋即便似有大队人马直奔二楼而来!
他心中惊凛,毕竟前些时日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如今陡然听到兵甲之声,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刺杀丘岳一事败露,正派人来捉拿他。
“大喜,大喜。圣上即刻要宣吴侯提名二人入宫,包兄,姜兄。这平步青云,就在今日了!”
正当包元乾略微握紧拳头戒备时,只见房门“哗”一声被推开,只听得人未至声先到,他凝目看去却见来人正是满面红光的萧仪!
他长出口气,原来是那朱棣终于要宣自己二人入宫见驾了。他看着萧仪身后两列整肃的罩甲御林军,也不知道是亲军卫中的哪一卫,一律把着刀柄,目不斜视。
萧仪进屋先是东张西望,旋即道:“姜兄呢?”
包元乾指了指隔壁道:“翘首以盼。”
萧仪听罢赶忙提溜着下摆往隔壁而去,包元乾深吸一口气,他等了整整一月终于是等来了这一日!
二人就这般在萧仪的指引下,在沐浴之后便径直下楼入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在一众御林军护卫下朝着东面应天府皇宫而去。
这马车虽远不如朱棣的金根车,但是却颇为宽敞大气,三人端坐其中倒是毫不拥挤。
萧仪一路上还是老样子,喋喋不休。
地给他们介绍着宫里的规矩,哪些忌讳不可妄言,诸如建文等字眼,更是提也不能提。
包元乾听他提及建文倒是好奇,那日正阳门接驾,那耿炳文便真假难辨。那在历史上被定义为失踪的建文皇帝,在如今是死还是活呢?
只可惜这千古奇案,在如今可是提不得的忌讳。
车驾摇摆中穿过中桥后,在府军右卫的驻地查验了身份,便径直来到西安门前。包元乾以为西安门便是入口,却没想到马车一转,便朝北而去。马车越过北面玄武门不算,又转而向南包了半个皇城,他们坐在车驾中虽然好奇皇宫,但两侧皆是威武庄严的御林军,实在是不敢把头抬出去。
这萧仪见二人奇怪便道:“今日圣上于春和殿召见你们,自然自东安门而入。”
包元乾听罢有些不解,这春和殿在明代应该是太子太孙的住所。照理说自己这样的草民因功入宫面圣,不是在武英殿就该是在文华殿。
这朱棣竟然弃此二殿,从而选择一个春和殿,是何用意?如今太子并未确立,这春和殿便是无人居用,他难道是想让文武大臣去揣测圣意?故而既不在武英亦不在文华,倒选了处不具备文武属性的春和殿,着实有趣。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萧仪掀开布帘看了眼,旋即便道:“到了,快些下马随我谨身而入,莫要喧哗。”
“咦,你背上背得是何物?”萧仪刚欲下马便注意到姜为背着一块包袱,不由问道。
“敬献给圣上的礼物。”姜为笑道。
这包袱里装的自然便是那块被烈火灼的发黑的传国玉玺,他们二人听闻宣召早就将这块玉玺带上,准备直呈朱棣御前。
“何物?”萧仪略微皱眉,“你们可要知道这入宫时,任何私人物什皆要在宫门代为保管。这物敬献给圣上,究竟是...”
姜为淡淡一笑,与包元乾对视一眼便道:“萧大人无须惊慌,这物什对于圣上乃是不可或缺之物。”
如今已到宫门之前,他们也无须遮遮掩掩,天子近在眼前,再神秘的事物都可以揭开它的面纱。@·无错首发~~他说罢便取下包袱,缓缓展开里间那块传国玉玺。
三人跳下马车,印入包元乾两人眼帘的便是一副钟阜龙蟠,琉璃飞瓦,桂殿兰宫的建筑群。朱漆的高墙,青瓦飞檐,重檐歇山顶,重檐庑殿顶层出不穷。
这宫墙便算颇为高大,却没想到里间的琼楼玉宇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一座座大殿孤傲的耸立,让二人在宫墙外便能看到里间鳞次栉比的琉璃瓦顶,星罗棋布地规则错落着。
古人将天星划分三垣星二十八宿。因为紫薇垣正处当中,故而古人多认为紫薇垣内乃是天子之居,故而将皇宫正中摆于正对于紫薇垣之处。
而古人造宫殿不仅于此,他们重天象,尚天人合一之道。于是便有引护城河绕皇宫四周,寓意天汉星河。
宫墙上每隔数步便是一个持着大斧大戟,身着仪仗宣花甲的高大卫士,如山般伫立其上,纹丝不动。
姜为有些暗叹不已,他虽颇有谋略,但始终起点颇低。莫说是他,就算是后世人的包元乾,在第一次面对如此气魄的宫殿群与震慑人心的甲士时,仍旧心惊不已。他只感觉到了此处被这气势逼人,甚至没有将头抬起的勇气。
而一旁萧仪的震惊之色却丝毫不亚于二人,他往来宫中不知百次还是千次,自然不会为这习以为常宫殿而震撼。
他方才从姜为手中看到一个黑黢黢的物什,他只粗略把看了几眼,便如梦初醒般懂了姜为那句圣上不可或缺之物。
他原以为这两人军功在身,得到圣上召见就已然是鸡犬升天了,没想到二人竟然还拥此物觐见,实在是令人侧目。
“此二子,日后必当位极人臣!”他心头狂跳,暗暗心道。
他领着二人,弓着身子匆匆自。
东安门一处小门入宫。三人穿过长长的侧道,入了东华门,搜查的周身物什,便也算真正的进入了皇宫之中。
三人一路自北而去,直往前方一处华盖大殿而去。@·无错首发~~包元乾大步而上,他心潮澎湃,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为了这一刻他被瓦剌追亡逐北,困守孤城。为了这一刻,他自塞北厮杀万里,虎口脱险。为了这一刻,他在雁门关上一骑当先,不避炮火。
如今,他终于要见到那历史上的永乐大帝,进入了这大明帝国最高的权力之地。
不知多久方才到了殿口,萧仪领着二人自侧门恭候。包元乾看着四周把守的御林军,显然这处不太寻常。
萧仪先是躬身而入,片刻后便面带疑色而出,对着二人招呼一声,包元乾二人便紧随而入。
大殿里间热烘烘的,却极为空旷。雕金玉柱,墨黑通透的地板整洁明亮,只是...这春和殿里怎么没人?
准确说应该是只有一个和尚,他一身黑衣僧服侧对着三人,正叠着腿闲情逸致般端坐在主位上看着盅盅里的蛐蛐。
如今太子未立,那主位可除了天子一人外无可敢坐的地方,也难怪萧仪面色疑惑。
包元乾看着这黑衣和尚先是奇怪,但转瞬便冒起一个惊人的念头。在这皇宫里出现了和尚,这个黑衣和尚莫不是....
“中书通事舍人萧仪,奉旨携吴侯举荐二人前来面圣!”萧仪领着二人走到正面,对着正斗着蛐蛐的和尚跪道。
萧仪侧头示意,包元乾与姜为会意跪下。
“草民包元乾!”
“草民姜为!”
“谨奉旨面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二人说罢才心头一跳,见萧仪扭头以责备的眼神看着二人。本来这些话语都是事先萧仪教了数遍,他们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了。
本来就商量好了,自侧门入内到了正殿跪下,直言万岁万万岁这一流程。谁知朱棣不按套路出牌,自己不在春和殿中,却留了一个黑衣和尚在主位。
他们二人有些紧张,便脱口而出却没有把万岁万万岁那半句收住。他们流程倒是没错,只是对着说的人说错了。
皇帝不在此处,你们山呼万岁,是给谁万岁?
包元乾念及此处心道妈的,漏了怯!这还没面试呢,就因言获罪,真他娘倒血霉!
“呵呵呵...萧大人且先退去罢,今日圣上龙体欠安,便以我来接见二人。”没成想那黑衣和尚并未怪罪,只是和煦的笑道便随性挥退了萧仪。
那黑衣和尚起身端手而来,略微沙哑道:“你们便是那助江阴侯平息内乱,击退阿鲁台南下的塞北义士?”
包元乾跪地作揖道:“是,却也不是!”
“哦?”
包元乾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等兄弟几人确实是助江阴侯破敌之人,但并非塞北义士。”
黑衣和尚似乎料到他有此一言便道:“哦?不是塞北义士,是何处人士?”
包元乾道:“我们几人都是陕西行都司,肃州卫人!那日雁门之乱骤起,变生肘腋之间。仓促下我们为了取得吴侯信任,不得不以借以塞北义士身份。”
他此话颇为有理,也是早就想好的。若是言明自己几人是肃州卫的人,那吴高自然会心生疑虑,肃州卫的人跑到大同来,和那周无恨岂非如出一辙。
就算有应浩这个锦衣卫,但是一群肃州卫人和一个肃州卫锦衣卫万里迢迢跑到大同,吴高不可能不怀疑。索性便扯了个谎,说自己几人都是塞北之人,配合应浩这个锦衣卫常年在大同边境刺探军情,如此一来情急之间,便省去了许多麻烦。
“原来如此。”黑衣和尚点点头,却毫不惊讶道:“既是肃州卫人,何以出现在万里之外的大同?”
包元乾缓缓道。
:“实不相瞒,草民本是肃州卫一小卒。我兄弟姜为只是肃州卫一小吏,其余兄弟也都是肃州卫士卒。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大同,因肃州卫指挥使邓平虏与同知李承恩之故!”
“哦?且说来听听?”
包元乾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自己一行人无意间截到北元公主开始,得到了传国玉玺消息。再到后来邓李二人私下与瓦剌媾和交易,再到瓦剌围城,自己一行人被迫北上出使和林。
只是他自己也做了艺术加工,比如省略了几人伪造圣旨骗马哈木,克烈部等一系列事件。只言马哈木等人诓骗他们,将他们以假玺赠之却在半路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为数不多几人侥幸逃生,却因公主指引意外从和林汗宫中得到了真玺,一路南下经过鞑靼部时意外探知阿鲁***队动向,这才直入大同告知吴高。
他半真半假的讲完,这些话也是几人早就商量好的。大明卫所百姓与士卒个个登记在册,汇总于应天府。
他们几人都是正编的士卒,小吏在应天府库都是有记录在案的。想编造身份,那便是茅坑里点灯,找死。
加之李承恩乃是李景隆堂弟,是迟早回应天述职的,自己几人入朝若是蒙骗朝廷,也容易被李承恩戳破,届时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到朱棣迟迟不见自己,自然不可能是喝茶打牌混日子。他既然今日点名让自己二人入宫,那一定是对于自己二人身份由来早就有了番调查。
与其铤而走险骗,还不如坦诚相告。本来他们称自己为塞北义士便是权宜之计,出使和林也是上官逼迫,如今拿到了真玺便是大功一件,又有谁会去计较些许瑕疵呢?
那黑衣和尚方才明知故问,听语气便知他对自己几人是何方人,早就知根知底了。
果不其然,那黑衣和尚终于听到了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面不改色,声音却提高三分道:“你说...传国玉玺?”
姜为听罢立刻取下自己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间一方黑漆漆的玉玺。作揖道:“这方玉玺乃是自后唐末帝后便消失年的传国玉玺,乃汉人失传之至宝。也是我等几人舍生忘死取来之物,亦是此行应天府的缘由。_o_”
黑衣和尚大步上前擎起这方被岁月摧残的传国玉玺,他置于手中反复观看。
包元乾趁他观赏玉玺,偷偷抬眼瞥了几眼,只见这黑袍和尚年约七十,颇显枯瘦,弱不禁风般。双目廓如三角,形如病虎,鹰钩鼻挂于正中自带三分阴翳之气,薄唇似刀,寡恩少义,眉宇间藏不住的狠劲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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