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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元乾自会同馆那日,便两点一线地勤勉工作。倒不是他热爱工作,而是自会同馆刺驾后,朱棣当日在藩国面前虽然风轻云淡,后来却展现了其嗜血残杀的一面。

那几个浪人本应数押解送往东瀛,但是朱棣心头恨煞了这将自己置于险境的立花尚。他不顾臣工劝阻,将立花尚凌迟,千刀万剐于正阳门前,将染血的骨架吊在正阳门正中风干!

每每有官员自正阳门入京,便看到这骇人的骷髅迎风飘荡,直看地人惊心动魄!

而有察言观色的臣子则开始借此大做文章,应天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皆是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各级官僚生怕牵扯上身,纷纷闭门谢客以自保。

其中便以锦衣卫同知纪纲,督察院正二品左都御史陈瑛最是弄潮儿。这两人借此浪人刺驾为题,开始罗织罪名,此二人皆是朱棣的嫡系心腹宠臣,几乎不受文武集团辖制,他们一文一武搭配干活,一内一外地充作鹰犬急先锋为祸一方。

陈瑛首劾驸马都尉梅殷,言其多置庄产,蓄佃仆,意叵测。并将浪人瞒天过海一事牵扯到梅殷蓄养的佃仆身上,梅殷为此当殿与之争执。

但毕竟有宁国公主坐镇,朱棣并没有因为陈瑛一面之词处置梅殷,但是却将与梅殷相干的几个官员,也就是梅殷的心腹抄家处死,发配天涯海角。梅殷为此闷闷不乐,一连数日告病不朝。

朱棣岂不知陈瑛是恶意栽赃,只是他便是要陈瑛做这个恶人,其目的便是削弱往日洪武建文朝的旧勋贵势力。陈瑛机警自然对于弹劾勋贵积极响应,只要他一弹劾总能得到朱棣的默认,屡试不爽。

朝中不少官员受其牵连甚广,见到陈瑛不敢与之久处,每每相遇只是恭声作揖便匆匆而过,生怕招惹此人惹来官司。文武百官私下都给陈瑛起了个「陈扒皮」的称号,畏之若虎。

包元乾知道陈瑛此人的挑拨是非的本事,虽然自己在会同馆大出风采却也不敢恃功而骄,这些被处置的百官勋贵哪个不比自己功劳大?在斗争面前不一样是螳臂当车,须臾便成齑粉。

而纪纲的这段时日却少有追查公卿大臣,他的重心似乎是放在的对外追查白莲教身上,有时外出数日不回应天。

白莲教多是以佛寺道观的信徒居多,其中有许多称为「火居道士」。这些火居道士是可以如俗人一般食荤腥,谈婚论嫁的。

纪纲便借着追查白莲教的机会,大肆在道观佛寺中搜罗姿色上佳者充作侍妾,这尼姑也就罢了,可是这女道士可是一头秀发垂腰,纪纲岂能放过这等机会。

他趁着「秉公办案」之际,大肆网罗姿容姣好的道姑,并且想富商敲诈银钱以求平安,一时间民怨沸腾。

陈瑛在朝堂迫害大臣,他纪纲便在外迫害富商黎庶,将道观寺庙掀地一塌糊涂,每每回应天都能坐拥十几个美艳的道姑,满载而归。

包元乾本就与之有仇,见纪陈二人关系颇好,如今又这般得宠自然也不会蠢到正缨其锋芒。他便两点一线老实上下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别人读圣贤书,如此一来你纪纲就算有心害我,我又看你如何寻机会?

这日包元乾正欲外出前往国子监,清儿却着一身整洁布衣,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揉了揉眼睛道:「包大哥,卢大哥与应大哥昨日来宅邸与我说了您交待的事儿。」

包元乾点点头,卢刚锋无官居于应天,在私下暗里在帮他打探不少消息。其中便有白莲教一事,自从镇江府归来,他对白莲教的认知便改变了,这绝非是个单纯的民间结社组织,倒是像依托官僚的代言人组织。

他不相信像纪纲这样的权宦会不知道白莲教的秘密,甚至这纪纲已也有可能涉及其中,其中瓜葛还得由卢刚锋私下打探。

而应

浩则是听了包元乾的建议,让其在锦衣卫中迅速向指挥使赵曦靠拢。这赵曦与纪纲乃是不对付的政敌,应浩一个百户官自然无法抗衡纪纲,他如今在锦衣卫只有去寻赵曦以求旧勋贵的庇护方才是牵制之道。

姜为这些时日则将名刺递到了杨荣府中,这也算是向文官集团靠拢。姜为虽为副指挥,但是五城兵马司乃是由四个副指挥统属四方,指挥使坐镇中城兵马司。所以他乃是独掌一司兵马的带兵之人,对于杨荣这样的文官自是一大助力。

可这也是包元乾与姜为几人商议好的,应浩靠向武官,姜为依向文官,而包元乾则不动声色每日前往国子监,一副毫不干预的表现。

可是文武这帮子人谁人不知这三人乃是一体入朝,亲如兄弟?而这三人中又以包元乾为主,可如今包元乾却迟迟不拍案。

如此一来,双方都揣测这包元乾八成是欲待价而沽,分派人向两边靠拢其用意便是探析文武集团哪边出的价高。

而包元乾在谨身殿与会同馆大出风头,屡屡被圣上称赞,以他们敏锐的政治嗅觉自然知道此子在圣上心中分量逐步上升,日后怕是不可限量。

包元乾自己倒水波不兴,却将姜为应浩派出分别投靠文武,给他们玩了一招烟雾弹,文武纷纷向二人示好,希冀包元乾能够舍掉对方转入自己这一派,以壮大在朝中的话语权。

于是乎这段时日虽然应天满城风雨,甚至有几次陈瑛有意无意地欲攀扯上他,可文武出奇地一致为其好言,倒让陈瑛举足无措只得罢休。

天蒙蒙亮,包元乾大步走入过国子监。

广业堂中一帮兔崽子权宦子弟早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那日自己被宣入宫,这些人还在看笑话以为自己要从国子监滚蛋了。

结果他安然无恙回来,那日又在会同馆名震番邦诸国,这些纨绔子弟不少就在当场。他那几日忙碌结束,转手便整治这些监生。

其办法很笨却很管用,那便是后世的惩罚性抄写。他专程给几个笑话自己的监生穿小鞋,照着四书五经抄十遍,完不成便以国子监教规以藤条惩罚。

这可不是用后世的硬笔抄写,而是生生用毛笔抄写,这些人被他折磨地苦不堪言,却敢怒不敢言。

包元乾一入广业堂只见纨绔们早已恭候着五经博士了,只是少了一个人,正是每日都不会缺席的薛无垢。

只见薛无垢那处空空如也,平日里她算是最早的一批监生了。只是近几日来便有懈怠之意,好几次都是博士开始授业了,她才一脸愁容赶来,眼神散乱状态似乎极差。

包元乾倒没有过问什么,只是今日人索性直接旷业了。

「李贤。」包元乾对着其中一个监生唤道。

一个勾着背,用书册挡着脸的监生一听,不敢怠慢赶忙驱身出了广业道:「司业何事?」

「薛无垢怎么回事?」包元乾过问道,毕竟这些纨绔之间关系颇近,也知道哪家是哪家的娃,比起自己倒是门儿清许多。

李贤一身衣冠楚楚不过十六七岁,是靖难功臣丰城侯李彬的儿子。为人倒也算和善,就是过于贪玩身上奇技Yin巧颇多,总能让他搜出几个小玩意儿。

李贤听罢有些皱眉,欲言又止道:「这...倒也无事,或许明儿就来了。」他说罢便一揖就欲溜走。

包元乾见他这副模样哪能让他溜了,李贤还未转身便被包元乾提着耳朵疼地直叫。

「哎哟哎哟,司业,司业,我说我说!」李贤眼泪花儿都要出了,怏怏求饶。

包元乾松开他,李贤龇牙咧嘴揉了揉耳朵道:「司业,我与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向外胡说,否则我可就惨了!」

「那是自然。」

李贤凑到他耳旁悄声道:「这薛兄是左都督,阳武侯薛禄的子嗣。这几日薛兄心神不宁,大约便与其父薛禄有干系。」

「阳武侯,薛禄?」包元乾恍然想起那日会同馆时,那个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蟒袍武官。这薛禄如果自己没记错,是永乐朝主持兴建北京城的负责人,难道也被这陈瑛弹劾了?

他不由得道:「阳武侯怎么了?」

李贤有些害臊,轻叹一声道:「这也难以启齿,据说啊,据说。这不是圣上因会同馆一案,近日搜查这应天附近的佛寺道观么?这阳武侯前几日与那锦衣卫同知纪大人相争一个姿色出众的女道士,那纪大人火气上来,抄着金瓜锤子便是给了阳武侯一猛子!据说这脑瓜子都开裂了,差点咽了气!估计这几日正于府上昏迷养伤,我想薛兄应当是因此故而旷业。」

「这阳武侯可是侯爵,又是正一品的左都督。这纪纲只是个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又无爵位,他这般行事伤害公侯,这圣上难道就不追究?」包元乾疑惑道。

李贤左顾右盼道:「害,司业难道不知?这纪纲与陈瑛乃是圣上嫡系宠臣,不属文武派系,只专为陛下办事!如今深得圣宠,别说一个阳武侯,就是他淇国公也架不住圣上眼前的红人啊!」

「原来如此,你回去吧。」

「是。」

包元乾遣退了李贤,陷入沉思。那日他看薛禄器宇轩昂,一身正气也不像是个与人争美的好色之徒啊。怎么会与纪纲一般行事风格,跑去争抢一个女道士?

从他女儿薛无垢便能看出,她虽是武将之女,却极为知书达理,像是在那书香门第中长大的一般。

足以见得薛家门风之严,虽武却雅。

只是自己往日倒是小看这纪纲了,原以为他是靖难勋臣派系,如今看来这纪纲哪派都不算,倒是朱棣专门饲养的鹰犬啊!

难怪能对一同靖难的袍泽战友薛禄动粗,还差点给人打死。如此看来,那日谨身殿纪纲给自己下跪,还真是大煞了他的脸面。

他心中忖度着这薛禄也算倒血霉,若是往日这纪纲必然也不会如此鲁莽。只是近来这纪纲连连在自己手里吃瘪,尤其当殿下跪,在会同馆又吃了立花尚的哑巴亏,如今借办白莲一案所有的怒火正欲寻个发泄口,倒是撒在薛禄这个倒霉蛋头上。

包元乾轻叹一声,倒也是自己作孽,旁人背锅了。

他回到绳愆厅,看着几个皓首穷经的老博士,这些老博士往日还与他攀谈一二。如今自己扬名在外他们倒刻意避嫌,对自己一言不发。

所图的也就是个清誉,在他们看来往日自己籍籍无名与自己交谈也算是同僚言语。如今自己会同馆扬名,他们倒不愿背上媚功逐利的名声。

文人风骨,不外如是。

他如坐针毡,直到过了晌午,那郭祭酒突然拄着杖入内道:「左司业还在此处作甚,快快随我来。」

他颇为着急,一副小老头的模样看地包元乾纳闷不已,扶着他便往外走。没想到郭祭酒没让包元乾扶着,那小碎步走地像是赶趟似的。

来到广业堂前,只见广业堂外间已然站着许多人。有好几人是一身锦衣曳撒,衣服上绣禽画兽的颇为气派。

包元乾下意识的咯噔一下,原以为是纪纲派锦衣卫来拿自己,只是端详了一下这几人虽是大明内卫的衣着,但是普遍肤色较深,一看便是高原上常年曝晒的人,他们耳垂间戴着银环,一副西南番族的特征。

郭祭酒将他带至人前,对着一位四十余岁身着紫袍坐蟒的男子道:「衍圣公,人已带到。」

包元乾听到衍圣公三个字,抬眼看去那紫袍男子倒是与周遭的内卫格格不入,其人温文尔雅,一副书卷池里浸泡

过的模样。

他不由地心道出了什么事儿,竟然连常年挂名的衍圣公都亲自来了。

那衍圣公走来道:「你便是左司业,包元乾?」

包元乾作揖道:「正是。」

衍圣公点点头道:「今日广业堂来了位贵客,点名要你授业传教,可万万不能怠慢了。」

包元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让我授业?我能授什么业?授业不找五经博士,反而找自己一介武夫,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面色讶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一个肤色黝黑的内卫作揖道:「包司业不必惊慌,只是我家小郡主任性,听了您那首山水一程后这才让您亲自授业。」

包元乾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西平侯沐晟的掌上明珠!这些内侍是她从云南带来的贴身侍卫,难怪这般打扮。

只是自己与她毫无干系,除了惊象那日碰过一次面,后来几乎再无交集,如今点名让自己授业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环揖众人,便跨步入了广业堂。

他目力过人,一入堂便察觉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沐王府的小郡主,正叠着腿坐于监生之中,一袭织金红袄马面裙显得尤为突出。

包元乾刚刚站定,那小郡主便起身学着监生地模样一揖,旋即落落大方道:「学生沐君娇见过司业。」

小郡主今日梳了个双平髻,步摇金叉只作一二点缀却不求繁琐,干净利落却不失贵气。双眸明亮,五官精巧,几乎不施粉黛,浑然天成。

她本为外来者,在广业堂并无相熟,却却娉婷玉立,宛如此间主人般毫无胆怯之意。言语间落落大方,旁若无人般端端向自己行师生礼。

包元乾看着她这副做派第一印象便是,这小郡主不会有什么社交牛碧症罢?如今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好似常客般,毫不拘谨。

包元乾还礼,见她落座便道:「不知今日郡主来国子监何事?」

沐君娇昂起下颌,颇有些傲然道:「听闻有个新来的司业,通晓古今,博闻强识。在那谨身殿七步成诗,又在会同馆扬威四方。本郡主甚为好奇,故而今日特来请司业授课。」

包元乾淡笑道:「国子监确然是授业之所,郡主来学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授业有五经博士,解惑有各位学正,助学。郡主若想在国子监求学大可寻他们,下官只是一介武人,不懂得讲学之道。再言下官职责乃协助祭酒掌管国子监公文学业,这讲授之职并非下官业内之事。」

他本不愿拂这颇有权势的郡主雅兴,只是他实在憋不出什么之乎者也。就如后世的数学题,人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可数学题真不行!

他一个边军出身,以军功入朝,纯纯的武夫却让他任职文官就足够离谱了。只能仗着后世先知优势,剽了几首诗还行,可真让他讲学又怎么可能呢?

沐君娇黛眉微皱,不悦道:「本郡主便是独独让你来讲。」

她那日在会同馆见包元乾才智机敏,连破难题,便对此人留心了一番,今日便是专门来看看这奉直郎有何不同之处。

包元乾长吁口气道:「那只能让郡主您失望了,郡主身份虽然尊贵,可下官却也是朝廷命官。下官只听命于朝廷,听命于圣上却不听命于勋贵宗室。若郡主能请来朝廷公文,我自会迎难而上。六品小官虽小,我想郡主也不能肆意摆布吧?」

针锋相对间,满堂的监生鸦雀无声,大大小小的眼珠乱转着,心头不知盘算着什么,静静地旁观这场交锋。

包元乾已经明确告知了沐君娇自己是武人军功入职,并不懂讲学之道。可沐君娇却执意让他为难,这摆明是刻意

而为,所以他也不再唯唯诺诺地客气。

广业堂外的衍圣公与郭祭酒几人都炸出一身冷汗,几人万万没想到两人一句话没对付便针尖对麦芒,几人直急地来回踱步。

沐君娇轻哼一声道:「我管不得你,那祭酒与衍圣公总能管得你这佐贰官否?」

包元乾哈哈一笑道:「管得管得,自是管得。他们虽是下官直属上司,可若是要让下官做分外之事,那也许朝廷公文。」

沐君娇何等身份,上到宰辅,下到臣民,旁人见她无不恭敬三分。就连大明朝的天子,也对她尤为纵容,甚至见了天子也不必行跪拜礼。如今小小的一个六品司业,竟然敢拂她的颜面。

只听她冷哼一声,面容冰霜,哪儿还有半分学生的恭敬。

「哎哟,哎哟。」外间走入一个打圆场的人,正是于彦昭。

于彦昭看着面目生寒的沐君娇,他满面堆笑,连连作揖道:「小郡主这位包司业刚入国子监不久,乃是武人以军功入朝。虽做得一二好诗,在经学讲义方面却着实生疏。若是小郡主想听讲学之道...下官可...」

「滚出去!」谁知于彦昭话未说罢,沐君娇便冷眉娇喝一声。

于彦昭吃瘪,赶忙地勾着背匆匆而出。外间的人见于彦昭灰头土脸被骂出来,纷纷叹气却不敢再随意入内。

包元乾作揖道:「郡主若学我则给郡主安排最好的五经博士,与监生们可一并学习。若是不学还请郡主不要为难下官,也不要耽误了监生们学业,他们今日尚有功课未能授完。」

他话虽说地客气,可却有了逐客之意。

「包司业果然君子豹变,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经学之义本郡主也不感兴趣。」沐君娇忽然一展眉头,扫去阴霾,娇声轻笑道:「司业在那谨身殿作边塞诗便可见一斑,你昔日起于边塞,久经战阵。你不与本郡主讲文,可否与本郡主讲讲沙场之事?」

包元乾听得好笑,跑到国子监来讲沙场战阵,这沐君娇是如何想出来的?

「郡主想听什么?」包元乾虽然想说这是国子监,若想听沙场之事还是私下为好,不过他已经拂了沐君娇一次,再得罪便也说不过去了。

沐君娇察觉到他妥协,得意道:「听闻司业出身于肃州,昨儿年肃州一场恶战我倒是略有耳闻。本郡主颇为觉得憋屈,我堂堂大明天兵被区区瓦剌小邦困于孤城,实在是有失大明天威。」

包元乾皱眉,心道这小郡主到如今才真正说出了意图,原来是来借肃州之战来责问自己的。他见这高高在上的沐君娇纸上谈兵,只得道:「以郡主高见?」

沐君娇起身负手昂然道:「如若是本郡主领军,定当正缨其锋,就算不敌身死大不了也是马革裹尸罢了。尔等怯懦困守孤城,被瓦剌小邦猖狂叫嚣,实在是辱没了大明的声威。」

包元乾垂目哂笑一声道:「敢问小郡主,你可曾上过战场?」

「虽然向往,却是不曾上过。可惜生的女儿身,若是男儿定当封狼居胥,纵横南北。」沐君娇颇为意气风发道,「就如吾父一般,封侯拜相,登堂入阁,名垂千古。」

「向往?小郡主是觉得战争是儿戏?」

包元乾直摇头轻叹,那满地断肢残臂,血流成河的场景让他如今想起也是封印在深处,不愿念起。可如今沐君娇谈起沙场,倒像是后世愤青的口嗨一般让他颇为反感。

「你是何意?」

「不知小郡主可曾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包元乾抬目直直看着沐君娇道,「你父西平侯确然是一代名将,可在他滔天的军功下是无数将士的枯骨摞叠。每一具枯骨便是一个家的破灭,他们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西平侯固然名垂千古,可他

曾记得这些为他叠起万丈功名的无名尸骨?」

他忽而回想起肃州之战牺牲的两千多将士,还有那满城的百姓,他们的名字已然无人记得。史书上也只会留下邓平虏等人的名字,如今想来颇为不值。

那雨夜自己率人在街巷与鬼力赤浴血厮杀,双方像失去了人性的野兽般血肉涂地,无数的人顷刻倒在血泊中,历历在目印在心头。

沐君娇眼光冰如冷芒,几欲发作却听包元乾摇头道:「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郡主可知边塞将士的苦寒,可曾入过一日军营?若是没有,又为何无端指责以命相搏的肃州守城将士?」

沐君娇冷哼道:「包司业此言差矣,有言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我一女子都不惧生死,你一堂堂武人为何瞻前顾后?」

「小郡主既未上过战场,何以断言自己不惧生死?难道说您只是在金屋玉瓦暖床上的梦回沙场,小儿臆想般的铁马冰河入梦来?」

包元乾自觉好笑,这是英雄史观与百姓史观的矛盾所在。

沐君娇含着金钥匙出生,接触不到底层挣扎的芸芸将士,眼界所能看到的只能是名师大将,一将功成。

而自己这样自底层向上的恰恰是饱经厮杀,深知底层将士百姓惧怕战争这绞肉机,根本不愿征战,只愿一家老小无恙,姑且度日。

「大胆,你竟敢耻笑本郡主如小儿般?!」沐君娇玲珑心思,听出了包元乾言语中的不屑。

包元乾作揖道:「下官岂敢,只是希望大明海晏河清,四海升平。不要如郡主一般妄言刀兵,轻言杀伐。」

「你很好,包元乾。」沐君娇忽而转怒为笑,「本郡主虽然命令不得你,却能让你去喂大象,你信是不信?」

这般多年,除了自己父亲沐晟外还没有第二个人敢如此训斥自己。

沐君娇离位系上朱红斗篷,经过包元乾身边,见包元乾依旧是作揖垂目不言,一副懒得搭理自己。

她刚走两步回眸冷眼瞥了包元乾一眼,轻哼一声便一甩衣摆长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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