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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一断时间,处处不得意的南霜只能来找李青和解闷。

南霜到时,李青和正伏案临摹着《灵飞经》。

“青和小姐的墨宝,已是铁卢城千金难求一幅了,这《灵飞经》不是小楷初学者才临的么,怎么你这大家还在研究。”

李青和一听南霜这话,便知她的字定写得不怎么样:“苏轼曾言‘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有余’,这小楷特别讲究章法布置,小楷是书法的功底。

我自问,在书法上是颇有天赋,可这钟绍京的《灵飞经》,我也只得其三成功力罢了。所以隔三差五就得拿出来练练,每次都有不同的心得。”

“原本以为你这恃才傲物之人私下里应是玩世不恭呢,没想到次次来,你次次都在用功。倒显得我,腹中既无多少诗书,气质也跟江湖草莽似的,没半点国子监人的味道。”南霜见着李青和沉醉于笔墨之间文雅的样子,竟自轻自贱起来。

李青和听出了南霜有心事,放下了笔墨,默默坐到她身边,说道:“奇了怪了,你平时不都是威严不可一世的样子,可是一点台阶都不留的人。今日怎么伤怀起来?

你若是见了我的字,懊恼自己不如我的话,你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南霜瞥了李青和一眼,“是我晚上要去那个地灵堂,我倒不是怕,就是有个搅屎棍子跟在后头,心里不痛快。”

“噗嗤。”李青和捏着手绢轻笑一声,“你如此在意此人,就已经落了他的套了。他那摄人心魂的模样,他每次对我笑呀,我心里都得抖三抖。”

若非第一次见面时,亲眼见了苏倾之对南霜示好,李青和也觉得此人是良配,面上风流倜傥,实则是个再正经不过的君子。

可谓是人如玉琅珰,一念见痴狂。

他来国子监没有多少时日,就已是女学子互相之间讲小话时出场最多的人物之一了。

“你看,我都没说他姓甚名谁,你都猜到了,可见此人的居心叵测。”

不过李青和却觉得她是当局者迷,这种曼妙的情愫初开始,总是教人不能察觉的。若是真从心底里厌恶此人,怎还会将那人赠送的物品日夜挂在身上。

*

国子监送人去地灵堂受罚,自然是要跟监察司打招呼的。

毕竟,地灵堂的上头,便是诏狱,关押的皆是罪大恶极之人。

祸国殃民的贪官、纳朝的细作、杀人如麻的恶魔、奸丨淫掳掠的匪盗……

那些叫喊或哀嚎之声,有发泄、有怨怒、有凄惨、有绝望……

混杂在一起,便是一首摄人心魂的赞歌。

而之所以叫做“地灵堂”,是因为此处,还放着被重型致死犯人的排位。

这当然不是说,这些人是冤死的,但凡入了诏狱的,基本都是证据确凿。拷打只是为了让其吐露更多的内幕或招出同党及幕后黑手而已。

不让将其丢至乱葬岗,反而在地下设灵,也不是用来供奉,而是要叫他们永生永世聆听着诏狱的恐怖之声,用受压迫和折磨而已。

所以,除去那些喊叫声,这个深入地下几十米毫无日光,仅凭几只火烛而平添亮光的地方,本身就已经极为阴森。

地灵堂周围的墙壁以及顶上,并非是单纯的泥石,而是精心设计过的彩绘壁画。既描绘了这些恶徒在诏狱所受的惩罚,又描绘了其入到地狱之后的惨状。

另外还有一些地狱鬼差扭曲的面目与骇人听闻的精怪的形象。

普通人别说带上一晚上,就算是一个时辰,都恐心智受损,变成一个痴儿。

然对于修行者来说,若在此等高压环境下面壁,收获自是十倍于普通的石室面壁。但倘若是心智不坚者,也容易走火入魔。

所以,这对于南霜与苏倾之这样已入本命,道心坚定者,地灵堂并非凶险之地。而对于陈燃这样初入修行之人,自然是另外一种考验。

王池助教亲自将他们送于地灵堂大门前,并嘱咐道:“进去之后,潜心思过。莫要徒增好奇,被幻境所迷惑。”

没见过多大世面的米玉钟顿时有些怯了,小心问道:“这不是普通屋子吗,怎的还有幻境呢?”

“此处怨气杀气丧气几股邪气千缠万绕,一旦徒生心魔,便会被邪气入侵,所以各位在殿内,切不可心生妄念。”王池助教继续警示道。

“那…那要是不小心就动了妄念,可如何办呀?”

“明日清晨,吾亲自接你们出殿,会丹墨山庄吸一吸山中纯净之气,便可化解,各位不必多虑。不过……”王池助教特意顿了顿,“此地若使用得当,便可见神魔、见众生、见自己,道心天成。”

听了这兜底的话,米玉钟似乎安心了许多,最后一个迈入了殿中。

随着大门一关,各种声音在地灵堂中回转起来,隐约见竟还能听得些嬉笑之声,比单纯的喊叫更渗人。

陈燃追上前方南霜的脚步,跟在她身后轻声道:“此地于姐姐来说并非凶险之地,又有苏公子相伴想来不会有问题,陈燃想和同期在一起,就不跟着姐姐了。”

他刚转身想走,南霜却叫住了他:“不是说好姓名相称,怎么又叫起姐姐来了?”

陈燃湛然一笑,回道:“姐姐现在是助教,等同于陈燃的长辈了,若还直呼其名,是陈燃不尊。”

南霜喜欢他这份坦然:“那随你,去陪他们吧。”

苏倾之见着心中陡然生起醋意:“我看啊,我和那位茹先生,都不是最讨你欢心的。”

地灵堂初入门时,是四四方方的一座殿堂,可越往里就越蜿蜒崎岖,而且七弯八拐,反倒像个洞穴,越往里火光越暗。而那些灵位,就镶在岩璧之上,给人一种冷不丁就冒出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感觉。

“听说这里从大霍定都开始,就已经存在了。我儿时不再宫中,听得闲言琐事也少。不知能入这地灵堂的人,是如何的罪大恶极,究竟是骨头太硬还是那刑罚真如剥皮抽筋一般,一般人经不得几顿打。”

南霜看着灵位上的那些陌生的名字,心底里充满了问号。

苏倾之却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名字:“你想不想知道,百里浩大将军在武朝时,他先祖所创的百里镖局,是如何被一夜之间灭门的?”

这着实勾起了南霜的兴趣。

南霜走到苏倾之身边,看着苏倾之面前的灵位,名字是“宣汀”。

她尽数回忆了在云上青风见过的那幅《武朝恩怨情仇录》的地图,并不记得有哪个武林世家是姓宣的。

苏倾之间南霜不解的表情,有些意外。

“你不识此人吗?”

南霜摇了摇头,心想:此人颇有盛名吗?

“也是,你出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吧。”

这话说得有些倚老卖老,像是苏倾之比南霜多活那两年江湖遍天翻地覆似的。

“他是源教前教主宣齐的儿子。那时的源教,可谓是真正的如日中天,势倾整个武朝。而掌门宣齐,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不过当时异域的神教教主琴楚啸与霍朝交好,所以霍朝与纳朝之间依

旧平衡。”

“现在源教教主是纳朝国主胞弟沈仁征,神教教主琴魂是他妻子。纳朝已经有天时地利了。但他们这几十年却一直按兵不动,特别是沈仁征,犹如消失了一般,在我的记忆里,他未再踏足江湖了。”

南霜这话,忽然让苏倾之感慨,江湖人与朝堂人从心底里看人的角度完全不同。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在南霜脑门子上轻轻敲了一记。

“你干嘛!”南霜回头,却撞上苏倾之难得一见的正经脸。

“不是所有人,都如你这般……爱拼搏的。”

南霜瞬间有些尴尬,苏倾之这话,已经给她留了面子,换做别人,大概是想说她是一个即便尸横遍野也要满足自己抱负的人吧。

“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冷血的暴徒?”南霜头一次无比认真的望着苏倾之,也是头一次期待他心中的看法。

因为不管在云上青风,或是石岩王府、皇宫、国子监,南霜所做的事情只有立场不同,无关对错。但若因立场的问题造成大规模的战争,乃至生灵涂炭的话,她想知道,在武朝中立人士的眼中,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次苏倾之沉默的更久,眼中闪过的光更是百转千回。原本以为沉默便可逃避这个问题,可南霜的眼神从未移开过。

“我既已选择了你,若再扯什么民生福祉,是不是显得太清高,太了不起了。”苏倾之话里话外没有一丝无奈,而是极尽的温柔。

“呵。”南霜此刻才明白茹四蘅说那些话的理由,“那你果真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但是,我还是要让你知道,霍朝与纳朝,两国交战是无可避免也是无法停止的。

哪天,有那么几个蠢货,举着要以战止战的大旗去蛊惑异域与武朝中立的民众,来要挟霍朝或者纳朝的,我汝嫣南霜保证,会让这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苏倾之明白南霜的言外之意。武朝与异域,不能出现一个既不臣服于霍朝又不臣服纳朝的领袖,否则两个对峙已久的王朝,必会联手,两分天下。

至于之后是否要一决雌雄,这个决定权,也应该在两朝的手中,而非第三方势力。

苏倾之不知,这是南霜作为皇族的自傲,还是两个王朝之间的默契。

南霜见到仍在苦恼的苏倾之,浅笑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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