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胙王完颜元与邓王完颜查剌被押至京城时,已然是十一月底了,重压的白雪封禁着会宁城,刑部冰凉的冷狱中,元与查剌两人蓬头垢面,穿着单薄的囚衣,满身伤痕的坐于地上。
对面的狱中,关押的是完颜查剌的两个年幼的儿子——十二岁的阿楞和十岁的挞楞。
元与查剌这两兄弟,常年在外镇守疆土,一心只向往南方的绿野青山,对权势地位不以为意,而如今却要被亲兄以莫须有的谋反罪处决,这其中手足之情,确实令人唏嘘。
完颜元的双脚已然被冻裂,脸颊上的道道伤痕泛着血光,那双手,被扣上了重重枷锁,干裂的皮肤早就没了一丝肉色,四处纵横着死皮与淤青。
他沉静的端坐于稻草堆上,望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查剌。
再望对面那两个年幼的孩子,被几日的炼狱之刑折磨的不成人样,逢着大雪日,两人狼狈的相拥在一起取暖。
「他最终还是没放过我!」完颜元含泪而道,翕张着龟裂的嘴唇,无力的低沉呢喃。
「王兄,咱们确实冤枉啊!咱们两人对权势向来不感兴趣,喜欢平凡的日子,如今……如今却要以谋反罪被诛,王兄……」查剌狼狈的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过来,哭着说。
「不必多言了,这十几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孤王已然过够了,倒不如死了个痛快!」完颜元异常的镇定,仰天长叹。
「我死了一了百了,可我两个儿子……他们还那样小,」查剌悲凄的身影颤抖着,那哭嚎之声,刺穿了元的一颗仁慈之心。
「我还不知道国妃和几个夫人在哪?她们是否平安,是不是已然被……被霸占了!」
「我真是个废物,是个废物!连妻儿都保护不了,」
查剌仰天长啸,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望着对面蜷缩在墙角熟睡的两个幼子,潸然泪下。
「吾儿!来世,莫要再投胎做爹爹的儿子,做一只轻雁,自由洒脱!」
说完,他便奋力冲向那冷壁,撞下一层灰尘,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被折磨的伤痕累累的躯体,从墙上滑落,倒在那个阴暗的角落。
完颜元以余光瞥见他愤懑死去,轻闭了眼,攥紧了拳头,忍着痛楚。片刻之后便有狱卒将他的尸体拖走了,他的样子很狰狞,两双眼满步红丝,未曾瞑目。
他再抬头望时,查剌的那两个孩儿还在熟睡中,虽是狼狈不堪,却睡的格外的香。
「大王!」
是一声熟悉莺啭回荡在牢狱中,自面前走来两个执戟人,围着一个身穿麻布斗篷的女子前来,那女子转头,露出了憔悴的面容,对着他哭喊一句:「郎君!」
这正是胙国妃撒卯。
执戟人打开狱锁,不耐烦的冲她喊着:「快些,说完赶紧出来!」
她摘下斗篷而入,将怀中纸包的胡饼拿出,再瞥了一眼墙上的鲜血,哽咽的唤了句:「大王!这是妾身亲手做的!」
完颜元拿下那胡饼,将其放在桌上,别过头去:「这时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撒卯泪目,将红泪一抹。
「郎君,妾身,生死相随!」
完颜元望着她手臂上的淤青,听了她说的话,忽而将她拥入怀中,痛哭流涕。
「撒卯,对不起,孤王不应该之前打骂于你!」
撒卯捧起他满是伤痕的脸颊,抚摸着他的胡茬说:「我知道大王是误会了妾身,但撒卯真的,从小到大只爱大王一人!」
「从十岁起到现在,这些年,我从未变过!」
她搂着他,五指梳理着他脏乱的头发,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撒卯,你怎么样
了,你和弟妹她们可安好?」
「我们几人被皇帝关在北宫里,暂无性命之忧,我今日去求了皇后娘娘,才得以见夫君一面,便是害怕夫君担心!」她哽咽不能语,两只冻的通红的手将他那双大手握在掌中。
「无事便好,无事孤王便走的安心,」
「大王!」她泪眼朦胧望着他,一时间心酸不已。
又将他的手放于自个的肚子上,哭着笑着说:「大王,妾身已然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咱们有自个的孩儿了!」
「果真?」
这对于完颜元而言,似是黑暗中的最后一点光明,他颤抖着摸着她那圆肚儿:「孤王要做爹爹了!」
「是,我们的孩子……」她望着他泪眼婆娑。
「可惜孤王看不到他出生了,便要走了!」
「郎君,我如今被困宫中,必不能诞下他,望大王准许我母子二人,追随大王!不然将他生下,也是被受折磨!」
他再将她的双手捧住,摇着头:「不,撒卯,你一定要活下去,要活下去,把咱们的孩子生下来!把他生下来。」
他粗哑的声音已然低沉的辩不出言词了,久久回荡在她冰凉的双耳间。
「可皇帝,不会如此就放过我,他必定要收继我……」
「撒卯,无论如何你要活下去,为了咱们的孩子,哪怕将他送到寻常百姓家,都好,都好!他是孤王的希望!」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生下他。」
「我这懦夫,保护不了你和孩子,你要坚强,万事以性命为重,不要害怕,不要难过,孤王一直在你身边!」
门外两位执戟人相视一眼,催促着:「好了没,快走!」
撒卯撕心裂肺的痛哭,将他双颊捧住,在他的眉宇间落下一吻:「郎君,我爱你!我答应你,将孩儿生下来,我将他养大成人,成为像他爹爹一样的人!」
她哭着扣着他的手,离别的泪水打在他的掌心。此痛远比剔骨割心之痛还要难受,胙王将她手撇下,含着红泪对她说:「撒卯!好好活着。」
「郎君!」她凄烈的哭喊声回荡在狱中,对面的两个孩儿在模糊之中被惊醒,爬着到栏边哭泣。
「王婶,婶子!嬢嬢她们怎么样了!妹妹她们还好吗?」
那两个小少年惊恐爬过来唤着撒卯,拼命的敲着木桩,她却已然被狱卒带着走远了。
完颜元打开那桌上的纸包,看着那张夹着青菜的胡饼笑着,忽而狼吞虎咽起来,将它整个塞在嘴里,痛心的咀嚼着再咽下。
这是他最后一餐,是他的妻子亲自做的,他竟觉得胜过世间美味。
下午便要在市口处斩逆贼,完颜雍却异常难受,空坐在府邸廊上抚着胸口,眼中饱含泪水,廊外北风凄凄,片片白雪落与他的绒帽之上,将他的衣衫都沾湿了。
「大王!快来披上,别冻着了!」铭璇拿了厚实的毛绒披风为他披上,清雅一言不发的便站于他面前瞧着,连着仆散香翎、张沁璃也扶着肚子随之赶来。
他红着双眼抬头,只手拦下了妻子的手:「不必了,孤王不冷!」
「大王,莫要冻着!」铭璇再道。
他再次摇头示意不要,她才作罢。
他起身走于清雅面前,将她下颌抬起,微动着喉结道:「如今怎的不犟了?看了完颜亮作恶吗?想去瞧瞧胙王怎样被处斩的吗?看看他们怎样被赶尽杀绝!」
她红着一眼将头扭下:「我不去!」
他将她手拽着即刻要走:「你必须去,去看看你的好情郎杀人,去看看他是什么面容,看他是人是鬼!」
「我不去!」她哭着
将手撇下。
「大王,您息怒!」国妃来劝,却被他又拦下。
「我不去!」她转头要走。
「你必须去!」他索性将她横抱了起来,冲出廊外。
「大王!」
香翎酸涩的唤着他,却也不见他回头,固执的走远了。
到市口刑场,完颜元与两个少年早被押了上来,三人跪伏在漫天大雪中,身披囚衣戴着犯由牌,面前放有三尊「龙头铡」。
四下围观的百姓数不胜数,来的朝廷官吏也不少。
皇帝驾马车前来,车中坐着撕心裂肺哭泣的撒卯。
完颜亮则为了瞧这桩大计,也于一高楼上摆着交椅,惬意的边喝茶便观看这「盛景」。
完颜雍拽着清雅上了同一坐楼,站于高处望着刑场上的悲烈惨况。
他将她两只肩膀扶住指向下面,红着眼道:「你自己亲自瞧瞧,瞧瞧!那两个少年哪一个不是比你年少?哪一个不是和你一样向往着爱情与美好?嗯?李清雅你好好睁眼看看!」
他再指了指下面的那驾马车道:「看见了吗?那是皇帝的马驾,皇帝霸占了撒卯,你知道撒卯有多无助吗?怀着孕看着丈夫被杀,是怎样的痛你明白吗?」
「这都是完颜亮一手造成的,都是他,他构罪诬陷了皇弟二人,让其家破人亡!这都是他做的!你睁眼看看!」
清雅哭着,颤抖着望着大雪纷飞的刑场上。
刑官正坐前方,丢下一只木甲唤道:「吉时到,处斩!」
刽子手将三人押在铡刀上,后方的两个幼子哭喊着,念爹念娘,场面一度惨烈。
马驾内,撒卯将车帘掀起,与丈夫完颜元深情对视,他望着她痴痴的笑,还像他与她初见时那样,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便这一瞬,刽子手压下了龙头铡,刑场顿时血流成河,浸染了白雪。
完颜雍在这一瞬,转身将清雅搂在怀中,将她的额头埋在自个的胸膛上。
「郎君!郎君!」皇驾里的撒卯哭喊着,要冲出去。
「撒卯,你不能去!」皇帝将她拉着。
可她哪里承受得住丧夫之痛,扶着肚子顺着马车而下,哭喊着往前走,皇驾守卫的士卒驾长戟拦下她,她便扶在铁戟上,跪在雪中声嘶力竭,最终哭晕在了雪地中。
皇帝亲身将她抱回了马驾中。
清雅埋在他胸怀中抽泣再问:「你不是让我看吗?我要看个清楚!」
他将她搂紧在怀中,仰天咽着泪道:「孤王还不知道你,小时候见了别人杀鸡都害怕,更别说杀人了!」
她听了,在他的怀中哭的更厉害,双手钻入了他暖和的披风内将他环住,在他不断的爱抚下,她稍稍镇定了些,他便拉着她的手走了,北风凄凄卷地而来,他掀起披风为她遮雪,两人渐行渐远。
这一幕,被不远处久坐的完颜亮瞧了去,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完颜亮,我再也不爱你了!」这是她痛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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