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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个喜月,正逢着菡萏正妍,初夏意稍晚,过了五月的连绵阴雨天,便是连续一个月的晴日。
这月初,凉国夫人香翎为完颜雍诞下一女,为国府六姑娘,完颜雍喜不自胜,即刻赐名为浥纭,连续一月随身而抱,爱不释手。
但香翎却不大如意,她本想着能再给完颜雍诞下一子的,却只有个女儿。这样,她便不得不乌眼鸡似的瞧着张沁璃的肚子,日夜祈祷她这一胎也是个女儿。
可偏偏上天不如她所愿,待了月底沁璃分娩,喜报传遍了整个国府,她为完颜雍诞下一子,为国府七郎,完颜雍亦是赐名为「功」,曾言道——「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
对儿的希望便是愿他长大之后能用功读书,莫要白付了这少年时光。
一月双子,国府上下皆为之喜乐,相比之下未曾有子嗣的清雅,便被些许祗候人怠慢,甚至更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她不会生,嫁入国府快一年多了,肚子都没个动静。
她略听得许多流言蜚语,却也作沉默,未曾有任何举动,平日里不是绘画便是下棋,再不就是带着允恭骑马耍玩,完全没将心思放在自个的子嗣上。
是一烈焰日,国妃铭璇传她到笒霖苑,说是蒲察太妃和李太夫人也在,她心中便明白今个又是一场难熬的堂会。她着了一条素雅靛青色的褙子,系了一裾月白裥裙,头上随意点缀了些碧玉珠冠,整个人显的简约低调。
一进门来,便见了厅堂坐满,那两坐官帽椅上是两位长辈,李太夫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允功逗趣,而一旁都是妻妾围坐,完颜雍也是将那六姑娘浥纭抱的紧紧。
她悄然而至,轻扑着小扇而来,躬首长揖道:「给婆母请安,给大王娘娘请安!」
太夫人抬头,略带些严词:「你晖琬苑是离的最近的,你两个姊姊还离的远些,这国府是有多大,你来便来了一炷香的时间了,真是不知体统!」
说着,仆散香翎便摇动了她头上的翠华,将耳间的金丝攒珍珠耳环拨了拨,扑扑摇着扇。
她早猜到是如此,便恭敬了些,伏在地上答:「小媳实在是失礼,下次不敢了,原是我想给六姑娘和七郎备些薄礼的,翻找了一阵子也没找到好的,便想着请了安再回去找的。」
太夫人面色稍缓,便抬手让她起来,再命人赐坐。她望着清雅那眼神毫无波澜的样子,便深呼一口气,将襁褓中的允功递给祗候人,又命祗候人递在她手上。
她抿一下唇角,接过那婴孩,便听了一阵叹息声和檀珠碰击的声音,那声音浑重而清晰,她不必抬头看,便知晓了太夫人是何表情。
「来瞧瞧这七郎多好看,平日里摧着你抓紧些,你倒是都当耳旁风了,你入国府已然近一年了,肚子倒是还没个动静。」
「你铭璇姊姊,入府半年便有了乖乖,」
太夫人说完指了指身旁绣墩子上与浥龄交谈的长孙女浥绡道:「你瞧绡儿生的多美丽,娇俏可爱,聪明伶俐,你其他两个姊姊都是一样的,喜事不断,怎的到了你身上便就这样困难了?你这让我这老婆子怎么安心的回辽阳了?」
她听后不语,若无其事的顺着她的意思,低头点头,施礼如一。
她越发激动,将手上的佛珠滚的快了些,右手撑着宽袍海青,慈善的眼神之中总是带些凌厉,似李石一般的目光,又与他的咄咄逼人相异。
「别光顾着点头了,大王给你的宠爱是最多的,我瞧过了女史记下的底案了,一个月有二十日都是在你那里,既然如此,便就要……」
「姐姐,姐姐,您稍安勿躁,清雅是府中最小的,自然不如其他人来的快,大些便会好的,再说,儿也不着急,慢慢来罢!」
完颜雍连忙打断了母亲的话,一字一句维护着她,可这非但没有平息了母亲的训诫,还惹的她愈加不悦:「听听,都这样宠你了,你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我说过,你是我的内侄,是从小到大跟着禄儿的,既然如此,在府中便更要知礼,莫要以宠爱而生了骄恣。」
「婆母,小媳记下婆母说的话了,一定抓紧些,一定抓紧些!」
瞧了她毕恭毕敬,一点都没顶嘴,太夫人才将佛珠轻置,抚了宽袍而安坐:「嗯,便要牢牢记在心里面才是了,你若再不加把劲儿,我便要给大王寻了新人儿了!看你心里不堵得慌。」
「是,婆母教训的是,小媳记下了!」
一分浅笑,二分淡然,三分再是恭敬,在众人面前敛衽答到,心中是万般的无奈。她目光流转在怀中婴孩身上,翕张的墨睫上下扇动,眼神中的那份满不在乎,完颜雍看的难受。
几人谈笑自若,许久,完颜雍将怀中爱女递给乳母,摆起胯骨郑重其事道:「惠妃娘娘(原岐国王妃徒单骊柔)的临盆日快到了,陛下的意思是,无论她诞子或女,皆封她为后,有司请奏若是诞女便先封元妃,待诞下皇子再封后。」
「但被陛下拒绝,他执意立惠妃为后,已然召集孤王和几位重臣商讨过了,册封礼在九月于武德殿举行,命宗室之内命妇前去宫中谒拜,其中也有几人受封诰命的。」
清雅听后,只是微微颤了下肩,便轻垂了小眉以饰,细听了完颜雍继续讲下去。
「新封的有茹妹妹,封齐王夫人,有小高妹妹,封令人,再有浥绡封郡君,加封唯有一人……」完颜雍楞了半天,再道:「陛下加封宛国夫人为荣国夫人,并二衔号,为妃以下众命妇之首。」
念到自个的封号,清雅楞了许久,厅堂各人将目光扫落于她身上,暗自思考着什么。完颜雍亦是瞧不出欢喜,顾自埋下头,凝望着凉地,仿佛那一片地,开出了花一般吸引了他。
这时便有香翎悄丽的娇笑一声,言语中全是锋刀厉剑:「尽是好事儿啊!李娘子如今是圣眷正浓,我记得以前唯有宋时的梁娘子加封两衔,那还是为国抗敌,以功而授的,如今,妹妹你真是好福气,两袖清风呢!便能平步青云,一跃为众命妇之首。」
她自然明白香翎回从中挑拨,便轻描淡写的回了句:「我如何,都是大王、姑母、舅公、舅母和爹爹带来的福泽,若姊姊也有这样的宰相之舅,有这样的诰命姑母,亦有马司指挥为夫,自然更得圣上隆宠。」
「加封我,我便担得起这份名号,亦会辅佐大王为他排忧解难,即便是我被封到了天上去,也是大王的媵妾,一心只向大王。」
仆散香翎听后,撇嘴而止扇,预想驳一句,又奈何找不到理由反驳。而再回转头来,她看了完颜雍这刻,未曾抬起头来,而是于不可沉静中继续沉静,也未曾再看她一眼。
封后大典这日时,天气便开始转凉了,武德殿礼场上命妇皆立,佳丽如云,一大片青幽的翟衣点缀着灰色压抑的城郭,自武德首门直铺的红地衣延伸至高台,高台两侧躬身而站的朝堂众臣,自成规矩,分散在两侧,那方正的黑纱幞头,绛袍礼衣似是天裁,未有一丝多余的款式和越距的搭配。
那日,清雅是迷迷糊糊着了翟衣来的,站在第二排的头一位,前举着笏板,足足站了有两个时辰,手臂酸痛无比。
最令她痛的,不是三个时辰的揖站,而是高台上那着皇冕衮服端坐于龙椅上的他。
她小心翼翼地提着弯眉望向高台,在朦胧的午阳里,她见了他起身拖置大袖,垂至珠旒而走下千步阶梯,为迎接她的新后。
他置她身边而顿首,有意又似无意的扶着玉绥带,以余光瞧了一眼久站的她。那一眼,比当初那款款深
情来的痛彻心扉,他阔气而浅笑,携着温和的目光再向前走去,这一瞬的擦肩而过,好漫长,似是一辈子。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与他的距离是那样远,即使是近在咫尺,两颗心也似是隔了天涯。
这短暂的擦肩,众人都见了,包括曾经知道她与他之间的事的臣子和嫔妃。
凤驾缓缓驰来,素帷掀开时,他便轻上前了,待他新后下驾,他拉上了新后那双酥手,再从她身边走过,还是那样的桀骜不驯中带些温和,与她擦肩。
地幔直上,他玄衫身畔,青色的帏衣,葳蕤自光的花株冠装扮着新后骊柔,两人并肩相伴,走了许久,才置高台,拜二太后,再由宣徽使首官宣册。
她仔细的听着,那颇为庄重严谨的词藻,每一句都在夸赞圣德后贤,每一句都在暗示着新后在他心中的轻重。
忽而静中有师奏礼乐,礼官高声而宣册:「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夫地承天而效法,所以合德无疆,月溯日而生明,故能容光必照。是以有国有家者,必选立嘉配,以上承宗庙,而降德於臣民,古今一也。吾国家累圣重光,开基垂统,用端命於上帝,亦惟内德相继,匹休姜任,燕谋所依,敢忘绍述。咨尔妃徒单氏,柔惠端淑,得於天成,发庆钟祥,世有显闻。自越初载,来嫔潜邸,笄珈训组,率履无违。逮联繁服,章明妇顺,表率勤劭,阴教修明,虽已崇建位号,而典册未举,朕意歉然,今遣太师徒单斜也、摄司徒昂,持节授尔册宝,副袆重翟,宏贲用光,备物充庭,一遵古礼。朕惟王业所基,率由内治,和睦自中,化驰如神。尔克勤,人用弗敢弃日,尔克俭,人用弗敢崇侈,尔克正,人用弗敢迁乃心,倚乃身,勉思其终,惟慎乃济,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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