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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晚间,完颜雍久久未归,国府众人都急上了头,聚集在碧落苑中,围在一排昏烛下。

烛光摇曳映帘红,香炉腾起的紫烟徐徐升空,置下的热茶早就已经看不到一丝热气,女眷手中的小团扇再未摇起过。

众人围坐,面面相觑,屋里静的连允恭喝茶的声音也听的到。

允恭在李洪愿膝前蹭来蹭去,小望了空落落的门外,再问:「祖母,爹爹何时回来?」

她将他伸手抱起,放在身旁,答了句:「马上回了,很快的!」

他又抬头望了香翎哒哒掉的眼泪,又问:「翎娘子为何要哭?」

众人静默,清雅缓缓抬头而望,围子榻另侧坐的铭璇,静摆着一种姿势已然半个时辰,那方攥在手心的绢子已然湿了;再探沁璃,面色平静,豪无波澜,粉面上的妆都画了,她也没在意。

再见着府里头的几位姑娘和小郎安静坐下,其中略闻香翎的哭声。

清雅听这哭声凄凄,便恼火的很,冲她一顿说教,声音温柔而又有力量:「哭什么,大王迟早要回来的,你现在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太夫人止住:「你这孩子,你激她做什么,她本就是柔软的性子!」

清雅默然,将红晕的双眸别了过去,又将香翎怀中的忽而啼哭的浥纭接了过来,故意道一句:「再哭,浥纭便要被你吓着了!」

她抱起婴孩来十分顺手,兜着哄着她不哭,可自个却是无法欢喜起来。

一祗候人悄然走近,垂着眉头道:「主儿们,奴儿去打听了,原王、丰王以及好几位王,都未曾回家,年纪小的几位公子哥儿,倒是回了!」

这样的消息,让众人的心再度悬了起来,浥绡似乎有些害怕,暗自抽泣起来口里念着父亲。

「嬢嬢,我害怕,爹爹会不会出什么事?」浥绡小跑着投入了母亲的怀抱,嚎啕大哭起来,王弟的浥龄,也顾自抹着眼泪,走到铭璇面前抽泣。

她俩双双被搂入怀中:「不会,不会,爹爹定会回来的,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大概过了许久,快至三更夜了,众人都有些疲倦,个个丧气十足安坐在椅上,清雅怀中的孩童已然熟睡了,她便招呼了乳母将其抱下去。

忽有张仅言在外惊呼:「娘娘,大王回来了!」

众人蜂拥而至宽阔的门口,望着那伟岸的身姿在红廊上摇晃,那憔楚的双颊渐渐清晰。

「是大王,是大王!」那一刻,铭璇泪流满面的迎上去,轻轻环住他的臂膀,抚摸着他的双颊,霎时间双腿都站不稳了,哭着喊着:「夫君,夫君!」

「璇儿,孤王回来了!不哭,不哭!」他将她扶了许久。

「咱们进去吧!」他索性将她横抱了起来,在众多妃妾儿女面前,将她抱进屋里。

这一幕,香翎嫉妒,沁璃心疼,清雅唯有沉默。

「事情便是如此……,孤王才回的晚。」

他端坐在围子榻上,将今日皇帝大杀宗室之悲惨细细对众人讲过,话罢,众人皆是唏嘘不已,各自伤怀。

香翎抹着红泪,坐在绣墩子上紧紧握他手问:「大王,您没事吧!」

他轻轻将她的眼泪抹干:「孤王这不是回来了吗?若有事,还能再回来吗?」

「大王,妾身实在是害怕极了,大王,您答应妾身,以后都要平安顺遂,我愿自个折寿,也要您平平安安!」

「咳,这是什么话,以后可不许说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在孤王身边,孤王所为事事,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大王!」她又是悄然抹了泪,梨花带雨惹人怜。

他喉结上下微动,握紧了

她的手,再探其屋里老少,红晕的眼眶早已布满了血丝,伟岸的身姿悄然弯下。

此刻,他是孝子,是丈夫,更是慈父,望着满堂的老少相安,他自襟中搓出一张已湿润的手帕,攥在手心,押了一盏清茶。

「我看见了宗室兄弟被杀,血流成河……」

「在那一瞬,我便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城墙下都是一具具尸体。」

「我真害怕有一天,也便成他刀剑下的一具尸体,所以,去往辽阳更好,更好!不必像这般模样。」

太夫人点头,口中念着经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吾儿无恙!」

「禄儿,咱们便回辽阳吧!身在辽阳,便好办事,那边渤海士族,都曾是你外祖公的一手提拔起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事儿,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姐姐说的是,去往辽阳,心安些!」

他说完,便轻叹息一声,忽觉喉咙里那番苦涩许久不能褪去,沉默了片刻,便嘱咐了众人下去,又安排了祗候人明日套好车驾,将该搬的东西装好,预计后日启程去往辽阳。

正当众人临去时,他抬头轻望着帷帘下一语不发的清雅,便召了她过来身边。他望着她那红涩的双眼,那妆面划过的条条泪痕,便略有心疼。

「清雅留下来陪孤王吧!」

他将她轻轻搂住,两人相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许久,他整夜未睡,她亦整夜陪他左右,望着他在桌案前将今日被杀众人的名字记于一本厚册子上,隐约可见,前一面上注为:「皇统九年十二月——胙王完颜元……薨。」

他写着写着,两眸间便纵横着泪水,垂滴在那墨迹之上。

原来,这些个枉死的灵魂,他都一笔一划的记下了。他未曾忘却他们被害时的残状,那样狰狞的面容和那般刺眼的血红,似是铁烙子一般将他的心烙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清雅!」他左手忽而一握,便握住了她的手。

「清雅!明日,我想去见舅公一趟,你陪我好吗?」

她未曾答复,只是静静的点点头,抚了绢子给他抹去眼角的残泪。

在这静谧的夏夜里,唯有鸣虫鸟雀,和明窗昏烛下相拥的两人。

第二日来李家,久违李石。他最近逢事颇多,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见了清雅与完颜雍便二话没说将两人邀进了正厅。

他令人上了些茶和茶点,又唤了高女官将靖可领了出来,这靖可已然两岁了,走路时规规矩矩的,决不左右晃动,便如献可一般。

小靖可上前甜甜唤道:「二姊姊!」

清雅猛的一瞧他都长的这般大了,一时间心酸不已,便伸开双手来将他抱起置于膝上,双眼通红的看着他:「靖儿怎长的这样大了!」

李石未曾携一丝严厉之色,抿着唇角答:「自然是大了,二丫头你也长大了!十五了,及笄之年。」

她唯有一丝笑来,敛着鬟道:「都嫁人两年多了,爹爹便莫要打趣了,什么及笄之年,倒也与我无关!」

李石点点头,探着她愈发沉静的双眼,问候一句:「二丫头,最近身子还好些吗?」

「还好,还好!」

「嗯嗯,还好,便也早日打算着,赶快给大王添个宝儿,你姑母的头发都要急白了!」

她听惯了这些言语,便也不作答复,将桌案上的茶点喂给那靖可,略听得一些李家家事。

李石押茶而叹,左思右想着,站起身来长跪于两人面前道:「大王,先前事确是微臣对不住您与夫人,微臣深感歉意,望大王恕罪。」

完颜雍见他老朽身姿,跪下又起来,也是念着旧情在,便亲身上前扶起他道:「舅公,孤王与娘子已然释怀,

但请舅公往后莫要做这般的糊涂事儿!对清雅,对舅娘,都是莫大的伤害,她们都是您的家人啊!」

「微臣知道,微臣知道!是我的错,不该这般对清雅和娘子。」

他确实一副悲凄的样子,憔悴的脸颊上泛起红晕,许久未修剪的须髯显得凌乱不堪。

「大王,谢大王宽容大度!」

「大王,昨夜,祗候人已然与臣说了,陛下大杀宗室,将您指去了辽阳!」

完颜雍点点头,沉静下去。

李石亦是坦然自若,慢慢将头低了下来道:「也好,也好,回了辽阳,免得日日胆战心惊!」他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叹几许道:「如今,大王来同我告别,我也要同您告别了!」

「陛下忌惮宗室,便降了我的职,派我去往中京护役新皇城端门,也是要离开京城了!」

「我本不打算将几个孩儿带上的,但远在中京,我这心里也实在放心不下,便也就将她几人带上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终究是舍不得!」

清雅听了这句,再次心疼起来,征了许久,抱着靖可走出了屋,在外头正巧见了身怀四个月身孕的夹谷檀檀,两人便在廊上聊了起来。

「嫂嫂这肚儿是有几月了?」她抚摸着她那圆乎乎的肚子笑言。

「四月大了!」

她探其肚儿比寻常四个月要大,便惊喜的说:「若是说四个月,这肚儿看着要大些,不会是双生子吧!」

「害,哪里有这般容易了,是我吃好的吃多了罢!」

两人忽而笑起,清雅便想了想再道:「我想想,好似,我长这般大,只见过一对双生子,便是大姨母家的两个双生姊姊!但,生女不易,她诞下两女,便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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