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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大夫薛遵义迎着一袭风雪而来,走到皇后面前叩首时,敛容而屏气,在皇后未曾发话之前,他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多动。
清雅下意识的观察了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动作,便是如印章盖下的一般,群人一个面孔。
——宫人斤斤自守,不越雷池一步,这种情形是完颜亮严苛残暴的统治所致,在宫中为事,稍不留神便会引来灭顶之灾,也倒是让人唏嘘不已。
「薛太医,你去为宛国夫人请脉吧!记住了,好好的请,」
即便是皇后面容慈善的与他说话,他还是那般敛着头,先拜皇后,再转身向铭璇和清雅两人。他仔细的瞧了两人服饰上的花纹,略有犹豫,清雅见此,畏缩了半天,实在是不敢伸出手来。
她心里明白,若被宫中的太医查出她长期服用避子汤羹以致不孕,那便是不轨于宗室王嗣的大罪,亦是藐视皇族威严。
她越想越害怕,手心儿都冒出了汗。皇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乃问:「李娘子,怎的瞧着你忽而双颊泛红,是否有些不适啊?」
「无,并无!」她猛的抬头,窒息的感觉,一嗡上头,顿时脑袋都空了,只感受到铭璇的一只汗津津的手正握着她那冰凉的左手。
薛遵义揖首,铺绢而跪诊,良久,他似是有了答案,便抬头望了望她泛红而略带恐惧的双眸,收绢而跑到皇后身边,铺一纸笔写了什么,呈上于后看。
皇后见后,双眼翕住,凝视了半天。
但当她惶恐着以为皇后要发怒时,却隐约听到了浅笑声,只见皇后将字条放在一盏清灯上燃烧着,笑道:「李娘子真是要好生照看身体了,这气血两虚,如何怀的了娃娃了?」
这话出,在坐两人惊愕不已,四目而对,凝视许久。
良久,皇后又对薛太医道:「薛卿,你为医数十年,定是知道如何调养的,便下去为李娘子开几副药吧!晚些你便来隆微宫为本宫请脉吧!」
说完后,便随意打发了太医去了,再对清雅说:「李娘子,本宫有一话必得讲,也望你明白。往事美好,皆过如风过客,你嫁我娶,各有家室,情意二字,不足再念,不必再提,」再指着这面前的丛丛梅花道:「这梅,一株株,皆为陛下亲自为本宫栽下的,此乃中都花红,你明白吗?」
良久,清雅上前来——「妾明白!」乃毕,皇后点头之交又说:「有些许事情,本宫明白就好了,也给你一个思考的时间。」
说完,皇后轻抚着珍珠大袖走入那簇簇梅花中,直穿小石径,往人群熙攘之地去。
今日自宫中回来一路上,清雅都好似魂不守舍的,耷拉着两张微红的眼皮,望着脚下。直到了留守府,铭璇言语引导着,哄着她才算是对了几句话。
「你真是,脑袋清晰的很啊!」
两人刚踏入府门,铭璇便问了这一句,清雅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她。
——「什么?」
「今日皇后问清茹封诰一事,你口上说着想让清茹富贵,却话里时刻提及着她当年犯的错,让皇后娘娘想起她的过错来,」
「与此同时,你又暗示着娘娘是为大局考虑之人,而你是出于私欲,想自个的亲妹尊贵起来。而她作为一国之后,却不能忽视清茹当年犯的错,必定会劝谏陛下拒了这次封诰的表书!」铭璇双手将她肩膀搭住,点头微笑再道:「清雅,你真是……真是与往年不一样了!摸透了别个的心思。」
她有些恍惚,抬头笑起:「娘娘为皇后,必定明白若清茹再居一品夫人位,定会引起宗室妇人的不满,一来她已然嫁了一次了,二来她曾犯过僭越的大罪,是不可再封诰的。」
「换做是谁都不会将这样的人推上诰命之位的,娘娘也
不会……,但我若明摆着不想让亲妹妹好过,那不是给别个留下个什么说辞,说堂堂宛国夫人连血亲都要忌惮吗?我没有这么笨。」
「清雅,你真是长大了!」
她心不在焉的望着廊外轻轻逶迤的白雪轻叹:「不得不如此罢了!若不是为了好好的痛快的活着,谁愿意勾心斗角的,但我这人,有仇有恩皆必报,凡是扎我手的刺,我必定一根根挑出来,再踩碎了蹂成泥。」
良久,铭璇见她拢了拢披风,便轻上前去与她双手搭在一起。
「清雅,我便是没有你这样的炙铁般的心肠,敢爱敢恨,我心太软了,压根硬不起来!」
「姊姊不必在意,人各不同,姊姊有大王,有允恭,还有乌林答大人,还有我,我们会护着你的,你秉性温柔敦厚,我觉着挺好的,不必刻意改变。」
越说着,她的语气愈加低沉,再路过府中花庭时,忽来一阵艳红映入眼帘,她却没有停驻脚步,再去观赏,而是迈着比方才还要快的步子穿过这层花廊,来到了分叉路口。
远处穿来吱吱的踩雪声,两人回头见,方知是完颜雍拉着允恭走来,他步子迈的那样大,迫不及待的样子。
允恭上前拜,并夸赞了清雅今日的衣裳,完颜雍未曾在意她衣裳的漂亮,而是随意的轻瞥了一眼,随后便将目光落在妻子红通的酥手上,轻拉住她问候:「璇儿,你手都冻的冰凉了,快回屋吧!」
清雅逐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的冰凉的手,再将手拢入了双袖中。
「清雅,咱们一起吧!晚上……」铭璇笑而邀请。
「不了,谢姊姊,谢大王!我便回了。」
她未曾有过多的表情,依旧微笑如故,敛衽如一,再拜两人,乃辞去,毫不留恋的远离,连允恭声声呼唤,她好似都没听见一般。
完颜雍树于廊上,瞧着那袭紫裾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
当惜意问起何故如此时,她只回了一句——「我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冬天!」
完颜亮从妻子口里得知清雅数年不孕的消息时,还有些半信半疑,试想当今,怎么会有人为了一点曾经的温暖而让自个的幸福没落,但薛太医的话,讲的细,眼神也真诚,让他不得不信。
「那然后呢?你知道了她服用避子汤药了,她怎么说?」
皇后轻摇头:「妾身未曾在她面前明说,因为妾身明白,若戳穿了说,她免不了死罪。」
完颜亮双目湿润——「她其实最喜欢小孩子了,我听说,她在王府里,将完颜雍的孩儿都照料的很好。」
「她真傻,为了当初那点温暖如此,朕给了她什么啊?什么都没有。」
他笑着,捻了一下胡子,忽有一番凉泪徘徊在眼眶。就这样,望着皇宫的朱恒碧瓦,静坐了半个时辰。
皇后骊柔不得不为大局考虑,在丈夫面前谈起当年清茹僭越之错,谏言暂时不予清茹诰命之位。
这让本就犹豫不决的皇帝更坚定起来:「既然如此,完颜文上表的请立书,朕便回拒了他,来人,去传朕指令……」
可祗候人才走了几步又被叫回来,完颜亮拍着腿,左思右想着道:「可……小李氏乃是李家女,是李婶子的亲内侄,朕幼时,婶子待朕极好,再看在二姑父的面上,也不能让她做个无名分的娘子啊!」
他思来想去又道:「罢了,给她个恭人的名分吧!不不,……先故李母乌故论氏死前位分是恭人,那她便给个五品宜人罢!反正完颜文的妾室就她一个。」
「姑父是肱骨之臣,虽年老,却忠坚如初,无事不深明也!」
祗候人听了这话,一再确定皇帝的意思,伫立良久,便前去传旨。
当李清茹在英王府得知自个只封了个宜人的位分,震惊无比,扶了双袖便前去叩拜完颜文,正当时,完颜文正与王妃唐括石歌在房中围着碳火炉闲聊着家常。
文生的壮硕而憨实,生性爽快,但双眸之间略有丝丝圆滑的神情,举手投足透露着随意。
身旁的王妃定歌,秀美出众,高挑的个子围一身加绒兰衣,抬一双罥烟眉,竖两只明亮而细长的怜眼,说起话来,胜其低唱的莺啼,再多一份柔弱。
完颜文将宽厚的手掌搓了又搓,轻放在石歌的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说道:「宝儿,宝儿,爹爹来了!爹爹来了!」
石歌笑答:「文郎,还小呢!才两三个月罢了,」完颜文逐抿起双唇,与她双手相扣,久久不分开,夫妻鹣鲽情深,靡靡之音,实在是让人生慕。
当李清茹蹑手蹑脚走近时,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相依,完颜文见她来,正冠而理襟,回坐于围子榻上,双腿盘曲问一句:「娘子来有何事?」
清茹乃跪拜,毕,再恸哭流泪,石歌是个软心肠,连忙上前扶起她,再引其围坐于碳火炉旁。
——「妹妹,怎的哭的这样伤心?」
她未曾答复,掩其口鼻而轻置完颜文身旁啜泣:「大王,圣上是不是弄错了,为何只给了一个宜人的名分,我记得大王派媒婆去李家时,是说好的是夫人位分啊!」
完颜文勉强的笑道:「娘子,孤王已然尽力了,这是圣上的决定,孤王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说完她再跪,俯身行礼:「大王,求大王为妾求求情,妾命苦,自小在李家,我同父异母的二姊姊,是驸马爷的亲外甥女,她母家出身高贵又威大,我时常惶恐不安,若不是有亲爹护着,我便早就死在了李家了!」
「眼瞧着前些年,我入了齐王的府邸,她却又暗里陷害,害我被褫夺封号为娘子,最后在王府生不如死,爹爹才求了齐王和离回家,大王……,您明白的,我今日有福分才至此,侍奉大王左右,望大王怜悯……」
她哭起来,梨花带雨,两眼一红而涕泣,白壁无暇的颈部,乍然生红,让人瞧了发颤。
完颜文则不为所动,将脸别过去,意味深长道:「只能算是你与诰命始终无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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