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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雍徒步从泥泞不堪的山路往上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手中的火把换了一茬又一茬,他抬头望,冷寂的丛林连只降飞的冬雀都没有,唯有一株株遮云蔽日的青松绿柏,将唯一一点灰蒙蒙的光亮遮的死死。
他深呼一口气,青雾在他眼前萦绕。
他找的快疯了,便靠在树干上,任凭着泪水清洗被枝叶刮伤的脸颊,望空诉求,再跪下摊开双手祈祷:「萨满娘娘千岁!信徒愿请,萨满娘娘保佑我娘子和孩儿安然无恙,信徒愿奉上鄙陋之命,只求保妻儿无恙!」
话音刚落,旁边的祗候人便瞪大了双眼,连忙跑去扶他起来:「大王,这可使不得!忌讳着,这等话不能说!」
「是啊!大王!您是王弟啊!」
「大王,使不得啊!」
完颜雍将他们的双手推开,一再拜叩。
站起身来,他将泪珠拭干,接过火把继续找。
「惜意,你说了,那群匪子不像是来谋财害命的!」
惜意答到:「是,他们将我二人绑着,并没有伤害,他说要等到天亮了,便放我出去的。」她想了想再说:「我其中与他说了,说娘子有孕了,望他能放了娘子,他便大惊失色,疯了般的逃走了,最后也没找到他!」
「听着怀孕,便害怕,这是什么道理?说不通啊!」
「所以奴估摸着,他居然这等害怕,必然不会伤害娘子……,不,娘子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还有可能,他们将娘子放了,而娘子一个人寻不到回去的路了!」
完颜雍长叹一口气:「是孤王的错,是孤王没能保护她们母子,叫她受这样的苦!是孤王欠她的。」
他潸然泪下,继续在山林中穿梭着,一边寻找一边喊着清雅的名字。
此时夜来,雪无止意,清雅冷的再也没有办法再走下去了,便又寻了一丛小藤枯木,钻了进去,打了一会盹,便听了有人叫她名字。
「清雅,……清雅,」
「清雅,娘子,」
这声音如此的混重温柔,带点暖意,温暖了她的心房。再仔细听,那明朗的声音越来越近,似要到她身边来了,她可以清楚的辨别,那是丈夫急切的声音。
她无力去回答,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唯有轻轻摇晃着枯木枝,再用脚跺着地,以此吸引他的注意。
「大王!您瞧,前头的枯藤那头好像有动静!」祗候人乃指着。
但张仅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保护他,便召集了祗候人走在他面前,小心上前探视。
只到完颜雍瞧到了那双粉红的绣花鞋,他便疯了般的拨开祗候人的臂膀上前,边跑边说:「是娘子,是娘子!」
他见了她那一眼,便再也无法开心,因为,往日那个高贵又优雅的女子,已然被折磨的不像人样了。
这样苦楚,她的双手依旧搭在那小腹上不曾撤离。
惜意喜极而泣,扑通跪地:「娘子,娘子!奴终于找到您了!」
完颜雍一簇簇的眼泪挥下,他轻轻撩起她凌乱的垂发:「清雅,孤王来迟了!孤王来迟了,孤王带你回家!」
他褪下自己的厚披风欲搭在她的肩上,却被她手拦住,再指了指肚子,颤抖道了句:「孩子!」他明白其中意思,便将披风围在她的肚子上,仅言见状便也褪下自己的衣衫呈上,以披在她身上。
他便抱着她,走了半个时辰的山路,回了家。
那夜的晖琬苑,庭院中站满了祗候人和小鬟,屋里集满了各苑的主子和哥儿姐儿,连骄横的仆散香翎也在外头的小偏亭中,趴在一只覆了暖罩的碳火炉上,不情愿的望着身边玩雪的女儿浥纭,再时不时望望那门口的动静
。
完颜雍与特请的女医还有几个小鬟,在帐内为清雅处理伤口。
帐外是几位男太医,正商量着如何开药方,同时向国妃铭璇汇报情况。
屋外廊上的张仅言和惜意正着手彻查此事。
仅言对一主事人道:「你带所有护卫,挨家挨户查,将今日所有去往圆洪寺山的人找出,一一问清去向和事由,若有可疑人,即刻擒拿待审。」
惜意乃补充:「这群人因当不是什么山寨土匪,而是乡野村夫,我瞧那绑我的几人,体格壮健,手上有农夫的老茧,指缝有泥土,像是受人雇用的农家人。」
仅言点头:「好,那便从村郊查起!」
所有人动员起来为这位回归的主子效劳,好似一夜之间,留守府恢复了生机一般。
完颜雍在床边陪着,亲眼看了她身上纵横的伤口,亲扶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再亲听了几个太医说她与腹中孩子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和伤,需得慢慢静养,他才得以安心,胡乱的洗了把脸,又坐在了床边。
「静养,好,静养,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扰了娘子,娘子身边伺候的人,再加上一倍,需得挑了做事仔细手脚麻利的人来。」
又对了几个女医说:「你们其中先前侍奉国妃的便继续伺候她,其他人等都日夜轮守在李娘子身边,必要每日请脉,然后报告给我,其他一些娘子和哥儿姐儿,有太医便好了!」
他细细的抚摸着她的小腹,半抿着唇角:「娘子头一次怀孕,女医比男太医好些。」
众人答允着,便各自忙着手头上的事儿。
完颜雍虽有又当爹的喜悦,但瞧着她昏迷不醒,亦是心急如焚,整夜整夜的守在床边,任凭着国妃怎样劝说着,他都不肯回去歇息。
近黎明的时候,她醒了,翕张着无力的双眼,再将右手从完颜雍的掌心里给缩了回来,立马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瞧瞧是否感受得到孩子的存在。
惊醒的完颜雍轻柔的替她盖好被子:「清雅,好好的,你与孩儿都好好的,我们的孩儿还在,还在!」他拨了拨她湿润的头发。
不知怎的,她看着他,红了双眼,却颤抖着将身子板了过去。
「清雅,是孤王的错,孤王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一寸,那和离书,我已然派人去烧毁了,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唯听她淡淡的一句:「大王知道,什么叫「拍喜」吗?」
完颜雍楞了好久,才想起「拍喜」的风俗,而饱读诗书的她又怎会不知,今日她所受的轮杖,便是这落后风俗「拍喜」,此法乃是被婆家人雇人以棍棒轮仗三四年不孕的新妇,直至她不可再行路为止,倘若遇上了体质不好的妇女,便就要死在了那棍棒下,而李清雅入王四五年未曾有过一儿半女,如今又造此折磨,不就正好印证了这一说法吗?
李清雅险些丢了命,虽是大幸捡回一条命,却也是满身伤痕累累,没有一寸好的皮儿。
完颜雍望着她那双覆满红泪的双眼,恐惧和憔悴充斥着她的脸庞,他的心便似裂了一口缝一般疼,他轻手拨了她双鬓的碎发,慢道:「清雅,这是匪子……」
「我清楚的明白我自己遭受了什么,这就是「拍喜」!」她愈加肯定,并带一丝丝怀疑。
「娘子,孤王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他再将她的手握住。
她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继而将双眼闭上再睁开,双眸泪流,哽咽的说——「那,还能有谁呢?除了他?」
她望着他,他亦明白她所指为谁。
再思来想去,惜意说的那群壮丁的反应,这不就是李石妄图以「拍喜」法致清雅怀孕,而手底下的人听了清雅已然怀孕,
便怕掉脑袋惶惶而逃吗?
完颜雍原本平和的心开始变得狂躁,顿了一会,怒起招了祗候人道:「来人,去舅大人家,请舅大人起,孤王与他有要紧事情相商!」
他的语气沉重的好似将巨大的一股怒意蕴集在胸口,蓄势待发,即将要发泄了出去,脸涨的通红,拳头攥的紧紧。
说完,他掀帘而出,向国妃嘱咐着几声,嘱咐她细心照看一下病痛中的清雅,自己前去李家一趟。
走到廊间时,便见了趴在炉罩上的仆散香翎站起来,笑嘻嘻的说:「大王,您歇息下吧!妾身扶您歇息!浥纭可想听您给她讲世说的「惑溺」篇!」
「孤王有要紧事忙,你先带六丫头回去,早点歇息!」
「可大王,您昨天答应了……」
「可孤王有事在忙,你不知吗?香翎如今你这样大了能不能懂事些!李娘子还身负重伤躺在床上!」
听此,仆散香翎失落的站在廊上,口中抱怨着什么,暗自骂骂咧咧的哭闹着被祗候人搀扶着回去了。
李石早知完颜雍得知真相后,便会来寻他,早早的整冠理襟,坐在了正堂的交椅上品着一盏茶,另一方案边也备了一盏。
完颜雍气势汹汹来时,激猛的别过了暖帘进门来,立在门口处,望着空堂对面那尊老朽,他未曾将目光转移到别处,而是定定的落在李石身上。
李石忽笑:「禄儿,你来了!快些坐下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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